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晚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浴芳镯,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成年的自己,那镯子戴在胳膊上,已经不那么容易滑脱了。

  她讶异地抬起手臂,向前方的葛太后伸出双手。

  葛太后指指她腕上的镯子,又指了指自己。

  初月晚忽然想起太后说过的话。

  “哀家将它交给你,也会是哀家在默默照护着你。

  小妖儿天临福将,不必牵念太多,只管朝前看罢。”

  有什么在她心里豁然开朗。

  守护着大皋朝的先人们,也会像太后守护着自己一样。

  那些复杂的概念渐渐变得具体起来,具体到化为心里牵念的某个人。

  原来如此。

  初月晚笑中带泪,看着自己心中总会有天要离去的葛太后,直到她和蔼的笑容消散在潮湿的风中。

  亭子刹那回到了人间,初月晚舞起水袖,缓慢地下腰,从舒展归为蜷曲的姿态,宛如万物归元,万事万物回到本初的一个点。

  奏乐声渐息,细密的雨帘喧嚣不止。

  奏乐声渐息,细密的雨帘喧嚣不止。

  殿中的葛太后微微从小憩中醒来,老皇帝见了,叹息道:“母后,您犯困这会儿,可错过晚晚的神采风姿了。”

  “哀家才没错过。”

  葛太后挑挑眉,拄着脸颊笑道,“梦里头,都瞧见啦。”

  ……大国师出关,乾英山道场上的巨型浑天仪和摩天塔上的那一只遥相呼应,礼官唱经念诵祭文,恭迎大国师的轿子踏下长阶。

  岳清欢掀开帘子走出来,修长清瘦的身材在华服衬托之下更显仙风道骨,他不撑伞,默默踏着水洼淋着细雨走来,长发沾湿,苍白的面色清俊若一幅水墨山河。

  他从松苓手中拿起礼器法杖,双手交替着摇过几轮,在身侧扫出一阵清风。

  礼官布阵迎接他走上前方,岳清欢的余光瞥向小亭中的人影。

  他轻轻地笑了笑,转身走上祭台。

  渡过一个清晨的雨,清明祭典圆满完成,福星大将军初月晚承继大国师衣钵小有所成,自此为人称道。

  初月晚也要回到摩天塔继续自己的修习了。

  清明祭典后,初月晚忙上塔见师父,岳清欢早就知道她要来,特地备好了茶水点心,在楼上等着。

  “师父师父,这些日太后身体不太好,裕宁想多陪陪她。”

  初月晚来了便急忙说出心中所想。

  岳清欢掐指一算,心知肚明。

  “孝敬太后自然是公主殿下的责任和心意所在,为师不会为难你。”

  岳清欢温和道,“你尽管先留在宫中,正好为师回来了,摩天塔的事情都好办。”

  “谢谢师父!”初月晚感激不尽。

  “只是,公主殿下何时回来?”

  “不会太久……”初月晚说完忽然黯然失色。

  的确,不会太久了。

  岳清欢安慰安慰她,让她喝点热茶暖一暖。

  “这次清明祭典,公主殿下不负众望。”

  岳清欢自己也斟茶饮茶,“为师为你感到骄傲。”

  初月晚低头红着脸:“师父谬赞,裕宁只是尽己所能,希望以后可以做得更好。”

  “你会的。”

  岳清欢欣赏地看着她。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怀疑自己相中小公主的眼光了。

  毕竟这个小家伙,总是能给自己带来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不过有时候也有些麻烦。

  岳清欢想着那只失踪的信鸽,上次松苓在他闭关的时候来传话,说经纬院捡到了一只信鸽,而他们送出去的一些讯息回传的时候,少了一只鸽子。

  不过消息到底是送到了,所以丢只鸽子只是正常情况,不算什么。

  “对了师父,您闭关的时候,出很多大事。”

  初月晚道。

  “听说了,小公爷出了事。”

