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溜溜~”

  “嘭!”

  “嗷哦吼吼~”

  小江獭捏住嗓子尖叫,高亢叫罢,拾起地上牛皮卷,贴紧摩擦出锐音,吹拉弹唱。

  绵密气泡吸附住冰面,小鲛人拨开水藻,脸和冰晶宫的墙壁冻在一块,眼睛一眨不眨,最后恋恋不舍的被喊回家中吃饭。

  肃王一走,冰晶宫顿显勃勃生机。

  疤脸高捧托盘,热火朝天地布置菜肴。

  獭獭开大为不爽,抱臂呲牙,环顾左右,不见昔日大骨棒,尖爪火热……

  “啪!”

  獭獭开脖颈前倾,栽倒在地。

  龙瑶收回手刀。

  “干活!”

  半圆小屋。

  “肃王呢?没留下来?”龙娥英替梁渠解开官服外套,挂到冰枝上,“难得年节,天也黑了,莫非要赶回帝都?”

  “留了,肃王不得闲。”梁渠摇头,“渤海王和船队滞留在淮江入海口,原本打算年后三月来江淮卸货,路上得知鲸皇前来,是肃王独自一人过来,所以才单一艘楼船。”

  大顺出海商贸,通常由两位武圣牵头。

  一来,相互照应之余,互相监督。二来,两位夭龙武圣,其中一位巅峰,实力冠绝海外诸国,非一国所能比拟,确保和平交易。

  船队一去数年,交流各国,珍宝无数,除皇室贡品外,林林总总,全要消化入市场,平阳又有海商口岸,水运繁荣,可想而知,待出海船队抵达江淮,又将是一片繁忙。

  “肃王来为什么事?”龙娥英好奇。

  “迎接梦境皇朝的前期工作。”梁渠大致讲一下“腾笼换鸟”之事,“提前清剿鬼母教,化被动为主动,尽可能多的削弱有生力量。”

  既然战略层面,二者大概率会混为一体,大顺提前动手,既是削弱鬼母教本身,亦是防备大离可能获得的有生力量。

  说来有趣。

  大顺和大离干仗,夹在中间的大乾“暴毙”。

  颇有一种黑色幽默。

  “对了,娥英,大离不比大乾,有太多未知,你回头让三位长老多加小心,挨家挨户组织起来,修建个地下通道之类,方便把龙人汇集到一块,我在那修建一条水道,不关,一旦出事,龙人就走水道逃遁,暴露也没关系,保命要紧。”

  “不必担心,龙人族夹在龟蛙之间,不会有大碍,你自己要小心。”

  “其实大离来江淮,我觉得不一定是坏事。”梁渠摩挲下巴。

  龙娥英眨眨眼:“怎么说?”

  “蛟龙能和大乾共处,那是因为大乾自身实力不行,态度较软,能提供助力之余,不会有太大威胁。大离不同,大离太祖和蛟龙不谈实力,单性格上就不容易相合。”

  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

  好比一个天才,他在自己势力内部,处处受限,如履薄冰,动辄被人瞧不起,使绊子,更有人要置他于死地,找个靠山都找不到,反观敌对势力,团结一心,众志成城,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十分强大,没法分化……

  他娘的。

  没道理啊。

  丫这么会搞团结,要么敌方制度极其优秀,要么领袖魅力爆棚,那大家所处位置,应该颠倒过来!

  是大顺躲入江淮。

  大离、大乾把持天下!

  梁渠侃侃而谈:“故而大离一降临,江淮局势必乱,局势越乱,我越好摸鱼,且江淮纵深广,战略缓冲是相对的,江淮毗邻南直隶,对朝廷来说,大离属于‘深入腹地’。”

  “那岂非心腹大患?”

  “没错,正常来讲,确为心腹大患!但我们有云上仙岛和派小星,情报上占优!有了情报优势,事情便能换个角度看待。

  南直隶实力更为强悍,江南两岸物资充沛,支援迅速,面对大离,比在其它地方好控制得多,不会使大离不知不觉壮大!当成一个宗师残余福地洞天!”

