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森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看到了一片茫茫无边的森林。

  他的家。

  ……

  卡利班的森林之子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看那片养育他的土地了。

  也许有五十年,又或者一百年?

  在银河这片无限大的空间内,时间的概念被削弱到了一个极致。

  一次并不太顺的星际航行,也许就能花费一个普通人的大半人生,而一场不过延续了几十上百天的战役,又能改变周遭数个星系乃至数个星区的命运。

  原本循规蹈矩的分、秒和天,在群星的注视下被打乱成了一团,仅凭至强者的想法和命运的捉弄,随波逐流,最终构成一个荒诞至极的世界的基础,让无数个听起来自相矛盾的故事,能够以最合理的手段,就此生存在一片天空下。

  而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能在一代代的交替中学会适应这一切。

  适应时间的宝贵无价。

  适应时间的一文不值。

  就像现在这样。

  两百年的时间,甚至不足以在一个偏僻的世界上,打完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

  但同样是两百年的时间,却可以从无到有的,缔造一个幅员辽阔的银河帝国。

  很奇怪,不是么?

  但也并不奇怪。

  人们早已学会了适应这一切。

  庄森,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他来说,与卡利班的分别,早已成为了一个被甩在脑后的概念:从他接受了帝皇赐予他的军团和使命,率领他崭新的骑士们离开母星的那一天起,原体就从未有过任何程度的思乡之情,他也从未再真正的关心过那片养育了他的土地。

  只是在偶尔,在非常稀少的时候。也许是在一次不经意的休整时,听到两名卡利班裔的骑士在怀念他们的早年,庄森也会生出回到那片森林,去看一看的想法。

  但对于基因原体来说,这种想法连执念的边缘都摸不到,眨眼间,他就会被那些更重要的事情淹没:战争、强敌、军团的扩张和武库的更新,甚至是与泰拉的交涉和与其他军团之间的交流,总会有更重要的事情压制住那点可怜的思乡之情。

  即便是在乌兰诺战役之后,人类之主满载荣光的回归泰拉,大远征伴随着战帅的加冕而实际上的走向终结,各个军团肩头上的军事重担也随之锐减:哪怕是暗黑天使们也不例外,与大远征时相比,在乌兰诺之后的整整半个世纪里,第一军团的军事行动简直可以说是在武装郊游。

  他们在这半个世纪里损失的兵员、装备和战舰,尚不及当年与冉丹帝国争锋时伤亡最惨重的那一年。

  在如此的悠闲下,军团能够折返回卡利班的次数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每花费数年的时间组织远征,他们就会在自己的母星上休整几个月或者更久,庄森也有更多的时间回到他曾经的骑士团堡垒中,与他的养父卢瑟和过往的岁月会面。

  但即便如此,卡利班之主也从未萌生过向那片森林的方向迈步的念头。

  尽管在卢瑟掌权卡利班后,在他颁布的第一批命令中,就有停止原本的泰拉官僚们对于卡利班森林无限制的砍伐,尽最大可能保全这片绿色王国的要求,又在日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多次大规模的退耕还林,力求将卡利班最大的特色,维持在一个现实价值与精神意义的平衡区间内。

  而当年庄森生活过的那片森林,和他与卢瑟相遇的地方,更是成为了暗黑天使军团严防谨守的【圣地】:如果卡利班的雄狮愿意回去看一眼的话,他没准儿还能在某处似曾相识的洞窟里,看到自己小时候用血胡乱涂抹的那些壁画。

  尽管已经时隔百余年,但基因原体依旧可以一眼就认出它们。

  他从未忘记那个地方。

  他也从未忘记那片森林。

  它一直都深深的扎根于原体的心中。

  扎根于他的灵魂深处。

  就像那个克拉夫人曾遭遇过的那样。

  深入到属于雄狮的精神世界中,你只会看到一片无穷无尽的森林。

  那是他的家。

  他最陌生的地方。

  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无论相隔了多少年,卡利班的雄狮永远不会在他的那片森林中感到迷茫。

