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见占了上风,洋洋得意,也不再穷追猛打,双手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哼着小曲。

  “喂!喂!”

  秦娴闻声抬起头,与前方倩影四目相对,左右张望一番,指着自己,“我?”

  梁鹿笙点点头,又勾勾手指,示意他到前边来。

  恭喜侧头阴阳怪气道:“去吧,你小娘子叫你呢。”

  “师兄不要乱说,可能是有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秦娴解释道。

  原来她是问他,为何同盗门厮混在一处。

  秦娴对梁鹿笙说了与恭喜相遇以及加入盗门的整个过程,甚至连徐来的事也没落下,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渐渐地,他似乎对梁鹿笙没有任何戒心。

  “他真是个……很耐心的人。”

  梁鹿笙的声音让秦娴觉得有些含混。

  梁鹿笙眯起眼睛,像是一眼便穿透了某些埋在冰面下的阴影。

  秦娴或许不知道她的出身,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猜测。

  不过也就是停留在富贵人家吧,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四周虎狐环绕,没有一点点心机,怎么可能在那天兆城活下来,还是独自一个人……

  生在皇家,有些本事自然要学会藏起来。

  她喜欢推敲琢磨,越难的事越能提起她的兴趣。

  比如震惊天兆城的北山藏尸案,龙井投毒案,宫城里的萧墙案都是她帮助下破开,在抽丝剥茧梳理事件上,她有着额外的天赋,当然她的天赋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不是那个人,其实他最想做的就是当一名捕快。

  而不是像现在做一个只知玩乐的花瓶。

  秦娴见梁鹿笙思绪飘飞,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梁鹿笙回过神,撇了秦娴一眼,满目鄙夷,像他这种出身祖洲乡野,身份卑微的小鬼,心思单纯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让他自己成长?要是丢了小命怎么办?

  算了,还是提点一下,毕竟也算他老师呀!

  念及此,梁鹿笙声音放低,用只能够他二人听见的声音,“你说石头城的街市牌坊贵不贵?”

  秦娴点头,同样小声道:“自然是贵的!”

  “然后呢?”梁鹿笙继续问道。

  “然后?”秦娴一脸不解。

  梁鹿笙觉得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同各类出类拔萃的年轻天骄打交道,这般愚钝的接触确实不多?

  只得耐下性子,细细引领。

  “整个石头城才多大,天下势力又有多少,一个牌坊面争得头破血流常有的事,主街自不必多说,一整条巷子,只有他一家——盗门,是个什么门派?轮到谁也轮不到他们,你再看看他像是能拿出盘下整个巷子钱的人吗?”

  秦娴轻声问道:“有没有可能是借的?”

  “那会儿大剡放出的风,到处都是寻找好根骨,好秘闻的门派,又是临近主街的巷子,换成你,你租吗?”

  秦娴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突然道:“得看是谁要租,先生可以,葛爷爷可以,安安、莫七迦还有宋钱也可以。”

  “我呢?”

  “嗯……也可以。”

  “胡扯什么,感觉跟你交流我的智商也在下滑!”

  梁鹿笙有些生气,这人思维就不在线上!

  她不禁想象了一下,自己要是这个样子在天兆城,哪天死,埋哪里,都不好说。

  “那个……”见梁鹿笙眉头紧皱,秦娴轻轻唤道。

  梁鹿笙不悦说道:“什么这个那个!”

  秦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闭口不言。

  “直说吧,我觉得他就是冲你来的!”梁鹿笙斩钉截铁说道。

  “不可能吧,我一个普通村民,能图什么呢?……你觉得我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到甚至每个人都拥有的父母亲人,他都没有,师兄又图什么呢?

  “没有,目前看来你自身是没有。”梁鹿笙几不可闻地说道,突然话音一转,“身边人呢?说说你认识的人!”

  秦娴把从记事起自己还记得的人,细细数了一个遍,包括古颢和年轻道人。

  就连母亲的事也没落下,因为他能感觉到梁鹿笙是真的想帮他,所以没必要隐瞒,况且这些事情也很容易打听到,毕竟整个祖洲人尽皆知。

  梁鹿笙口中喃喃重复着秦娴口中说出的姓名,“古颢……叱奴安……葛老头……先生……”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

  一个清楚的念头忽然冒出来,转头对秦娴说道:“不是葛老头,那……就是先生!”

