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太康七十一年,即兴平元年。

  四月下,孟夏。

  南来的暖风吹绿了草木枝丫,也随之预演了燥热的先兆。

  金色的阳光炙烤得镇辽军标志性的黑色甲胄滚烫灼人。

  可身处这一望无际漆黑汪洋中的镇辽武夫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一般,甚至可以说此刻他们的眼神比头顶的金阳还要炽热三分。

  尤其是当看到那二百余陷阵龙骑踏着虚空急速而来,道道怒吼随之响彻三军。

  “威!威!威!”

  原本于点将台上安坐的李靖等一众镇辽军将见状,也是赶忙起身。

  只是还没等他们迎上前去,虚空那二百余陷阵龙骑已经沉声道。

  “诸军!准备迎驾!”

  雄浑的呼喝在强大法力的裹挟下,有如浪潮滚荡延绵全军。

  声音落下,三军嘶吼瞬间一静。

  直到点将台上的李靖目光一凝,传音提醒道。

  “来了,迎——”

  说罢,率先躬身抱拳。

  “末将李靖!恭迎君上!”

  此话端一开,身后镇辽诸将顺势依从。

  “末将等恭迎君上!”

  再然后便是点将台下那片墨色汪洋。

  “恭迎君上!”

  声若海啸的千呼万唤中,一道巨大的龙吟破开虚空响彻天地。

  随后便是一颗飘荡着龙鬃龙须的狰狞龙首从九天云层中探出。

  举目凝神看去,只见那颗狰狞龙首上赫然站着一道身穿山河衮服的挺拔身影。

  乘龙而来,俯瞰三军!

  这一刻的韩绍不似人间王侯,反倒是与神话传说中的太古仙王、神帝一般无二。

  引得下方无数镇辽将士目光狂热、不能自已。

  “诸君免礼,都起来吧。”

  听得这句语气平淡,却是不容拒绝的话,知道韩绍不喜浮夸的李靖等人,当即应了声‘喏’。

  “谢君上!”

  躬身谢恩间,那负载着韩绍的黑色真龙又于九天虚空盘旋游走了一阵,等到充分展示了自己完美的崭新姿态,这才心满意足地往下方的点将台落去。

  对此,韩绍心中哂然,却也随祂去了。

  毕竟祂好不容易从马身修成了正果,得了真龙之形。

  若是不能人前显圣一番,岂不憋屈?

  只是理解归理解,韩绍却是对这孽畜化龙后给自己取的真名有些不满。

  敖烈的烈,倒是与祂追随自己这一路的尸山血海,甚是匹配。

  只不过韩绍前世的钢印太过深厚,总觉得这个名字是应该属于那位西海三太子的。

  如今倒好了,小白龙变成了小黑龙。

  乘龙的慈悲圣僧,也换成了他韩某人这个血手人屠。

  这让韩绍多少感觉有些违和。

  “恭请主人落脚。”

  狰狞的黑色龙首于点将台上俯首,饶是一众镇辽军将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犯怵。

  可敖烈,也就是曾经的乌骓却不管他们,在韩绍从祂头上下来后,法力稍稍涌动,原本庞大的龙身便由大变小、由实化虚,最后化作一道龙纹烙印在韩绍的山河衮服之上。

  韩绍见状,心里有些腻歪,本想让祂滚下去。

  可这孽畜却是撒泼打滚地耍无赖,委屈巴巴地说什么,韩绍厌弃了祂、不想要祂之类的屁话。

  对此,韩绍颇为无奈,却也不好反驳。

  毕竟真要说起来,随着他修为的递进,对坐骑代步早已不是刚需,这些年确实有些冷落了祂。

  如此一来,这孽畜有了被遗弃的危机感,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再考虑到这厮在当初草原‘胜利转进’时的功劳,韩绍也只能随祂去了。

  ……

  点将台上。

  在李靖等一众镇辽军将的簇拥下,韩绍一袭山河衮服站在最中央,俯瞰下方那片墨色汪洋。

  饶是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熟悉了这一幕,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汹涌澎湃。

  大丈夫生当于世,一生所求者,概莫如是!

  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却在瞬息之间耷拉下来,变得有些沉重。

  “可知孤今日为何聚兵?”

  一声轻叹,清晰落入下方那片墨色汪洋中每一道身影的耳中。

  见下方依旧肃穆,没有人回应自己,少顷,韩绍继续道。

  “神都传来消息,陛下崩了……”

  此言一出,台下那片墨色汪洋依旧没什么反应。

  事实上,太康帝崩于去年腊月,可如今已经临近五月,就算四方乱战导致消息闭塞,此事也算不得隐秘了。

  面对这样一则‘旧闻’,该震惊、震撼,也早已经震惊、震撼过了。

  此时再听自然激不起多少的惊呼。

  对此,韩绍并不意外,只是自顾自道。

  “此事,孤本是不信的。”

  “天子承天庇佑,自当福泽延绵。”

  “盛年骤崩,岂不荒唐?”