  而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

  在一片安静的森林中,最响亮的声音莫过于是河水的流动。

  潺潺的流淌低吟着亮银色的旋律,复杂的漩涡摩挲过水底的石面,顺着高度、角度和重力的捕捉,拍击出一段轻快却不轻慢的静谧交响曲:仅仅是站在河水边,聆听阳光穿透浓雾,一点点沉入水下的声乐,一位永生者就可以放弃数百年的寿命,在这里寻找到人生一时的价值。

  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河水流动的美妙不过是另一条需要跨过的障碍,他们的大脑还沉溺于音乐的震撼,但目光却已经开始寻找更有用的东西:水流前进的方向,露出水面的石块儿,以及河岸的另一边,那条通向未知世界的林间小径。

  对于现在的庄森来说,最后一个的价值要远胜过世间的一切。

  原体迈开步伐,随着内心中最原始的本能前进,他不知道方向,也没有地图,更无法确认他需要的东西,究竟隐藏在这片无边森林的哪一个角落:但当他没有选择顺着河水的方向走动,而是径直穿过了溪流。来到了另一边的时候,庄森的内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象征着安全的流水的抛在身后,原体很快走进了参天巨木的迷宫中,这些需要十几个健壮的男子伸直了手臂,才能勉强环绕着的古老精灵,生活在一片潮湿且危险的土壤上,它们如巨人般遮蔽了百米的高空,吞噬了太阳的恩惠。

  仅有所剩不多的阳光,能够穿透层层贪婪的枝杈,照拂到地面上,照亮这片黑暗且肥沃的土地,那些扭曲且带刺的藤蔓和草本植物在这里争夺着光芒与养分,它们激烈地厮杀着,这是一片不亚于充斥着钢铁、鲜血与火药的残酷战场。

  也是庄森最熟悉的地方。

  原体蹲下身来,将他的手指伸入了湿润的泥土中,探查生命与死亡的气息,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黑色盔甲有些老旧,但还是坚固的让人放心,只是不知为何,总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似乎在某处,一个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时刻,穿戴过这副盔甲。

  但他忘记了更多的细节。

  庄森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在前进了数百米后,原体已经隐约能猜出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绝对不是他的精神世界:卡利班的森林与这里有着许多出入。

  但这也不会是一个心怀恶意的灵能者为他特别设立的幻境:因为从始至终,雄狮都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

  所以,他希望这是摩根的手笔。

  而他将亲眼确认这一点。

  当他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一条与周围的林地格格不入的小径时,庄森没有注意到他的脸上蹙起了一抹微笑。

  他全副武装,小心的避开那些极有可能潜藏着伏击者的灌木丛,并注意到了被精心掩藏起来的足迹:这样的足迹足以骗过银河中最优秀的猎手,但还无法遮瞒过卡利班雄狮的眼睛。

  在他面前,这些东西就像是一本摊开的书一样,一览无余。

  这里是他的家。

  他不需要眼睛,仅凭感觉。

  怀着一种莫名的骄傲,庄森谨慎地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仿佛回到了曾在卡利班上度过的最初的那段岁月:用自己的心跳来记录时间,用自己的长矛来丈量距离,用他心中的勇气,面对这个充斥着腐败气息和危险目光的世界。

  河水的声音在身后彻底消失了,昆虫的鸣叫伴随着令人难以忍受的热量,来的快去的也快,仿佛从未存在过:当庄森向着心中的目的地迈出最后几步的时候,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空气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他的四周变得过于安静,腐败的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

  这股冰冷让他觉得熟悉。

  他绝对感受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那是什么?

  紫色的蕨类植物和下垂的藤蔓在盔甲上摩挲作响,但庄森的耳朵却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另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风声吹动枝条的声音,那是被吹落的枝条拍打在铁甲的声音,那是这片丛林中存在除他之外的第二个武装者的声音。

  雄狮戴上了他的头盔: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中的,但万幸,它有着适合战斗的气密模式。

  他向着未知之地走去。

  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一个、两个、三个……

  敌人比他想象的更多。

  他深吸一口气,却闻不到食肉动物身上随风而来的臭味,同样的,他听不到利爪将落叶碾碎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庞大的身躯在灌木丛中横冲直撞的震撼:他的猎物们仿佛是毫无情感的雕像,只等时机出现,然后便凶猛地勒断他的脖子。