  ————

  有些时候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同一件事物,可能得出的结论都是不一样的。

  此刻的梁鹿笙宛如是初冬偷开的第一朵梅花,俏皮而又清新。

  在宋钱眼里,就是如此,虽然站在人群中,依旧是扫清了周围的旁枝,成了这片雪地的主人。

  但是与秦娴的窃窃私语,那番亲切模样,让他感觉这株梅花旁边多了只麻鸟,平白让梅花坠了身价,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大哥也一样。

  在恭喜眼里,前面这一对男女,好生辣眼睛,这么多人在这,竟然还贴得如此近,你一言我一语的,全然没有一点盗门中人样子,这个妖女就是在离间我们师兄弟!

  偏偏秦娴这个傻子还十分信任于他,真是色迷心智。

  张鉴回头望了一眼,悄声细语的两人,心道:还挺般配,可是秦小子,端不住你的命,若都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该有多好,他肯定乐见其成,只是世事没有如果。

  “你这头小鹿,过来,我有话问你。”沉吟片刻还是找了个借口将梁鹿笙喊了过来。

  宋钱见二人分开,抢上前去,走在梁鹿笙身旁,“姑娘最近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急什么?”梁鹿笙扭过脸,可不吃他这一套。

  不过宋钱也不恼,依旧是嘘寒问暖。

  突然,秦娴才发现,众人的脚步平缓了下来。

  前方雪地里出现了两道佝偻的身影直勾勾地盯住张鉴。

  徐来走到张鉴身边道:“四先生,要不要先回学堂!”

  张鉴突然很惊奇地看着他:“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徐来不慌不忙地笑了声,“也是为了儒门。”

  张鉴眼角一跳。

  陡然意识到什么:“看来是大先生的手笔。”

  徐来没回答,冲他一拱手,“先生多虑了。”

  话音刚落,张鉴已经丢下他迈步向那对老夫妇走去,一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儒门同佛门有些相似之处,都要立愿,张鉴在初入儒门就已经发愿。他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当了秀才,就被二先生看中,代师收徒,许下君子境便带他去夫子像拜师。

  他也没有辜负二先生期望,顺利地踏入君子境,也就是纳灵。只是当初的立愿就好比是一捧泉水,掺杂进了污秽的东西,一时之间虽然不会影响泉的整个姿容,但是久而久之,这道泉,已经不是当初的泉了。

  本来他的这一道泉水养在心田,慢慢成长,就是聚窟州一遭,当着村民的面,眨眼间掺了污。

  他以前以为掺污的是夫子,是那帮村民,那个男子。

  所以他来到了祖洲,甘愿当一个守井人。

  他以为他的立愿死了。

  不过,秦娴出现,他又看到了希望。

  世人都说的道理也不见得是真道理。

  心底深处,沉封的立愿像是又活过来了,所以,此刻,不论大先生还是谁,给他做了怎样一幅棋局,他都想踏进去试试。

  ————

  与此同时,世间:

  南澹的某座山上,突然无端起了惊雷,灵气搅动起来,在半空中拧成了一个狰狞的漩涡,漩涡中有一道声音响彻天际:“谁敢放那孽畜出来,就杀了他!”

  ……

  大勍皇城天兆城的龙椅上,五爪金龙袍的男子同身前一位老书生道:“这水……你到底要搅多浑才好?”

  “那就看陛下要我大勍占据几洲?”

  ……

  西漠一座寺庙蒲团上盘膝而坐的老僧对着身后生着三瞳的小沙弥道:“知页还没有请十力金刚归位吗?”

  “没有”

  ……

  一座栽满槐树的园子,有人叫道:“快看,月山!”

  山中月,月中山,洛剑父的剑出鞘了。

  “知玄,这洞天你带师弟们也去争上一争!”

  ……

  梨园。

  “今日不开戏,大青衣出远门省亲去了。”

  大排长龙的戏迷们皆都十分惋惜,不知得有几日听不到这世间第一人的戏曲了。

  ……

  兖州有座山头,金光大炽,瓢泼一般地洒在一座刻着古朴纹样的火炉上。金光褪去,一柄长剑跃然出现在一男子手上,男子身前跪着一个孩童——瞎眼断臂瘸腿。

  男子冷冷道:“我虽然无子,但这锤还交不到你手上,偷学器经,废你一眼,一手,一腿,如今滚出山去。”

  见少年行动迟缓,又开口道:“也罢,比去祖洲将你扔在那里,让你自生自灭,省得你这幅样子还在兖州徘徊,看得我心烦!”

  整个世间都被洪飞鸾传出的消息所牵动,想来再有几日,祖洲怕是群雄纷至,毕竟,比起虚无缥缈的陈李二祖一般的根骨寻找,这看得见的洞天更为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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