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三年二月辛巳(初四)。

  向太后下朝后,回到保慈宫中,开始批阅起今天的奏疏。

  她这个听政太后,从去年开始就将手中的权力,逐步的向福宁殿方向转移。

  先是在十月份下诏,命有军国事,宰臣当请旨于福宁殿。

  今年正月,又借口雪寒久阴,自身德薄,于是诏文臣自待制以上,武臣自遥郡以上,转迁除授,皆当先请旨于天子。

  大臣们自然是高呼娘娘圣明。

  于是,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到得如今,差不多只保留上朝听政、批阅日常奏疏的权力。

  其他的,都已基本交还了天子或者交由都堂宰臣去处置。

  这既是她的性格所致——她不是个爱权、恋权的。

  也是能力所致——从前两宫垂帘,太皇太后还能拿主意,做决断,她只需打个辅助。

  如今她单独听政,好多事情其实她都是不懂,尤其是民生、经济、刑狱方面。

  好在她不恋权。

  福宁殿方面能接过去的权力,她统统让渡过去。

  福宁殿暂时还不能接受的东西,她便统统交给都堂宰臣去处理。

  如此一来,倒也是安安稳稳的将这大宋天下给稳定了下来。

  自单独垂帘以来,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在宰执大臣的辅佐下,在福宁殿的天子的决断下,都一一平稳度过。

  哪怕是从去年开始,刚刚才停下来的雪灾,也并未造成什么乱子。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内外也都是一片称颂之声。

  向家的命妇们入宫的时候,都说如今坊间已将她和东汉的明德太后相比。

  这让向太后在听后,喜不自胜。

  因为啊,这位明德太后,乃是被人认为是‘两汉之最贤太后’。

  也是第一位荣膺了女中尧舜这个头衔的太后。

  最让向太后开心的是——明德太后与她一般,都没有自己的儿子。

  而明德太后能青史留名,获千古称颂,是因为她抚养教育了一代明君汉章帝。

  如今,坊间将她比作明德太后。

  自然的,她所抚养教育的,也当是宋室的汉章帝了。

  于是,从此言行举止,都模仿明德太后。

  好几次公开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说:“待六哥长大,吾退居后宫,含饴弄孙,不复听政,此我之志也!”

  于是,真的只做一个无情的奏折批阅机器。

  一般,都堂宰臣递上来的劄子,她都是批一个‘可,卿家之意甚好’,就交到门下省去复核。

  给事中驳回,她就发回都堂,不驳回就落地成为法令、政策。

  宰臣们高兴坏了!

  大宋宰执,还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权力和政治自由。

  于是,一个个恨不得天天007泡在都堂,只为了尽一切可能和机会,推动他们心中所想的理念。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

  向太后在一份又一份的都堂劄子上批阅着‘可’。

  很快的,都堂方面的劄子都批阅完毕。

  通见司又送来了,地方州郡以及御史台方面的劄子。

  这些劄子不算多,也就十来份。

  向太后也就不打算休息,直接拿起来,开始批阅。

  第一份,来自广南东路转运使蒋之奇。

  蒋之奇在劄子上,请示广南东路岑探之乱,对于有罪的诸守将,该如何处置。

  向太后将劄子看完,沉吟片刻,便命人找来了,都堂前不久对这个事情的议论结果。

  然后她按照着都堂的议论,在上面批示:内殿崇班、閤门邸候、广南东路兵马都监、权东南第十一将童政,纵兵害民,赐死!

  封、康、贺、新州都巡检郭昭论罪当死,权且贷命,脊杖刺配沙门岛。

  这两个人之所以被当了典型。

  不是因为遇贼望风而逃——去年年初,岑探起事的时候,跑的人多了去。

  他们两个该死的原因只有一个——杀良冒功。

  而且不是只杀了一个,而是六十三个!