  但即便如此,庄森依旧能在脑海中大致的勾勒出敌人的轮廓,他要面对的是一群身材庞大的类灵长类生物,他们的身上散发着古老的金属和火药的气息,几乎没有皮囊或者软组织可言,以一个令人惊叹的效率围绕成了针对他的包围网,他甚至听不见他们的心跳或者是呼吸声……

  ……

  等等?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内心中汇聚。

  原体加快了脚步,摸索到了距离他最近的那名敌人身后,再压低身子,在间歇的风中瞅准时机,挥剑而出。

  金属碰撞的声音令人牙齿发酸。

  雄狮眯起了眼睛,他在第一个瞬间就看清了所谓的对手:金属浇铸的身躯要比基因原体想象中的更加庞大,不知名的古老武器上还沾染着鲜血和亡魂的哀嚎,唯有那双眼睛是唯一带着点生机的东西,但其中所蕴含的不是别的,正是对于银河间一切具有智慧的生命的滔天恨意。

  铁人。

  庄森一下子就认出了该物。

  而且……是他的铁人。

  灭绝遗机,原体曾在不止一个环境中运用过这种武器,让战局为之逆转。

  而在他的印象里,一次性运用三台灭绝遗机的场合并不多。

  不:应该只有那一次。

  “……”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卡利班雄狮的身躯突然僵硬了一下。

  一个气息,一个他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信息:就在他身后。

  不到一百米远的地方。

  这股气息,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能将自己和军团的命运托付给这股气息的主人。

  全银河,也只有一个人有这种资格。

  “……”

  庄森深呼吸了一下,他依旧将利剑紧紧的握在掌中,缓缓的转过身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伴随着林中的清风而随意飘散的,亮银色的长发。

  随后,那道瘦削却不容忽视的身影,那张令人不自觉的放下防备的面庞,那双引人深思的青蓝色的瞳孔,还有被随意的披挂在肩膀上,标注了剑与翼的徽章,属于第一军团的骑士罩袍。

  这道风景的主人在向他微笑。

  她抬起头,直视着卡利班的雄狮。

  一股低沉的、慵懒的、冰冷的声音。

  太熟悉了,也太陌生了。

  ——————

  【好久不见。】

  【兄长~】

  ——————

  话音未落,一道鲜红的血色便裹挟着雷霆与风暴,劈向庄森的面门。

  ——————

  无名利刃与金属手套的碰撞声在森林中飘荡了很久,惊起了远方的飞鸟。

  当这些虚构的生灵仓皇着,向着更远方的安乐窝逃窜的时候,庄森的铁掌已经紧紧抓住了那柄直取他脖颈的夺命之刃,他的目光先是在刀尖上停留的一瞬间,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随后,带着困惑的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俏脸。

  “你在做什么,摩根?”

  【打个招呼而已。】

  蜘蛛女皇向她最亲近的人微笑。

  【这不是我们家传的方式么?】

  言罢,摩根的手指微微用力,便将被庄森紧握住的刀刃抽了回来。

  “家传?”

  庄森的眉头跳了跳。

  他明显有所察觉,虽然当摩根把这把无名利刃抽过去的时候,他的确没有用力将其紧紧握住,但尽管如此。蜘蛛女皇在这时表现出来的素质也是不容小觑的:至少比以前的时候要强得多。

  进步很明显啊。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角度:仅凭刚才的这一击,摩根的近战水平在众多原体中就不至于排行倒数。

  至少在剑术这门学科上,她绝对称得上是一名优等生了。

  哪怕是对上可汗或者凤凰,也不会在纯粹的技术方面落入下风。

  雄狮在心里点了点头。

  而且:他至少不讨厌这种问好的方式。

  不过……

  “下次最好别这样了。”

  庄森放下了他的手:但另一只手掌依旧紧紧握住了剑柄。

  “动作搞得这么粗鲁,让你看起来就像是黎曼鲁斯。”

