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臻罕见的没有动怒,抹了一把脸上的酒,嘴角的笑意显的有些邪气,“看来长姐没有给你满意的结果,只能对着朕撒气吗?”

  “殿下给了本王最满意的结果,可是,本王还是想教训你。”柴彧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是宋长臻的首肯,三艘余皇是不可能直接驶临皇城脚下的,用自己做伐,拆的还是自己的事,这点教训不过皮毛。

  宋长臻却是一怔,厉声道:“不可能,长姐已经答应朕,不会外嫁的!”

  “她若不外嫁,陛下想如何安置她?继续在这后宫之中眷养一生?”

  “与你无关!”

  “本王要定的人,历来是什么都会查的清楚的。”

  宋长臻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柴彧定定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复杂稍纵即逝,终是说出了口,“本王去过云殿。”

  殿内片刻的静止,宋长臻阴沉的看着他,“不可能的!”

  柴彧不置可否,东声去等同于他去。

  “你又想诓骗朕,又想威胁朕!”宋长臻起身离开椅子,整个人有些轻微的狂躁,“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知道,还要娶她!”

  “正因为知道,本王才必须将她从此处带走,陛下要装糊涂到何时?”柴彧不得不提高了声音质问。

  宋长臻一个转身冲到他面前,“云殿已经没有了,她永远不会知道!”

  “皇室出逃的几人,陛下也能保证他们不知情,不说吗?”

  宋长臻俊秀的容颜一瞬间狰狞,继太后王须颜如何会不知道?正因为知道的太清楚才会宁愿嫡元皇后都不当,也要保住自己的女儿!

  “陛下不要因为一时的念想,蒙蔽了心智。宋云禾,本王是一定要娶走的!”柴彧再次强硬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宋长臻颓然的重新坐回桌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尚不能回神,“朕应该在第一次就杀死你的。”

  “追悔莫及的事情陛下还是不要再劳神的好。”

  宋长臻神色苍白,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更像是喃喃自语的低声说道:“姐姐在塔楼的时候,被保护的很好。”

  “本王知道。”柴彧的眼神平静,没有波澜,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谁,“陛下已经保护这么多年,不会想要自己再摧毁的,不是吗?”

  “你自己也不知道能活到几时,你能如何护她?”宋长臻终是回了清明,一双凤眼上挑,大有咄咄逼人之势,“还是你其实是想利用长姐保护你自己?”

  他们俩人是这世上唯二知道宋云禾身上秘密的人,虽然柴彧从来没有表现出异动,但人心难测,连宋长臻自己都有背信的时候,他要如何信他?

  特别是在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以后,宋长臻没杀他的悔意越加深刻!

  “是有这样的想法。”柴彧不避讳更不掩饰,“本王看过了她是如何护你的,便一直心生向往。”

  “痴心妄想!”宋长臻嗤笑,他与长姐的情份是血脉,是不可割舍的相互依存,岂是羡慕就能得到的!

  “彼此彼此。”柴彧回敬,论妄想,他在此事上是比不过小皇帝的。

  宋长臻的脸色再次阴郁,现在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可是,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议婚之事长姐与朕再做商议后会通知你。你走吧。”宋长臻开始赶人。

  “陛下自己挑的事就不能自己处理吗?”柴彧蹙眉,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微有不善,“等着她主动来寻你,再演一场委曲求全,好让她心生愧疚,趁机又想谋得何事?”

  宋长臻被猜中心思,冷眼微凝。

  “陛下可曾想过,她的每一次回报都可能有反噬的痛苦?”

  当每一件事的结果都偏离了她的初衷,那些无人能诉的苦,没人能与她分食。

  宋秦宛帝二年春,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大吉日,宛帝赐婚秦元公主下嫁东周国柴皇叔,公主仁心孝善,愿守满三年孝期再嫁,宛帝首肯,柴皇叔亦无异议。

  “本宫才十四岁,就要嫁人,想想都可怕!”宋云禾拍着胸膛演着自己受惊的样子,不过生硬的手法实在激不起某人的情绪。

  传闻中无异议的柴彧冷漠着一张脸,生人勿近,熟人也要绕道。

  上一次想带她走被延期到及笄,这一次想带她走,居然又推后了一年!两年时间的变数实在太多,小皇帝阴晴不定的心思,柴彧不可能每次都能及时回转的。

  可是,真正不想早嫁的却是宋云禾自己。

  她新生在此,她的亲人在此,她所连累的国家百姓在此,她都还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连秦国的天下都未能看过,如何去看更大的九州内陆?

