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院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

  雕花窗棂将一缕烛光割裂成碎片,斑驳地洒在青砖地面上。

  屋内十二盏鎏金烛台高燃,跳动的火光在宁尚书眉间投下深深阴影,那道常年不展的川字纹此刻几乎要将眉心割裂开来。

  他的手按在官服膝襕处,指尖无意识地抓着补子上的云雁纹样,丝绸经不住这般力道,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屋内光影浮动,宁尚书眉峰紧锁,烛火映在他眼底,照出一片骇人的冷意。

  他掌心发冷,却又隐隐发烫,像攥了一块冰,却灼得他骨节生疼。

  "父亲是不是要去找谢雨柔?"宁清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单薄的肩膀在素白中衣下颤动,像只折翼的鹤。

  “清儿,你没事吧,就算你爹爹不去找她,那你也需要医生看病,这样拖下去可不行。”晚娘慌忙要去扶,却被她抬手止住。

  那一截露出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青色血管里仿佛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冰凉的月色。

  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宁尚书这才惊觉掌心已渗出冷汗。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攥得发皱的衣摆,蜀锦暗纹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那种寒意很奇怪,明明冷得刺骨,却又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灼得他每根指节都隐隐作痛。

  "父亲也不要找她求证,也不要跟母亲提及此事,毕竟谢雨柔是真的有心悸,这个我们若是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拿谢雨柔一点办法也没有,府医我劝父亲也先别动。"

  宁清洛忽然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晚娘瞳孔骤缩:“清儿这是什么意思?”

  宁尚书猛地站起身,黄花梨圈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他官袍袖口金线绣的回纹在火光中流淌着凶戾的光泽,腰间玉带碰撞发出森冷清响。

  "他们谢家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简直没有一个好东西。"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突然扑灭了三支蜡烛,屋内顿时暗了几分:“爹爹想一想,看看在给府上添置一个府医,就说是专门给你院里用的。”

  "父亲……千万不要,府上再添置一个府医倒是没什么,只怕谢雨柔会多想,我已经开始查谢雨柔了,父亲就不要给我添乱了,以免打草惊蛇,以后紫檀院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来就行。"宁清洛突然探身拽住他的衣袖。这个动作牵动了她后背的伤,素白中衣立即渗出点点猩红。

  晚娘手中的绣帕无声飘落。

  她看着女儿苍白面容上浮现的笑意,那笑靥像浸在冰水里的刀刃,漂亮却让人脊背发寒。

  "你来?你怎么来,你又不是大夫。"宁尚书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凝视着女儿乌黑瞳孔里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病弱少女如此陌生。

  他一把拂开那只手,玉扳指在宁清洛腕间刮出一道红痕。

  突然,宁清洛手指稳得出奇,五根玉笋般的指尖扣在宁尚书腕间的命门穴上,竟让他半边身子骤然酸麻。

  宁尚书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宁清洛不知何时从腰间布包摸出一个一套东西,还有一个手串。

  她慢条斯理地解开杏色丝绦,十二枚银针在绛红锦缎上排成北斗七星状,针尾缀着的红珊瑚珠子随她动作轻轻相撞,发出细碎响声。

  晚娘倒吸一口冷气,鎏金护甲不慎刮花了身旁小几的漆面。

  她看着那些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寒芒,针尖凝着的一点冷光,竟比窗外渐起的月色还要刺目。

  "这是......"宁尚书喉结上下滚动,领口的金纽扣突然变得勒人。

  他看见女儿随意拈起最长的三寸针,素腕轻转间,银针在她指间翻出个漂亮的剑花。

  那手法娴熟得可怕,针尖划破空气的细微铮鸣声,让他想起战场上的弩箭离弦。

  紫檀木窗棂外飘着细雪,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投在绣着百子图的屏风上。

  晚娘手中的茶盏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水泼在织金马面裙上竟浑然不觉。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裙裾,指节泛出青白色,那双常年执笔的玉手上沾着点点墨痕。

  "我虽不是大夫......"宁清洛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抬起眼帘时,睫毛在烛光下颤如蝶翼:"可我懂医术,在不添置府医的情况下,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铜鎏金龟钮熏炉吐着缕缕青烟,宁清洛苍白的脸上光影交错。

  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几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袖中露出的半截手臂上,依稀可见几处艾灸留下的圆形疤痕。

  "八岁那年的冬至......"宁清洛想起了祖父卖给她看的《千金要方》的烫金书脊,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祖父发现我在药房辨认药材。"她突然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的血迹像朵绽开的红梅:"那天我偷吃了半株乌头......"

  宁尚书手中的和田玉扳指"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他恍惚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药房的角落里,而父亲抱着昏迷的孙女,连夜策马奔向城外的药王谷。

  记忆里父亲暴怒的呵斥声此刻都有了新的含义:"混账东西!连自己女儿都照顾不好!"

  原来不是他的事,是这祖孙俩玩药材呢。

  随即,宁尚书颤抖着手跑去找来了放在晚娘这里的红木箱,掀开红木箱笼,堆积的书下压着个褪色的香囊。

  倒出来的干枯药渣里,混着几片孩童乳牙。

  他突然明白这些年宁清洛的天香院里萦绕不散的药香从何而来。

  更漏滴尽了最后一滴水,烛芯猛地爆开灯花。

  那些年在天香院进进出白胡子大夫们的身影,此刻在三人眼前重叠成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跟祖父在天香院的时候,祖父见我对医术跟药理有兴趣,就花钱买了许多名贵医书跟药材,还给我请了一些名扬四海的神医圣手教我。"宁清洛突然将银针往鬓间一别,那点寒光隐入乌云般的发丝,衬得她笑容愈发诡异。

  "《本草纲目》抄过七遍,《黄帝内经》倒背如流。"宁清洛忽然歪头咳嗽,指缝间漏出几星血色,"毕竟......咳咳......久学成良医啊,所以父亲放心就好,我发烧这点小事,我自己就能给自己开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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