  岳清欢道,“据说现在人已经好些了。”

  初月晚点点头。

  “可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她很担忧,“师父,您神机妙算,能算算暗害小舅舅的人可能会是谁么?”岳清欢摇了摇头:“天机难测,勉强可以获知劫数时辰,但却不能明白测算幕后何人。”

  卦象与解卦,自然是后者更难。

  初月晚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想当然了,低声致歉,岳清欢表示不必生分,师徒间问什么都好。

  “裕宁心里仍有一事不清楚。”

  初月晚坦诚道。

  岳清欢示意她尽管讲来。

  初月晚讲了一番关于景郡王府之事,还有浴芳镯失窃始末。

  “师父,虽然失窃之案已经告破,那咒术也已经破解。”

  她说完前因后果后发出疑惑,“可裕宁仍是有些郁结不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对。”

  “公主殿下可有怀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蹊跷。

  总觉得……景郡王和王妃,应该真的没有偷过镯子,就算他们偷了,也仿佛是受人指使。”

  初月晚说着自己吓了一跳,连忙惊慌地看着岳清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惊慌什么。

  这件事的判断全部都是自己的直觉,和现实中的证据并无关联。

  岳清欢倒是相信她的直觉更多。

  “公主殿下是觉得他们的死,有些冤枉么?”岳清欢一语中的。

  “或许……罪不至死。”

  初月晚低头道。

  前世景郡王一家对三公子非人虐待,自是应该受到惩处。

  今世他们尚且没有做到那么凶残,惩罚足以,给三公子一条新的生路足以。

  景郡王为父皇设计抓捕了外敌,却最后因里通外国的罪名而死,初月晚实在是想不通。

  她隐约觉得,自己心里的愧疚的不平,是不是因为和上一世相比,并没有解决得更为圆满呢?可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总不会有第三世轮回的机会了吧。

  岳清欢看出她心里的纠结,道:“作恶之人自有天罚,前世恶果若前世未报,自然在今世报。”

  初月晚听罢,忽然有些明朗。

  “若有人为一己私利而致使他人蒙冤,”岳清欢又道,“那么在他们自己身上,百口莫辩之苦,未尝不是自取其辱。”

  “师父提点的对……”初月晚恍然望向他。

  今世的镯子是不是景郡王偷的,或许心里还有些疑问。

  可是前世浴芳镯失窃必定和他们一家有所关联,浴芳镯在他们死后多年才物归原主,所以他们不冤。

  而在被夺去封号后闭门不出,对庶子进行变本加厉的打击凌虐,他们至死尚未因此受罚,所以今世三公子得到景郡王封地遗产,也是应有的报偿。

  若如此想来,一切都很合情合理。

  “不愧是师父,闻言如沐春风,醍醐灌顶。”

  初月晚崇拜地看着岳清欢。

  岳清欢摇头自谦。

  “那么就劳烦师父主理大局,裕宁照顾过太后,便回来为您分忧。”

  初月晚十分诚恳。

  “一切都有为师,公主殿下无悔便好。”

  岳清欢道。

  初月晚再次感谢师父的恩准,便卸去了身上的华丽祭服,更衣回宫了。

  岳清欢听着窗外霖霖雨声,许久望着塔下长阶。

  松苓走上来行礼:“大国师,人到了。”

  “这会儿没什么人,让他直接进来吧。”

  岳清欢说着,掐灭身旁一盏烛灯。

  烛光背后浮现出一张睚眦面具。

  岳清欢拂袖坐在大厅中,那个人慢慢在他面前踱步。

  “太子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岳清欢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还在动摇。”

  裘鸣道。

  “我以为你不会给他动摇的机会。”

  “我在他房中看到另一个男人。”

  岳清欢正在团香丸的手停顿了一下,淡淡“哦”了一声,挽袖道:“太子殿下当真有断袖之癖?”裘鸣没有回答他。

  “那男人是谁?”岳清欢不和他卖关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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