  没优势,那叫压力。

  有优势,那叫机遇!

  “阿水,出来吃饭了!缩房间里嘀嘀咕咕干什么呢?”

  屋外人喊。

  “来了!”梁渠起身,“难得年节,回头再说,吃饭吃饭!”

  “嗯。”

  “快点快点,上菜了,就等你们小两口!要恩爱换个时间成不成?”徐子帅门外招手。

  “已经来了。”梁渠拉着娥英一块坐下,再看满满一桌人,鼎沸人声,不自觉地咧开嘴笑,“今年祝词呢?师父来大师来,还是越王老师来?越王老师知道我们这的传统吧?”

  “霍!”

  众人惊讶。

  大师、越王、师父……

  不知不觉,桌上聚出一堆老前辈,让谁提贺词都有说道。

  “越王来吧。”杨东雄婉拒,“上回来冰晶宫是明王,这回是该越王。”

  “不如一块来。”向长松建议,“越王、大师、师父,一人一句!”

  “那不好。”徐子帅摇头,“坏传统!说好一年一句,老三句三句来,哪天说完没得说,怎么办?”

  “那徐师兄说怎么办?师兄有主意直说!”梁渠一猜就知道徐子帅有了点子。

  “欸!知我者小师弟也。”徐子帅竖起一根食指,“我有一个建议,师父、大师、越王全不来,谁最小,谁来!”

  最小的?

  众人稍作思索。

  陆刚、胡奇、向长松看向小师弟,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梁渠不是这最小的,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靠北墙的温石韵。

  咔嚓。

  牛骨碎裂。

  温石韵正悄悄把牛骨头递给桌下乌龙,忽然被聚焦目光,立马丢出碎骨,抹一把嘴上油花,绷紧脸色:“四师伯!”

  “小石头今年上书院了吧?”徐子帅问。

  世子妃笑:“上了的。”

  “得嘞,正好!师父、大师、越王,小石头说贺词,您们觉得如何?”

  “善!”

  “大好!”

  “可!”

  梁渠大手一挥:“听到没有,小石头,师伯让你来说贺词!”

  “我?”

  温石韵骤担重任,眉头迭起来,苦思冥想,憋上半天,眸光一亮。

  “万象更新,日进有功!新岁启程,志在青云!”

  “好!”

  桌上顿响欢呼。

  “好文采,我观小石头武有夭龙之姿!文有状元之才!”徐子帅手持玉杯,“来来来,举杯!举杯!”

  众杯相碰。

  “万象更新,日进有功!新岁启程,志在青云!”

  “嘭!”

  小矮桌上。

  毛茸茸的爪子伸出一片,大河狸同獭獭开、疤脸碰杯,小江獭为争夺鱼肉,大打出爪。

  小蜃龙卷住酒爵,感受舌尖上炸开的气泡,酡红着脸,打一个大大酒嗝。

  “哈哈哈,呃,我为妖王,镇压一切敌!肥仔!给我捶捶背!小刺猬!算了,杀!啊!娥英姐!别抢我的酒杯!”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瀚台府。

  同一年同一节同样的喜庆,唯一不同,瀚台府城中央,竖立起两个三丈讲经台。

  一个讲经台是为讲经,启迪众生,两个讲经台,是为辩经,法义之争!

  怀空静静拨动手中念珠,仰头看台许久,直至头顶星月光辉,独自离去,等候明日一早,大年初一的辩经法会。

  “贝玛敦珠上师!那个小和尚走了!”

  “哼,敢同师父辩经,中原来的小沙弥,自以为得个佛子称号,便目中无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师父,挫一挫他的锐气!”

  “让他赌上性命!”

  房间内,众人获知怀空离去,反应不一。

  他们皆是追随桑杰即贝玛敦珠·央金却吉仁波切的弟子,本以为来瀚台,不会有什么波澜,谁知竟会有中原人不知所谓地提出辩经!