  以卡利班人的标准来说,这绝对称得上是一句谆谆教诲。

  【啊~啊~】

  摩根用不成调的哼声应和着:就如她当年以凡人的身份留在庄森身边那样。

  而正当蜘蛛女皇慢慢地将自己的宿敌刃收了起来,而就在狮王的眉眼为之稍微松懈的时候,摩根却又猛然动了起来,只见她抬起了自己刚刚空闲出来的那只手,再次瞄准卡利班雄狮的面门,猛杀了过去。

  空气中满溢着拳拳到肉的声音。

  庄森本能的举起剑锋,却在短暂的犹豫后就将其放了下去,刚刚握住利刃的那只手则瞬间补上了位置,紧紧的握着蜘蛛女皇纤细而冒犯的手腕:这一次,卡利班人的面色是真的有些不太好看。

  “你又在闹些什么?”

  【这次可不是打招呼。】

  摩根依然在微笑,她的面容看起来与刚才没有丝毫的变化,换做任何一个原体,就算是基里曼或者康拉德,恐怕也无法端详出更多的细节,但庄森不同:他甚至不需要多看几眼就能确定。

  同样是微笑。

  但刚才的摩根是懒散的。

  现在,她开始认真起来了。

  【我只是要确定一下,穿过这片森林并走到我面前的,是不是真正的雄狮?】

  一言既出,摩根发动了进攻。

  而庄森很快就发动了端倪。

  摩根的攻势的确危险:但这种危险是针对于他们两个人的。

  蜘蛛女皇并没有收回她被庄森紧紧握住的那只手,而是顺势跳起身,在半空中扭动着臀部与胯骨,干脆以庄森握住她那只手腕上的力量为新的依靠,就这么将自己的重心完全交了出去,一脚踢在了雄狮的腰腹侧。

  从战斗的角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和自杀没什么区别的姿势。

  但向来以直觉和敏锐而著称的狮王,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一切:他甚至将抓住摩根的那只手握的更紧了些,直到一种熟悉的疼痛感从腰腹上传来。

  这种感觉……真是太亲切了。

  力量,位置还是角度:简直一模一样。

  他记得这种疼痛感,他在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曾经常感受到。

  不过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很久了。

  让他想想,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啊……

  大概是克里登斯骑士家族的至高王红着他的眼睛,拿着那份血做的阵亡通知书,冲击了狮王的王座厅,指着他们两名原体和几十名阿斯塔特的鼻子骂的时候。

  那已经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但直到今天,名为克里登斯的骑士家族都在因为当年的事情而饱受困扰,这个曾以人口众多而闻名的家族,如今依旧深陷于兵力匮乏和人才断代中:仅仅是因为在一百多年前的某一天,该家族从二十六岁到七十七岁的所有男性和适役女性,死在了同一天和同一片遥远的土地上。

  而庄森需要为此负责。

  【不错嘛。】

  当狮王陷入短暂的回忆时,已经重新站稳的蜘蛛女皇向她的兄弟点了点头。

  这个肉度,这个感觉。

  还有这个该死的反应。

  的确是庄森:没错了。

  摩根笑得更亲切了些。

  【那么让我再说一遍吧。】

  【好久不见,庄森。】

  “……”

  雄狮没有回应她,他虽然松开了蜘蛛女孩的手腕,但是长剑并未收鞘。

  “既然如此,也该我了吧?”

  卡利班人压低了声音。

  “告诉我,你又该如何向我证明,你就是我的阿瓦隆姐妹呢?”

  “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摩根径直转过身去,将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给了庄森,而正当卡利班的狮王眯起眼睛思考的时候,却看到蜘蛛女皇已经不知是从何处掏出了一个东西:一抹银光在他的面前闪过,庄森本能地绷紧了脸,稳稳的将其接在手中。

  这时他才看清:是个酒壶。

  再看下摩根,却发现蜘蛛女皇的手中正摇着一个相同的酒壶,还喝上了一口。

  “……”

  庄森犹豫了一下,也选择喝了一口。

  “咳……咳咳!”