  “故,孤这段时间百般查证!如今终得详因!”

  这番铺垫算是解释了他拖到现在才‘发作’的原因。

  否则他这个大雍忠良的人设,岂不崩了?

  于是接下来韩绍低沉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几分愤怒与悲呛。

  “黄天逆贼!祸乱乾坤!悍然弑君杀帝!”

  “此逆天之举,古今未有、骇人听闻!”

  韩绍声音微顿,垂落目光。

  “孤出身微末,幸得先帝慧眼,屡加简拔方有今日!”

  “此如海恩泽,孤常怀于心,须臾不敢忘却!”

  “惜哉!天不假年,徒使先帝殁于逆贼之手!孤痛心之甚,难与人言!”

  说到这里,韩绍猛地抬眼,扫过下方那片墨色汪洋。

  “但你们是孤麾下将士,亦是孤的臂膀、生死相依的手足同袍……”

  “现在……你们来告诉孤,孤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韩绍这一番声情并茂的演绎,情绪递进,颇具感染力。

  原先面对太康帝驾崩一事表现得格外漠然的镇辽军将士,在听闻韩绍那句‘臂膀与手足’后,终于有了几分动容与共情。

  说到底,太康帝于他们这些将士而言,顶多算是庙堂上供奉的泥胎神像。

  而韩绍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他们眼前的‘真神’!

  是他们真正效忠的主君!

  如今主君痛心、忧愁,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

  所以在沉默了一阵后,点将台下的黑色汪洋终于传来一阵‘感同身受’的怒吼。

  “复仇!”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他们虽然对太康帝的死,着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既然已经懂得了他们主君的心意,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复仇!复仇!”

  下方的声音渐渐成片,继而化作山呼海啸。

  眼看情绪已经渲染到位的韩绍,面上维持着沉重。

  “好!很好!”

  “你们能跟孤同仇!孤很欣慰!”

  说罢,不再拖延,沉声便道。

  “既然如此——”

  “传孤军令!全军披麻!随孤一道,复此君仇!”

  话音落下,韩绍顺手一挥,无数缟素粗麻便落于所有将士的身前。

  众将士默默披麻间,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吟唱起那首在军中流传日久的【无衣】。

  “岂曰无衣,与此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裳——”

  语调从低沉,到激昂。

  声音从渺小,到宏大。

  高居点将台上的韩绍,垂目俯瞰着这一幕,眼中有满意之色流露。

  今日之事于他而言,其实也是一种测试与检验。

  如今这结果恰如预料般,这无疑让他心中最后一点迟疑彻底消散。

  今日,只他一言,诸军便愿随他马踏黄天!

  来日,在他将手中长刀指向神都时,同样能随他马踏神都!

  默默看了下方那片墨色汪洋一阵,韩绍终于朗声高喝道。

  “起兵!”

  ……

  乾卦:群龙无首。

  释曰:人人如龙!

  从某种意义上讲,张显是对的。

  太康帝一死,天下至此‘群龙无首’!

  一时间,豪强草莽,龙蛇起陆。

  在一定程度上也正应了被黄天道作为立道根基的那句‘人人如龙’。

  可在这‘人人如龙’的宏大叙事之下,没有什么烈火烹油的煌煌盛世,有的只有极致的混乱。

  彻底放开手脚的各方势力彼此攻杀、吞并,短短数月以来,无数传承久远的家族、宗门一朝起势,又在一夕间覆灭。

  在这种情况下,纵然有人想要安宁苟存,也是徒劳的。

  大势裹挟之下,想与不想、愿意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你蜷缩起爪牙,表明自己不想争,旁人也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最终一拥而上,屠光你的族人、至亲,分食你的骨肉!

  这就是乱世!

  争了,会死!

  不争同样会死!

  而相对于彼此攻杀的残酷,颇为诡谲的是这些分属各地各方的势力在面对神都的压力时,却又会默契地放下挥向彼此的屠刀,将刀锋一致对向中枢。

  在双方接连狠狠做过几场之后,如今彻底掌控神都的上官鼎似乎渐渐想通了。

  由他们先斗去吧!

