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斤站在廊柱的阴影处,月光错落地洒在他半边脸上。

  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宁清洛的侧颜,月光勾勒出她优美的轮廓,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羊脂玉佩。

  他上前一步,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宁叔父,叔母也该歇着了,您和父王这一饮怕是要到三更,让清儿在那干坐着也是无趣。"说着不动声色地往宁清洛身边靠了半步:"不如我先送清儿回兰院,再回紫檀院陪您二位痛饮。"

  夜风忽起,吹得宁清洛鬓边一缕碎发轻轻摇曳。

  她抬手将那缕发丝别到耳后,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不必麻烦十公子了,从这到兰院左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我自己回去就行。"她朝父亲福了福身:"父亲和王爷难得小聚,王爷还在等着父亲,十公子也还是尽早回去作陪才好,不要让王爷等久了。"

  叶从斤眸光微暗,搭在玉佩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那枚玉佩被他攥在手心里,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月光下,宁清洛转身离去的背影纤薄如纸,绣着银线的裙摆在青石板上拖曳而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宁尚书看看女儿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站在原地面色晦暗的叶从斤,轻叹一声拍了拍叶从斤的肩膀:"从斤啊,清儿自己回去就行,在自己家府里,也不会出什么事的,咱们一起回去喝酒去。"

  宁尚书怎么会看不出来宁清洛对叶从斤无意,只是叶从斤跟广平王一厢情愿而已。

  让叶从斤去送宁清洛,又不知道送到几时,叶从斤一个不小心把宁清洛送的不高兴了,也是麻烦事。

  叶从斤看着宁尚书的眼睛,从宁尚书眼中也似是读懂了什么。

  宁清洛不是寻常女子,强硬的对待就能得手,今天宁清洛已经让姜玉恒烦着了,他如果现在还不识趣的往上凑,不但不会让宁清洛喜欢,还会适得其反。

  相对而言,先把宁尚书搞定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叶从斤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像是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突然戴在了脸上。月光映着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愫,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得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清润几分:"宁叔父,父王前日得了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听闻您来,特意嘱咐要留着给您品尝。"说话间,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玉佩上的云纹:"不如就今日开了它?"

  宁尚书一听,双目顿时放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当真?那老酒鬼真舍得?"他抚掌大笑,浑厚的声音在月下荡开:"今日可带来了?"

  叶从斤微微欠身,月光为他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来得匆忙,落在王府了。"他抬起头时,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不过骑马回去取也不过一炷香时辰,叔父和父王先用些酒菜,小侄很快回来。"

  "好好好!"宁尚书拍着叶从斤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拍矮三分:"赶紧去!那老家伙总说我欠他一坛好酒,今日非灌醉他不可!"

  叶从斤从容地拱了拱手,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矜贵,就连衣袖垂落的弧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可转身的一刹那,月光斜照下来,映出他陡然冷峻的侧脸,原本温和的眉目霎时如霜雪覆盖,方才那抹笑意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青石板上的足音一声重过一声,脚步沉沉,恍若要将什么碾碎,

  也许是一颗无处安放的心,也许是一份求而不得的情。

  宁尚书笑呵呵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转身时瞧见兰院廊下立着的宁清洛,夜风吹动她的衣角,显得她愈发单薄。

  他语气不觉软了几分:“夜里风凉,清儿快些回屋吧,别冻着。”

  宁清洛低眸应是,雪莹的指尖轻轻拢了拢衣襟,姿态温婉柔顺。

  待父女二人各自离去,四下寂静,唯有风声低回。

  宁尚书哼着小曲往紫檀院方向踱步。

  入冬的宁府,院落皆覆了一层薄雪,枝头结着晶莹的冰凌,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掠过檐下,却掩不住兰院里的暖意融融。

  宁清洛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指尖摩挲着袖口滚边的银线缠枝纹,目光扫过院子里喜气洋洋的丫鬟婆子们。

  今日兰院上下都领了新制的冬衣,连最末等的小丫头都得了一件粉色缎面棉袄,正偷偷地拿脸蹭袖子上的软毛,笑得小脸通红。

  "小姐,您瞧这料子,比春风阁的绸缎还软和呢!"春桃双手捧着绣海棠花的厚棉袄,眉开眼笑地凑到宁清洛身边。

  她本就圆润的脸此时更显娇憨,眼睛里盛满欢喜,手指小心翼翼地抚着衣襟上的暗纹,像是怕揉皱了似的。

  宁清洛轻笑着替她理了理额前散落的碎发,温声道:"喜欢就好,这天儿一日冷过一日,穿暖和些才好做事,省得冻着手脚。"

  "哎呀,咱们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刘嬷嬷揣着新得的铜鎏金手炉,满脸红光地在一旁帮腔,声音拔高了几分:"不像有些人,寒冬腊月的连半筐碳都要克扣!"

  她眼神意味深长地瞟向院墙外,意有所指地道:"前些日子,奴婢那老姐妹还说,天香院连二等丫头的月例都拖了半月呢。"

  天香院克扣下人月例?

  这怎么可能?

  宁夫人禁足一个月而已,谢雨柔手头就没银子了?

  谢雨柔是能吃还是能造,除了天香院每月的银子,还有之前她留下的大把家当,就算是谢雨柔挥霍,也用不了那么多。

  怎么就能把天香院里的银子都花没了?

  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宁清洛打死都不信。

  也没听说过谢雨柔喜欢上赌博了,况且赌庄里出现女子本就敏感,要是谢雨柔去赌了,怎么也会有点风声的。

  更何况谢雨柔极为爱惜羽毛,根本不可能沾染上赌博的恶习。

  还有什么能花这么银两?

  除非谢雨柔是摊上了什么无底洞了。

  宁清洛微微皱眉,刚要开口,院门忽地被人撞开。

  "砰"地一声巨响,惊得檐角积雪簌簌坠落。

  一个披头散发的绿衣丫鬟跌跌撞撞冲进来,正是紫檀院的小翠。

  小翠脸色惨白,鞋跑丢了一只,罗袜上沾满泥雪,连嘴唇都在发抖:"四、四小姐不好了!宁夫人带人闯进紫檀院,和于小娘打起来了!"

  "咣当!"

  宁清洛指尖一颤,茶盏脱手摔在青石砖上,温热的茶汤溅上裙摆,氤氲开一片暗痕。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仿佛浮现出紫檀院满室的狼藉。

  宁夫人被禁足半月,昨日方解,今日竟又不顾体面冲过去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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