受宠若惊的顺治主动伸手扶起了受宠若惊的金圣叹,

  “你就是吴县才子金圣叹?”

  “朕看过你写的书,你的《水浒评书》写的好啊,深入浅出,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朕每每读之,爱不释手。”

  金圣叹激动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咱一个靠码字为生的穷酸文人,被天子当众夸赞写的好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呐?

  幸福,无需多言!

  当初在苏州府,钱谦益、吴伟业率“东林众贤”抗议蒋青云时,金圣叹也在其中,运气不错,没被淹死。

  按理说,罪行深重,当斩狗头。

  但江苏巡抚朱国治亲自监斩的都是家有万亩良田的东林大佬,像金圣叹这种穷酸秀才不值一提,只当放了个屁给他放了。

  后来,各省大开恩科,又让金圣叹这个穷酸给趁机混进来成为了尊贵的举人老爷,这才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

  君臣执手,无语凝噎。

  “爱卿怎么来的京城?”

  “回皇上,我等皆是入京参与会试的举子。”

  顺治心中一动。

  “来人,给众举子赐茶。”

  “谢皇上。”

  众辫感激涕零,点头哈腰。

  原来我大清皇上是这般的和蔼可亲、这般的尊重士子,这般的尊重道统,那小蒋首辅着实可恶,为了一己私欲居然软禁如此圣君。

  趁着现场乱糟糟~

  顺治低声道:“爱卿,务必高中,早做大官,匡扶清室。”

  金圣叹用力点头。

  小半个时辰后~

  众举子分别乘坐礼部安排的4艘大船泛舟于昆明湖上。

  恰逢天降小雨,夜游御湖,喝酒合诗,属实是人生难得的体验。

  金圣叹喝的醉醺醺,对着夜空呐喊。

  “如此则心动乎?“

  “如此敢不动乎?“

  船尾处,4名船夫们放下小艇,划桨迅速消失在夜幕的湖面上。

  ……

  顺治夜不能寐,站在寝宫窗口眺望昆明湖,孤独弱小且无助。

  “皇上?”

  “佟妃,你说朕的额娘去哪儿了?”

  “臣妾不敢说。”

  “朕都混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太后是女中豪杰,如今天下乾坤倒悬,她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所以臣妾猜测,太后要么是死了,要么被蒋首辅控~”

  话音未落。

  昆明湖中闷雷滚滚。

  帝妃对视,眼里满是惊恐。

  此时,大船底仓的少量引火药发生了爆炸,随即引燃附近堆放的油脂罐,火势很猛。

  仅仅几十息,湖水开始灌入船舱,船身开始下沉。

  众举子宛如受惊的蟑螂~

  “救命~”

  “救命啊~”

  沉船的速度太快了,甚至来不及写一首遗诗。

  金圣叹斯人生于水乡,他知船沉时会产生旋涡,故而提前跳水,奈何自己醉意朦胧,手臂腿脚都不听使唤。

  周围黑黢黢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逐渐脱力的金圣叹哀叹:“可惜了”,然后沉入湖底。

  半刻钟后,昆明湖面恢复了死寂。

  次日。

  黄宗羲亲自指挥打捞行动。

  士兵们划着小船将一具具泡肿的尸体拖上岸,最后又用渔网捞了一遍,共计捞上来756具尸体。

  在随后的几天里又陆续捞起浮尸数十具。

  黄宗羲:

  “对外宣布,昨晚雷雨,部分举子夜游昆明湖,船只被雷劈起火,这是一起悲惨的事故,我们要引以为鉴。”

  “是。”

  ……

  右安门大旅馆。

  礼部的官员高声宣布:“奉内阁首辅之令,三日之后,举行会试。诸位举子务必拿出真才实学,朝廷将择优录取,不吝官爵。”

  众举子齐刷刷拱手。

  周培公也在其中,面色如常,但心有余悸。

  傍晚时分~

  屋门被人叩响。

  “周老弟可在?”

  “姚兄!”

  “一起出去喝杯茶?”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俩人七拐八拐,找了一家僻静的茶摊落座。

  姚启圣迫不及待的问道:“周老弟可知你们湖北举子所住之地原先是何用途?”

  周培公苦笑道:“大概是监狱、刑场吧。”

  “正是!原先是专门关押旗人的右安门监狱。”

  “姚兄,我看你来路不凡。”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手里有两江总督的推荐条子,凭此条,我无需会试即可拜会当今首辅。”

  “恭喜姚兄了。”

  姚启圣不语,只是苦笑。

  周培公压低声音,手指天空:“姚兄,你说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人?”

  姚启圣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是个男人。”

  俩人哈哈大笑,一碗热茶下肚。

  “姚兄,我觉得那位很可能要颠覆道统。”

  “何以见得?”

  “直觉。”

  ……

  相比于姚启圣,周培公更加年轻,更加冲动。

  “姚兄,你我萍水相逢一见如故,亲如兄弟,我心里有些话不吐不快。”

  “请讲~”

  “大清入关,本为狄夷,杀孽深重。然,大清皇帝尊道统,取贤士。此为狄夷入华夏,而非华夏入狄夷。故虽有小瑕,不掩璞玉。

  “如今,皇权式微,权臣当道,行事乖张,蔑视道统,江南杀士,京城杀士,似有将天下儒家士子一网打尽之意。”

  “小弟认为,若尊道统,狄夷酋长亦为华夏之君。不尊道统,华夏之君亦属狄夷酋长。”

  沉默。

  许久的沉默。

  姚启圣放下茶碗:“老弟,我佩服你,这些话你敢讲,我不敢讲的。”

  “姚兄,只怕三千年道统危矣。”

  “那你的意思是?”

  “抗争!”

  “不,我认为应该是蛰伏,积蓄,等待。”姚启圣很认真的说道,“飓风过岗,粗壮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小草却能安然无恙。为何?因为小草柔软,顺风倒。我等务必顺从他,追随他,吹捧他,留住有用之身。”

  周培公沉默了。

  姚启圣继续说道:

  “政治之角斗,切忌随意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鸡蛋碰石头是不行的,脖子再硬能硬的过钢刀?”

  “何况那位手里还握着八旗劲旅,杀光5000、50000举人也不过是一纸军令罢了。我们要隐藏,要柔软,要暧昧,要模糊,等到机会一剑封喉对方。”

  周培公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姚启圣言辞诚恳:

  “周老弟,你锋芒毕露,言行大胆,很容易惹祸上身。会试时,你务必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谢姚兄。”

  俩人分开时。

  姚启圣再次认真叮嘱:“周老弟,务必务必隐藏你的真实意图。”

  “姚兄教诲,我将时刻铭记在心。”

  周培公后退两步,弯腰拱手,露出了刚剪断的发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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