  等到他们斗累了,人死够了,到时候一鼓作气顺势而下,彻底抵定乾坤,反倒是省时省力。

  而且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分出太多的精力,来收拾这破碎的山河了。

  原因很简单。

  随着他彻底掌权后的步步紧逼,姬氏皇族的宗室终是悍然反扑了。

  虽说这些反扑对于上官鼎而言孱弱得近乎可笑,可终归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凭借着两千余载的强大底蕴,有些隐秘手段就连上官鼎也被弄了个灰头土脸。

  而随着双方争斗的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上官鼎无心他顾,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上官鼎稍稍顺心的是,在这场与姬氏皇族的‘战争’中,姬胤这个兴平帝君竟出乎预料的完全站在了他这一边。

  不止如此!

  说是站在他这一边,甚至有些不太准确。

  准确的来说,姬胤这个姬氏当家人在处置起那些姬氏皇族的手段,甚至比上官鼎还要酷烈、还要绝情。

  短短一两个月下来,不少姬氏旁支已经被杀得绝嗣了!

  这般决绝,别说是上官鼎了,一众神都朱紫也是瞠目结舌。

  私底下,不少人甚至在上官鼎面前笑谈,“丞相真是养的好鹰犬,倒还真是让咱们省了不少力气。”

  一朝帝君,甘为臣子鹰犬爪牙,也算是古今未有了。

  在此啧啧称奇间,也有人嘲讽笑骂道。

  “想姬太康一生谨慎,如履薄冰,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背负一世昏庸骂名也要保住的姬氏江山,竟落在姬胤这蠢货手里,会不会气得从九幽遁出,亲手捏死这个孽子!”

  “哈哈!也是天命弃姬,合该他姬氏十一世而亡!”

  在所有人看来,但凡姬胤稍稍聪明一点都该想到,他靠屠戮姬氏,这般卖力在上官鼎面前表现,讨得上官鼎的欢心,纵然能换得一夕安宁。

  可一旦等到姬氏被屠戮殆尽,殊不知下一个就是他自己了。

  这跟亲手编织将来勒死的绳索又有什么区别?

  殿上哄堂大笑,充满了愉快的气氛。

  唯有高居殿中正座的上官鼎,渐渐敛去了嘴角的笑意。

  蠢吗?

  亦或者说……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蠢人?

  回想起那一日的甘泉宫,姬胤的种种表现,上官鼎眉头越蹙越紧。

  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小觑了那个看似懦弱到近乎卑劣的姬氏孺子。

  可迫于双方实力上的巨大鸿沟,他实在想像不到姬胤如何能够逃脱他的掌控,甚至一举逆风翻盘。

  这就好比蝼蚁蚍蜉纵然有着万般算计,又怎么可能撼动参天大树?

  “莫不是……真是本相想多了?那孺子只是想活下去?”

  念头转到这里,上官鼎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摇头失笑。

  “罢了,看在韵儿的面子上,待到来日成就大事,倒也不是不能让他活。”

  历来亡国之君,又有哪个能够得以善终的?

  但只要姬胤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温良’,他也不是不能赐予一份仁慈。

  谁让他娶了自己的嫡女呢?

  想到自己那个如今已经母仪天下的嫡女,上官鼎眼中难得浮现出一抹温和与慈爱。

  对于他这样的人物而言,女儿和女儿是不一样的。

  女人与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上官芷的母亲,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好看的玩物。

  可上官韵的母亲却是随他一路走过微末的发妻。

  二者,焉可同日而语?

  念头这般发散着,上官鼎不由想起了自己那个沦为姬妾的庶女,继而想起了那头如今已经彻底长成的昔日辽东乳虎。

  而这时,殿中一众朱紫似是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紧接着便将话题落在了那人身上。

  “呵,说起来姬太康别的本事了了,这看人的功夫倒是不差。”

  “是啊,说句公道话,那姓韩的,确有几分忠贞。”

  如今整个天下但凡手中有几分底蕴的,谁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使尽阴谋与阳谋,你方唱罢我登场?

  唯有姓韩的那厮全军披麻,跑去给太康帝那昏君复仇了。

  而正所谓人越缺什么就越推崇什么。

  虽说他们这满殿之人尽皆逆臣,却不妨碍他们对于韩绍这样的人,表现出几分肃然起敬。

  只是很快他们就为此头疼了起来。

  毕竟他韩某人表现得越忠贞,岂不显得他们越狼心狗肺?

  ‘合着天下就你姓韩的一个忠臣,余下都是无君无父的奸吝?’

  当然他们终归是臣子,这天下人骂起来还好一些。

  此时真正该如坐针毡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正坐帝座之上的兴平帝姬胤。

  原因无它。

  你老子被人杀了,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思为父报仇,岂非逆子乎?

  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人间至尊之位上?

  “砰——”

  未央宫大殿上。

  兴平帝姬胤看着韩绍遣人送来的兴兵奏疏脸色铁青,狰狞到了极点。

  “卑贱小卒!安敢如此欺朕!”

  好吧,他破防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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