  贝玛敦珠·央金却吉仁波切何等威望,反观对方,佛子,哈哈,佛陀亲来且认三分,佛子?这是一种侮辱!对贝玛敦珠·央金却吉仁波切修为的侮辱!

  “静!”

  场内瞬静。

  桑杰端坐蒲团中央,声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力量。

  “嗔怒,是遮蔽智慧的云雾,争胜之心,是修行路上的歧途。你们所言‘锐气’,是年少者的‘我执’与‘法执’纠缠。

  用忿怒和诅咒去回应挑战,即将对手置于我等之上的表现,是对自身法流的极大不信任。”

  众弟子羞愧低头。

  桑杰闭上双目,宠辱不惊。

  “准备吧,让法理清晰显现,胜过一切言语争锋。”

  ……

  “大师,干他!”

  清晨,梁渠拨开龙娥英的小臂和大腿,撩开青丝,埋头亲吻一口嘴角,打理干净床铺,抓上白玉冠,匆匆起床,让龙瑶、龙璃回家,喊张大娘来做些鳝丝面,自个来冰屋中寻老和尚。

  老和尚单手作邀。

  梁渠心领神会。

  且让他问!

  瞧瞧!

  多么自信!多么大方!

  什么是武圣气度,什么是罗汉气象?

  辩经辩经,肯定是谁先提问谁占据上风,一个不慎便落入下风。莫瞧全程好似口舌之争,但辩经辩的是自身的道!唇枪舌剑,比之真刀真枪上马凶险,丝毫不让!

  怀空,冲!

  ……

  瀚台府。

  寒风朔朔,人头攒动。

  高台之下,内圈权贵,外圈百姓,黑压压一片,大街小巷挤满,何止十万人。

  高台三丈,桑杰、怀空相对而坐。

  高台之下,各有白家安排的“传声筒”。

  世上不乏蛊惑人心的声波武技,故而一如科举后,专人誊抄,防止字迹和标记舞弊,传声之事,亦要由第三方来操办,偌大瀚台府,凭资历、凭实力,白家当仁不让!

  顺带还能把怀空的官话,翻译成大家能听懂的雪山语。

  “啪嗒!”

  长香灼断棉绳,铜球落地。

  阿威按演练好的“密码表”,张合口器,传递讯息,怀空结跏趺坐高台之上,双手合十一礼,其后切出单手作邀。

  哗!

  一片哗然!

  狂妄!

  无比狂妄!

  白家族长,瀚台知府白明哲眉心一跳,这悬空寺来的怀空小师傅,如此自信?让一位上师开宗立宗,打先手?

  桑杰的追随者无法遏制怒火,睁大双目,死死瞪住怀空。

  百姓更是窃窃私语,其中有人受过怀空药师佛之恩惠,但一两次的施救,怎么比得上莲花宗经年累月的浸染?

  宗脉上师啊!

  所有人情绪出现波动,唯独桑杰,对坐高台,波澜不惊。

  当仁,不让于师。

  桑杰双手合十,语调清晰。

  “顶礼尊师!今论诸法实相,敢问大师:若谓‘万法皆空’,此‘空’为何物?是断灭无有之顽空耶?抑或是离四句、绝百非之不堕有无之真空耶?若言断灭空,则因果、缘起悉皆坏灭,修行证悟即成虚妄。此岂合圣教量耶?”

  阿威传怀空困难,传天神简单。

  精神链接一瞬便至。

  “叽里咕噜,讲的什么玩意?”梁渠一句听不懂,没有“字幕”,甚至不太确定什么字,幸好他戴了二十岁时,圣皇送的白玉冠,有增强记忆之能,掐着语调,将原话复述。

  老和尚不假思索:“善哉!仁波切执‘空’名相,已入戏论。空非一物,亦非一法可执。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说空说有,俱是闲言语。不识本心,学法无益。仁波切,汝所执着之‘空性妙理’,可曾亲见?”