  她与宋长臻血脉亲情,身处高位,尚且可以自保,可是柴彧却是身处深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心性未定,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但这些都是无法说出口心思,宋云禾继续着她的生硬表演,“现在正是本宫的黄金发育期,怎么也要长的像温姑娘一样如花似玉了才能出去见人,是吧?”

  柴彧仍是不语,看她能演到何时。

  “你这人,要不就一直问问题,要不就端着一声不吭,还能不能交流沟通的?”宋云禾自感无趣,反倒激起了小脾气。

  “公主殿下与陛下做决定的时候可曾想过要与本王沟通?”

  “那你逼婚的时候也不曾与我们商量沟通的。”

  柴彧心头微塞,这个结看来是要一直绑在他身上了。

  “反正如今陛下的旨意已经召告天下了,诸事已定,断不能再朝令夕改的!”

  正是因为知道已经不能再更改,柴彧才有些闷沉,最后也只能叹一声无奈,“既诸事已定,公主便与本王出宫吧。”

  “出宫做什么?难道想带本宫私奔?”宋云禾记得灵雀给她读的那些话本故事里,逼婚,私奔都是连惯性出现的情节。

  柴彧深呼吸一口,小姑娘这脱跳的思维,什么时候打开了什么新的认知?

  “本王说过,有几个孩子想托付于公主。”

  宋云禾心里吐槽还没结婚就要帮忙养孩子也是没谁了,可真在温宅看到五个十来岁的孩子时,心里突然就敞亮起来。

  三个男孩子相貌端正,俊秀如竹,两个姑娘,一个端秀温婉,一个笑容甜美,让人看之难忘。

  “他们都是柴氏旧部们天资聪颖的后辈,公主闲来无事,便教教他们没有的见识。”

  宋云禾眼睛发光,偏头在他身旁低问,“教什么都可以吗?”

  “公主自是有分寸的。”柴彧浅声回答,他知道她在教身边的宫女算术,也知她建议了小皇帝百姓读书一事,所以猜想着如果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让她静心的,教书育人或可一试。

  “本宫自是知道的!”宋云禾小脸灿烂的像春日里最娇美的那朵小花。

  如果格格不入是因为两个世界没有共同的认知,那可不可以找到衔接的方法?这样的问题宋云禾想了许多次。

  教学,显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可是,身边没有她可以实施的人选,就连在灵雀和灵蝉身上所做的尝试也因为她们根本用不到算数的‘无用’性,没有任何回应的波澜。

  可是,眼前的孩子们不同,正是学习的大好年纪,又是柴彧的人,要开课,几乎没有心理负担的!

  “陛下赐我一处大宅子吧!”宋云禾兴冲冲的跑回宫去找宋长臻。

  宋长臻心塞,短短几个月这已经是长姐起的第二次要搬出宫的苗头了,嘴上却是要装糊涂的,“姐姐是觉得露香宫小了吗?我让人将旁边的宫墙打通可好?”

  “不是!”宋云禾摇头,“柴彧送了几个孩子来让我照看,总不能养在宫里啊。”

  “即是东周来的贵客,自是应该住在宫里的。乾酩宫的两个偏殿孩子分开来住也未尝不可。”宋长臻自然知道柴彧带了人来,只是暂时还不知道身份,拘在宫里,查清楚了才好安置。

  “都是十来岁好动的孩子,怎么可以又关在宫里呢?”宋云禾不去想政事上的弯弯道道,柴彧托付给了她,在秦国,他们就是她的个人属物,怎么可以像坐牢一样受到各种限制,“我打听过了,我是已经被赐婚的公主,是可以有自己的公主府的,陛下就赏我一座大宅子吧。”

  “姐姐,你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赐婚了。”宋长臻想想稍早才颁布的圣旨就情绪低落,低垂着眼,声音酸楚的道:“姐姐能在我身边的时间最多还有两年,可连这两年的时间也是要分开的吗?”

  宋云禾想想也确实理亏,这个偌大的皇宫只住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该是有多孤寂。

  可是,自己也不能天天陪着他啊,小皇帝自己都有诸多事情处理,如果两年里还如同过去的一年,闷着,拘着,她或许都去不了九州内陆了。

  “我白日里出去,晚上回宫,每日我们还一起用晚膳这样可好?”这是宋云禾能想到最好的折中办法,“再者每五日我便在宫里待两日,可好?”