  然后他就后悔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辛辣和酸臭感直冲他的天灵盖儿,原体随手将酒壶丢掉,却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将心中仅剩的那些警戒也卸去了大半。

  他喝出来了。

  这是鲁斯的酒。

  当年在那场四人宴会上,他曾【有幸】品尝过这种来自于芬里斯的佳酿。

  除了那个傻瓜,全银河没人会酿出来这么难喝的酒。

  一边在心中嘟囔着,庄森一边顺着摩根的步伐走了过去,却看到他的姐妹早已准备好了一张石桌和两把石椅,正在临近树荫下的那把上翘着腿,把直面阳光的留给了他。

  庄森站在石椅前,却还不愿立刻坐下。

  “我还是有些顾虑。”

  他直视着自己姐妹的瞳孔。

  “这并不能完全说明……你就是摩根。”

  【随你怎么想。】

  蜘蛛女皇看起来对此见怪不怪。

  她同样将那个酒壶扔掉,随后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掏出了一杯清水。

  慢慢地啄了一口,然后悠长叹息。

  【只是可惜呀……】

  “……”

  “可惜什么?”

  【可惜我在率领军团远征前,刻意动员出来的整整十三个泰坦军团。】

  摩根的嘴唇含住了杯沿,玩味的双眼拂过了庄森猛然缩紧的瞳孔。

  【我原本还打算着,将他们的指挥权全都留给这片银河中真正的战帅呢。】

  “……”

  庄森猛的向前一步。

  然后,视死如归地落在椅子上。

  卡利班人绷紧了脸,一脸严肃地向他最亲近的手足至亲点了点头。

  “真是好久不见呐,摩根。”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

  “需要帮忙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我们不可能顾及到所有人。”

  “你是知道这一点的,拉纳。”

  这已经是伯纳德第十三次在禁卫总管的面前阐述他的观点。

  从第一次到第十三次。

  他的观点从未有过变化。

  “……”

  而拉纳则是一直选择了沉默。

  在摩根留下的曙光女神号上,伴随着它唯一的君王如今已然远去,整个远东边疆在事实上的绝对统治核心,也不禁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死气沉沉当中:仿佛失去了那位能够调度世间万象的女王,阿瓦隆的王冠也失去了往日的神奇。

  而作为摩根在出发前钦点的,现如今的远东边疆名义上的两位最高领导者,没有人会比拉纳和伯纳德,更清楚的感受到原体在与不在时的种种差别。

  如果说在此之前,在他们的内心中还有哪怕一丝丝宏图伟业的渴望,希望能够在原体不在的日子里,通过他们奋斗的成果来向原体和其他人证明能力的话:那么在摩根离开了几个月以后,这一点点曾经的野望也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统治阿瓦隆,统治远东边疆?

  驾驭全银河十分之一的土地?

  听起来的确很美妙。

  但实际上手后才会知道,这样的日子根本就不是给人过的。

  这是拉纳和伯纳德在最近这几个月里达成的为数不多的共识。

  而除此之外,他们间就只有纷争了。

  这一次,也不例外。

  昔日能够容纳摩根麾下最精英的翘楚们共商大计的剑栏议会,如今因为网道远征过度地抽调了军团中的精锐,导致大多数的座位都失去了它的主人,一眼望去,竟有种人才凋零的衰败感。

  拉纳与伯纳德坐在了最遥远的一个相对位置上,偌大的房间中,只有两位阿斯塔特战士低沉的呼吸声。

  其实,这个房间的位置上原本应该还坐着多位凡人以及相关人士,就连室女座都在摩根离开之后,以其母亲的名义,在这里拥有着一个常驻席位:但是阿瓦隆的大事小情远远超出了众人的预料,许多重要地点和环节都需要有人专门坐镇。

  一来二去,就只有总在闹矛盾的拉纳和伯纳德,在这里相对无言了。

  而他们两人的之间的矛盾,归根结底只就有一条而已。

  那就是……

  “我再说一遍。”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火气,但伯纳德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得体的微笑。

  “我们不能犹豫了,拉纳阁下。”

  “战帅已经向泰拉正式宣战了。”

  “战争已经爆发了。”

  “而阿瓦隆不可能独身于事外。”

  “我们必须下令总动员,现在就下令。”

  “我也再说一遍,伯纳德。”

  比起伯纳德,拉纳的声音要更低沉。

  “你知道【总动员】意味着什么吗?”