  六十三条人命,换他们两个的命,绰绰有余。

  向太后想了想,提笔继续批示:广南东路转运使蒋之奇,措置有功,加宝文阁待制。

  知新州黄介,临危不乱,挫败岑探,特旨改京官。

  兵马钤辖杨从先,迁一官。

  这便算是结束了这场发生在广南东路的民变。

  紧跟着蒋之奇的奏疏的,是来自广南西路的蔡京的劄子。

  向太后没有看,直接放到一边,打算待会带去福宁殿。

  作为矢志于当大宋明德太后的她来说,抄明德太后作业,已越发熟练。

  蔡京是六哥的心腹爪牙。

  广西更是六哥关心的地方。

  自然,事无大小,都要由六哥去决断。

  继续看下去,都是些州郡的大小事务。

  什么荆湖北路沅州的巡检,遇到山蛮作乱,斩杀之,得首级四十八。

  什么梓州路请求增加厢军员额。

  向太后在这些劄子上的批示也和过去没什么不同——转都堂,交宰臣计议。

  当然了,这些劄子也不全是地方州郡的情况汇报。

  也有来自老臣的讣告。

  江南西路上奏:故翰林学士、龙图阁待制、太中大夫、前知广州陈绎卒,年六十八。

  见到陈绎的讣告,向太后也是唏嘘不已。

  熙宁时,这位陈学士可谓风头正劲,是朝野瞩目的未来宰执候补。

  然而,一桩命案,直接打断了他的仕途——他的儿子和媳妇,被一个和自家婢女通奸的大头兵给嘎了。

  原因是,那大头兵的通奸行为被其子、媳发现。

  得!

  闺门不肃,此乃士大夫之大忌。

  毕竟,你连家都管不好,还能指望你辅佐天子,治理国家?

  所以……

  向太后放下讣告,只是批示:如故事。

  没有赐谥,也没有赠官。

  谁叫这位昔年的翰林学士,连自家的婢女都没有管好?

  不止连累儿、媳丧命,也连累自身仕途。

  陈绎的讣告之后,就是御史台的劄子了。

  今天御史台的劄子,拢共就三份。

  前面两份,都是无足轻重的。

  但这最后一份,却让向太后拿起来就不想放下了。

  因为,这份弹章弹劾的不是别人。

  正是先帝的胞弟,当朝的扬王——赵颢!

  弹劾扬王的是监察御史丰稷!

  其弹劾的罪名是——扬王暗中指使他人,向京中诸工坊,索要棉布三千匹,以为私用。

  而且丰稷的弹劾并非风闻奏事!

  相反,丰稷有着完整证据链,抓到了扬王的鸡脚!

  向太后只是一看,心里面就欢呼雀跃起来。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很惊讶的。

  “扬王乃是先帝胞弟,六哥亲叔,国家贤王,社稷臂膀,安能做这等事情?”

  说着,向太后几乎没有怎么思考,就在丰稷的弹章上做出了批示:扬王,乃是天子骨肉至亲,御史不可随意弹劾,免伤天家恩义亲睦!

  看似是拉偏架,维护扬王,实际上却是把扬王颢架在火上烤!

  甚至是钉死在耻辱柱上!

  因为,这等于是直接承认了扬王真的指使他人,向汴京工坊索要棉布,而且数量达到三千匹之多!

  以目前市价,价值超过三万贯!

  虽然说,这样的事情,其实在国初甚至哪怕是仁庙那会,都不算稀奇。

  当年,有的是皇亲国戚在外面靠着自己的身份和特权,欺行霸市,强买强卖。

  哪怕吃相不好看,却也没有人敢管!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

  向太后记得很清楚的,他的生父向经,在熙宁年间,因为被御史弹劾影占行人,而被先帝责罚,只能被迫出知青州,并死在赴任青州的路上!

  堂堂皇后生父,因为一个区区‘影占行人’之罪,就获罪出知。

  国家亲王,指示宵小,勒索商贾,索要财帛呢?

  这样想着,向太后就对身边侍奉着的尚宫张氏问道:“夫人,六哥如今何在?”

  张氏躬身答道:“回禀娘娘,官家今日一早起来后,便到了御花园中晒太阳……“

  “哦!”向太后点头。

  六哥喜欢晒太阳,这在皇宫中已经不是秘密了。

  过去两个月,汴京城的连续雨雪天气,想来也都让他憋坏了吧!

  如今放晴了,六哥自然是要好好的晒回来的。

  便笑了笑,道:“且随吾去看看六哥吧!”

  于是,拿起了广南西路蔡京的劄子和丰稷的弹章,在张氏的服侍下,站起身来。

  ……

  福宁殿后,御花园中。

  赵煦躺在特制的沙滩椅上,春日的暖阳,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舒服的翻了个身。

  实在是太久没有好好的在早上,晒着太阳睡懒觉了。

  所以,赵煦睡的很香。

  睡梦中的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现代在帝都的家里,正躺在阳台上,晒着日光浴一般。

  窗外车水马龙,身前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实在舍不得醒!

  也不愿意醒!