  “我若说不好,姐姐是不是又要喝酒哭上一场?”宋长臻无奈,有些事情一旦松动,就会由着退让妥协,“姐姐早前说带我吃肉,结果如今肉还没影呢,姐姐的酒量倒见长了。”

  “灵蝉这丫头就不能一心一意只忠于我吗?”宋云禾自是知道谁回禀的,有些恼羞,却不会发怒,只抱着宋长臻的手臂继续撒娇,“今年与外建交,陛下定有许多事情要忙,我若不自己找些事情做,闷的傻掉了怎么办?林嬷嬷管我管的可严了,若是两年后我看着像个端庄公主,其实已经傻掉了,去了内陆不被欺负吗?”

  “姐姐总是有诸多歪理。”宋长臻敲敲她额头,心中有些怅然,他们仿佛许久未这样亲近过了,或许,隔的宫墙多一些,那些错位的心思就能惭惭消散,“罢了,我也绑不住姐姐的金翅膀。”

  宋长臻还有政务要处理,只能召了工部的人带了宋云禾亲自去选宅子,结果看中了西城一处尚未完成的府邸,那原本是继太后修给自己女儿的公主府,后来宫中出事,太后公主都没了,自然也就停下了。但其实除了一些人工景致,其它大部分已经完成。

  这于宋云禾来说再合适不过了,让工部给她拿了宅子的图纸就回了露香宫,躲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到半夜。

  正月十八,朝上终于确认了由时任工部尚书陆机年出使九州内陆各国,选吉日正月二十出行。

  宋云禾一门心思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育人事业的规划上,直到灵蝉来回禀早前温素灵开的药方已经喝完了,却不见新药到,她才发觉,温姑娘好像消失好多日子了。进而想起许多事来。

  温宅里除了暂住的几个孩子,并没有看到温素灵,连着院子里的草药也没了踪影,宋云禾只得又回宫让太监去了乾酩宫向柴彧打听,晚膳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人。

  温素灵将几张方子亲自教到宋云禾手上,叮嘱道:“这是春日里的药,喝完后让白太医给你把脉,我看了脉案自然会再做调整。”

  “你要走了吗?”

  “嗯。”

  宋云禾之前有些猜想,但没想到这样快,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温素灵显然也有些心结未解,房间内颇有些沉默压抑。

  “谢谢你远道而来照顾我这么久。”过了良久宋云禾还是更主动一些,“我送你一件回礼吧。你等等。”

  宋云禾起身转到屏风之后,开了智脑,买了一套全功能的手术刀,将盒子换成了类似装银针的布袋,整齐裹好再递到温素灵面前,“这个,希望可以帮到你。”

  温素灵接过并没有马上打开,只是礼节性的道谢,俩人又相对无言的坐了一会,温素灵起身道别出了宫。

  回到船上以后温素灵才发现东西的奇珍贵重,可是再不能与她好好言说,她明知道她心中对她有成见,却还是如此待她。

  “莫不是以为贵重东西可以收买本姑娘?”温素灵凝望皇宫的方向,嘴上却是不愿软半分,“待下次本姑娘再见着你,你若再懵懂无知,本姑娘就用你送的东西刨了脑袋给你医治。哼!”

  柴彧临走前让宋云禾见了一面滏阳郡主,年迈的长者送了一只血红的玉镯给她,让宋云禾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温情,内心颇为触动,又受宠若惊。

  作为回报,宋云禾花重金买了一颗极为奢侈的细胞新生胶囊,再让白太医伪装成了丹药的样子,以‘养元丹’的名字,延年益寿的作用,送给了滏阳郡主。

  又悄悄叮嘱柴彧一定要让郡主自己吃,后来上船,柴彧又将任务教给了温素灵,老郡主因此长命百岁,稳固了清河崔氏后世上百年的基业,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厢送走了老郡主,宋云禾却留下了柴彧,遣了宫女们才急着相问道:“我之前托温姑娘帮忙的事情,你回信说‘勿动’,现在你都要走了,是都忘记了吗?”

  宋长臻议婚之事还发生在她赐婚之前,眼下温姑娘也走了,她自己要如何开口?

  “放心,本王已经与秦皇陛下说过此事了。”柴彧回答,这几日所议之事甚多,他们未曾见面,她身边也再无他的人可以传说,所以一直没找到说的时机。

  “已经说了吗?”宋云禾自己这几日也忙,连宋长臻都没见到,更不论是柴彧了,“你是怎么说的?陛下又是如何应的?”