  “这可不是一项工程进度,想什么时候叫停就什么时候叫停。”

  “总动员会让整个远东边疆,在通往战争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而且从技术的角度上来说,一旦我们开启了总动员,几乎就不可能结束。”

  “总动员不是单纯的动员士兵。而是整个远东边疆的一切,从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开始就要为全面战争进行服务了,十分之一的银河将变成轰鸣作响的战争机器,无数的红头文件根本没有被收回的可能性,也根本没有遮掩住的可能性:我们潜在的对手会立刻意识到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无数的工厂会放弃他们原本的作业,全面转向军事作用,无数军队和物资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规定地点,原本的航线调度都将为此而让步,还有前线的无数个居民世界都必须被放弃掉,将会有数以千亿计的人被强迫离开他们的家园:这就是一切都在为战争服务的代价。”

  “也就是说,总动员一旦开启,就几乎不可能停止住:且不说国家从战时状态转到平常状态会有多么的困难,无数红头文件的撤回会导致政府信用破产。一旦我们的对手趁着我们的混乱时期,用他们总动员出来的力量对我们进行攻击,那我们会在战场上面对令人绝望的劣势。”

  “所以,这必须慎之又慎。”

  “别忘了,我们不是原体。”

  拉纳重重的敲着桌子。

  “别拿原体还在的时候来对比。”

  “原体的一句命令就可以开启总动员,也可以结束它。”

  “而我们仅仅是开启总动员,就需要动用我们所有的力量和权威。”

  “我们根本没能力让它终止。”

  “一旦开启,就是在向全银河宣告,我们即将卷入到战帅和泰拉战争中去。”

  “现在还不是这么做的时候,伯纳德。”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拉纳。”

  伯纳德坚定的摇了摇头。

  “总动员,不看是不是时候。”

  “总动员是需要时间的。”

  “即便我们现在就下达命令,以远东边疆现在的状态,也需要至少几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才能彻底完成总动员:别忘了,就在我们西部前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与我们体量完全相等的大国已经在之前的一年里完成了他们的总动员,他们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占据了对我们的完全优势。”

  “如果我们不进行总动员的话:当影月苍狼的舰队开始向远东前进的时候。”

  “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战帅在与泰拉开战:他不可能在我们不进行总动员的前提下向我们发起进攻。”

  “你难道要把整个军团和远东边疆的命运放置在荷鲁斯一个人的想法上吗?”

  “你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呢,伯纳德?”

  拉纳笑了一下。

  他的笑声中满是苦涩,全然看不见身为阿瓦隆最高权力者的风光。

  他知道,他和伯纳德这次争论,也注定是个无疾而终的结局。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们两个。

  被摩根留下来的破晓者们,乃至整个远东边疆的高层,如今都已经因为总动员的问题而几乎被撕裂成了两半。

  到底要不要开启总动员?

  这个问题牵扯利益太大了,大到没人有资格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答案。

  “毕竟,我们都不是原体。”

  禁卫总管幽然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没有那个资格来决定它。”

  “我们没有那个资格,将整个军团和远东边疆摆上赌注。”

  “即便原体在临出发前,已经将这个资格交给了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力去兑现。”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伯纳德也有些挫败得低下头。

  “但我们必须面对它。”

  “这总比被动挨打要好的多。”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拉纳眯起了眼睛,他不得不承认伯纳德的话语中有着他的道理,就像伯纳德也承认他话语中的正当性:正是因为双方都有站得住和站不住脚的地方,有关于总动员的纷争到现在还没有定论。

  “就像我们都知道那样。”

  “再这么吵下去,注定没有成果。”

  “除非……”

  “……”

  “除非银河中又有了新的变故。”

  “除非我们的原体在明天回归。”

  “又或者……”

  “有一个人。”

  “有一个原体。”

  “有一个有资格的原体。”

  “能够站在我们的面前,用他的力量、信任和权威,来决定阿瓦隆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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