  直到,他的耳畔传来了童贯的声音:“大家……大家……”

  “娘娘来了……”

  赵煦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他看到身前童贯那张熟悉的脸,多少有些失望。

  虽然,他在大宋是皇帝。

  可他还是想念现代便捷、舒适的生活。

  接着,赵煦就看到了向太后的身影,出现在御花园的回廊中。

  “母后!”他连忙坐起来:“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六哥……”向太后的心情,看上去非常不错,她浅笑吟吟着,来到赵煦身边,坐了下来。

  然后就看着赵煦的脸,眼中满是笑意和慈爱。

  赵煦见着,问道:“母后今日有喜事?”

  向太后连忙收敛笑容,答道:“没有,就是想来看看六哥了!”

  “哦!”

  “对了……”向太后从怀中取出蔡京的劄子,递给赵煦:“六哥且看看吧,广南西路最新的奏报!”

  “哦!”

  赵煦接过来,拿在手上,迎着阳光一看。

  蔡京那熟悉的字迹就映入眼帘:臣访得诚州杨昌星等侗族土官,似有大动,或欲寻仇报复于其世仇梁氏,乞指挥!

  赵煦看着就眯起眼睛来。

  南方的侗越苗等少数民族土司之间,其实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比如说,蔡京所报告的这个杨昌星所在诚州十侗土司就和荆湖北路沅州地方上的梁氏土司是世仇。

  杨家和梁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搞一次大械斗。

  一旦打出真火来,这两家人就会死磕到底。

  搞得地方上鸡飞狗跳。

  大宋官府是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

  赵煦放下劄子,看向向太后,问道:“母后,近来荆湖北路,可有土官异动?”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在赵煦看来,诚州的杨家人跳脚了,肯定是沅州那边的世仇们开了嘲讽。

  因为这诚州杨氏土司,一直是赵家的忠臣。

  不止赵煦的上上辈子,杨家人多次出兵,协助赵煦镇压了溪侗叛乱。

  这一世,章惇南征,诚州杨氏和其亲戚徽州的杨氏土司,也都派了兵马参战。

  且事后都在交州开了个分基地。

  更重要的是——赵煦在现代留学的时候,知道诚州和徽州杨氏土司,一直延续到满清时期。

  且曾发动过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清起义。

  说起来,起义者打的旗号,就是如今的那几位杨氏土司首领——他们被后人尊为神明,是为湘西苗族所崇拜的白帝天王。

  所以啊,赵煦天然的会站在杨家人这边拉偏架。

  会认定肯定是梁家人先动的手——不是这样,为什么杨爱卿们会暴怒?

  向太后想起了荆湖北路的劄子,道:“今日早上,确有荆湖北路沅州奏报,言捕杀了四十八名作乱的蛮贼……”

  “这就对了!”赵煦抚掌道:“定是那沅州的梁家人挑事!”

  “却是得叫蔡京好好的调解……”

  “窝里横算什么?”

  “有这精力,该去开发交州啊!”

  说到这里,赵煦就扭头看向童贯,朝他招招手,道:“童邸候,且持我的信物,去一趟杨宅……“

  童贯楞了一下,请示道:“敢问大家,是那个杨宅?”

  “当然是……”赵煦笑了:“当然故赠同州观察使、步军都虞候杨公文广之宅!”

  “将我的信物,交给如今的杨家家主杨文怀,命他立刻准备南下,去广南西路,调停杨氏土司和沅州梁氏的矛盾!”

  “稍候,我会命中书舍人草制诏书,拜其为閤门通事舍人、诚州、徽州、沅州调停大使!”

  “有杨爱卿出面,想来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杨家将在南方土司那边的影响力大的可怕!

  尤其是姓杨的,就没有不攀附杨家将的。

  比如元祐元年,播州杨氏土司入贡,直接就在表奏里表示自己就是正宗杨家将血脉!

  但他们胡乱攀附,直接认错了祖宗。

  还是赵煦给他们打了个补丁,修正了他们的攀附错误之处,让他们成了杨文广的后人。

  当时,杨文怀就表现的很不错,直接认下了播州杨家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既然好用,那就往死里用!

  正好诚州、徽州的杨氏土司,也和播州杨氏一样,是自认为是杨业之后的。

  于是,没有比杨文怀更好的调停人选了。

  就是恐怕还得再辛苦一下已故的杨文广了。

  他又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穿越到数十年前,和一个诚州姑娘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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