  “既然要与外界接触,免不了用人牵线搭桥,秦国如今也没有宗室子女,自然只能皇帝陛下的后宫吊着了。”一个未成年,后宫空置的皇帝,对许多人来说,就是一块肥美的鲜肉,他点到即止,宋长臻那样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做。

  “如此两三年的时间能拖的吗?”宋云禾还是有些担心,如今才十四,再怎么也要十八岁以后才好啊,一个理由能用四年吗?

  “嗯。”柴彧其实不想过多的谈论这个话题,实际上,只要宋长臻自己不想议婚,一个借口足以他应付大臣们五年的,但是,他若一直不议婚,于宋云禾决然不是好事情的。

  可是,看着小姑娘忧心的样子,他还是于心不忍的想要安慰,“眼下是不用担心的。等拖不了的时候,我们再想其它方法。”

  “也只能如此了。”宋云禾叹道,一张小脸愁的像小花朵突然失去了水份。

  “要听太医的话,少思虑,少用脑,脑袋痛没人能和你分担的。”柴彧交代道,“此去下次相见不知何时,公主殿下要珍重自己才是。”

  “你上次走也是这样说的,结果这都来回第几次了?”宋云禾不以为然,大眼睛里甚至还有些戏谑,“都要让人觉得海上是有桥架着,想来就来呢。”

  她可不就是那座桥?柴彧心里明朗,很想伸手捏捏她的脸,但素来沉稳的习惯对自己的行为多有克制,只能将目光从那张俏皮的脸上移开,“陆大人去了内陆,定然不会轻松,本王分身乏术,恐是无暇顾及到你,遇事,莫要冲动。秦皇陛下文韬武略,不是容易受伤的人,你要记住了。”

  “嗯。”宋云禾乖乖点头,可真正放在心上的有几许,遇到才知道。

  柴彧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活到现在再没有比现在更为难的事情了,一方面希望她有亲人可依,一方面却又怕失了分寸给了人妄想。还一点也不能提醒她,怕她嗅到一星点的蛛丝马迹,得不偿失事小,无可挽回的局面才让人害怕。

  柴彧觉得自从遇到她,将过去所有未叹的气都叹了,所有未尝过的无奈,也都正在一一品尝,可怜他还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正月二十的吉时吉刻,宋长臻率大臣亲至海线送五艘船出海,宋云禾贡献的礼炮九九支,一直响到船只变成海面上的小鸟。

  随后宋长臻又下旨,皇城东海线正式搭建港口,为迎接可能到来的内陆诸国贵宾做准备。

  半月后宋云禾的公主府也改建完成,原住在温宅的少年们正式入驻,开启了人生的新篇张。

  “你们家公子说让我教你们没有的见识,你们可愿意的?”一大早宋云禾从宫里出来召了少年们在院子里集合问话。

  “愿意!”少年们齐声洪亮的回答。

  宋云禾很是满意,指了指身后的一排大房间,“你们每人自己挑选一间房走进去,害怕的,接受不了的,没关系,出来告诉我,可以放弃,明白吗?”

  “是!”

  男孩子里名叫刘衍的第一个跨步向前,步子却是沉稳不躁的,选的是离自己最近的房间。

  稍微胖一点的钱跃然紧随其后推进了第二间。

  脸上有酒窝的个子最小的姑娘顾青微有迟疑选了第三个。

  剩下个子最高的李子期和孟蝉衣互相看了一眼,又等了几息,才不紧不慢的进了第四和第五间。

  宋云禾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恶作剧的笑意,然后抬手按下遥控器。

  “一,二,三,四。。。”宋云禾数着数。

  “啊!”三号房的顾青率先发出惊叫,激烈却短促,后继无声。

  宋云禾挑了挑眉,觉得人不可貌相,小丫头的勇敢大于她的预期。

  “啊!啊!啊~”二号房的钱跃然叫声洪亮又凄厉的感觉,听的宋云禾又想笑又同情,他的选择确实不太美好,可是,等了半刻钟,虽然叫声仍然时惊时乍,人却没有跑出来。也是让宋云禾很赞赏的了。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其它三个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宋云禾心里十分高兴。

  天资聪颖的后辈们果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宋云禾开始吩咐第二条命令“每个人房间的右前方有一道门,你们都打开,走进去吧。”

  宋云禾再次默默在心里数数,三秒后,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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