  怀空话罢。

  桑杰嘴角勾勒此言正落入他的因明逻辑!趁势反驳。

  “尊师此言差矣!未识空理,焉能破执?以因明三支为量,其立宗:‘了达诸法缘起性空,方为正见之根本’。其因:‘诸法依因待缘而生,无有独立……未见此理,则修行犹如‘蒸沙作饭’,虽劳万劫,终不成饭!大师以为如何?”

  好!

  太妙了。

  桑杰弟子们听完几乎要喝彩,再看怀空,无不露出自信微笑。

  自家师父三十五岁,在甘丹寺辩经场,连破十三重因明逻辑,用‘空性双运’理论折服过格鲁派大师!

  本以为什么悬空寺佛子,能撑上片刻,现在看来,要不了几个回合,便要跌下高台了!

  哼!

  不自量力!

  “咔。”

  龙瑶、龙璃悄悄推门,放下托盘。

  托盘里头两个大海碗,一个鲜红的辣油,炸过的鳝鱼丝,混着银白细面,点缀葱花,一个有水烫青菜,混点蘑菇。

  “长老,鳝丝面,大师,素面!”

  “嘘,等会吃,这边忙着呢,先给别人。”

  梁渠挥挥手,担心自己吃面会影响老和尚的思考状态,岂料老和尚自己抄起筷子,拿起碗来大口咥面。

  嘶!

  虽然不是面对面,但大师,是你在辩经啊!

  懂了!

  贝玛敦珠·央金却吉仁波切。

  你没实力啊!

  连让罗汉专注辩经都做不到吗?

  梁渠立马改口,叫住龙瑶、龙璃:“不懂礼貌,给大师也换上鳝丝面!”

  “啊?”

  龙瑶、龙璃一愣,大师突破前吃肉,明见心性,突破后还吃肉?

  “快去,这叫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老和尚品味两句,眼前一亮:“你果真有大慧根!”

  “咳咳。”梁渠不太好意思,端起碗来掩面,大家一块咥面。

  房间内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早饭就得吃面!

  “欸,对了,大师,还没回对面呢。”

  面条太香,差点忘正事!

  老和尚头也不抬:“好个‘蒸沙作饭’之喻!然仁波切执着于‘空见’,不亦如执着实有?当知‘说似一物即不中’!

  汝以因明析‘空’,层层推演,无非思维心识之作用。思维心识,犹如猿猴攀缘不息,可曾片刻安宁?

  此心安处,即是不动道场,未离心识言‘空’,‘空’已成缚!仁波切,咄!汝那个‘不思善、不思恶’时,正在何所?!

  记得,最后一句措辞严厉些,呵斥他。”

  呵斥?

  “明白!狠狠呵斥!稀里哗啦,小瑶,再来一碗!”

  梁渠筷子捞出炸酥的鳝骨,咬在嘴里嘎吱嘎吱。

  念珠啪嗒啪嗒。

  高台之下。

  桑杰弟子几乎忍不住要出言嘲讽,让久久不言的怀空滚下高台。

  阿威张合口器。

  险些以为梁渠没收到消息,或联络中断的怀空垂下心神,自动忽略最后的“小瑶,再来一碗”,挺直腰背,目光炯炯。

  “好个‘蒸沙作饭’之喻!然仁波切执着于‘空见’不亦如执着实有?当知……”

  嗯?

  原本胜券在握的桑杰弟子神情渐变,滚动喉结。

  桑杰听到一半,眉头不自觉隆起。

  未完!

  末了。

  怀空轻吸一口气,目光陡然锐利。

  “咄!汝那个‘不思善、不思恶’时,正在何所?!”

  其语平缓,其声厉然,吐字似钉!

  落入耳中。

  霹雳惊雷!

  桑杰面色微僵,思路被一刀斩断!

  这是……中原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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