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茂密的雨林深处,绿色的陆虎越野车碾过最后一截泥泞路时,冯国康猛地抓住了车门扶手。

  车窗外,加丹加北部的雨林像一片翻涌的绿海,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

  所谓的公路,不过只是土路而已,离开了那条联合国援建的公路,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到其原本的模样——原始且野蛮。

  这也就是非洲最真实的一面,所谓的文明。也不过仅仅只是局限于首都或者少数的城市。

  在这片土地上,大多数地区仍然维持着上原始社会的模样,所谓的文明在这片土地上是不曾存在的。

  “这鬼地方,简直就是个原始社会。”

  冯国康抹了把额头的汗,视线扫过路边行走的土著人——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t恤,或许就是欧美各国捐赠的旧衣服,对于非洲人来说,能有件这样的衣服已经很不错的了,事实上,不少人都只是裹着一块破布。

  弗洛伊德捏紧了手中的记录本,十几个矿区平均5%的感染率数字在脑海里发烫。情况比他想象的更为恶劣,不仅仅只是矿区,沿途村落里那些持续低热、反复腹泻的患者,让他心底的不安不断膨胀。

  “再往前开两公里,所有的证据表明,那里有最早的病例。”

  部落的聚居地藏在雨林边缘,几十间茅草屋错落分布,炊烟稀薄得像一触即散的雾。刚下车,几个背着长矛的年轻土著便围了上来,眼神里满是警惕。

  不过在弗洛伊德下车后,他们目光中的警惕也就收起来了——白人。

  嗯,就是老爷。

  不得不说,这就是长期殖民的后果,一身白皮比什么都好用,对此,冯国康也只能耸耸肩膀。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缓步走出人群,兽皮披风下的肩膀有些佝偻,脸上布满深如沟壑的皱纹,正是酋长。弗洛伊德随即便向他表明了来意,并且对病症进行了描述的时候,又拿出了病人的照片给酋长看。

  “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个吗?”

  酋长的法语发音带着浓重的口音,不过弗洛伊德倒也能听得懂:

  “‘雨林诅咒’也传到哪里了?”

  “雨林诅咒?”弗洛伊德敏锐地抓住这个词,问道:

  “您说的是那些发热、身上长疙瘩的人吗?这种情况在部落里存在多久了?”

  酋长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兽骨护身符。“这是诅咒!”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瞟向身后的雨林,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那是雨林的怒火,是祖先在惩罚我们。它最恶毒的地方是藏在身体里,刚开始根本找不到痕迹,要等好几年才会露出獠牙。”

  冯国康和弗洛伊德互相看了一眼,在其它的部落,他们听到的只是“怪病”,而在这里,他们听到的却是“诅咒”。

  “诅咒!”酋长突然提高了声音,枯瘦的手指指向雨林的方向:

  “大概二十年前,第一个被诅咒的人就是在那里打猎时遭了殃,有一天他突然开始发热,浑身长满红点,人一天天瘦下去。”

  弗洛伊德翻开记录本,笔尖在纸上滑动:

  “他之后还有别人出现同样的症状吗?这些症状会一直持续吗?”

  酋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部落里的茅草屋,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越来越多。刚开始是打猎的男人,后来是他们的妻子和孩子,甚至就连同婴儿也没能逃过。有的人感染后好几年都好好的,跟正常人没两样,可一旦发作就再也停不下来——整夜出汗,吃多少东西都填不饱肚子,拉出来的全是清水,脖子和腋窝下的疙瘩会慢慢变大,硬得像石头却不疼。”

  他顿了顿,直视着弗洛伊德,用惊恐的语气说道:

  “更可怕的是,他们会变得格外脆弱。以前随便扛过去的咳嗽,现在能拖上几个月;皮肤上破个小口子,就会烂得收不了口。有个女人只是腿摔伤了,就再也没能起来。我们试过向祖先祈祷,而且进行献祭,可没用!巫师跳了三天三夜的舞,教会的神父和修女也来给他们用了药,但是还是挡不住诅咒扩散。”

  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从旁边的茅草屋传来,酋长的身体猛地一僵。这时候,他的脸色灰败如死灰,目光中充斥着绝望。

  “怎么了?”

  冯国康连忙问道。

  “是我的儿子,”酋长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滚落,说道:

  “他几天开始发热,喉咙疼得咽不下东西,脖子上也冒出了小疙瘩。他半年前还可以跟着部落打猎,肯定是在雨林里被缠上了……”

  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

  “部落里已经有十几个人被这诅咒缠上了,最长的那个已经熬了六年,现在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稍微受凉就发热咳嗽。再这样下去,部落里的人都会被它耗死的。”

  弗洛伊德走进茅草屋,一股淡淡的雨林里的霉味混杂着草药味扑面而来。一个年轻的土著人躺在干草上,胸口微微起伏,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颈部的淋巴结肿大得像鸽蛋,质地坚硬却没有红肿迹象。

  他的妻子蜷缩在角落,抱着孩子无声地流泪,孩子的小手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恐惧。

  “他这样多久了?之前有过类似的情况吗?”

  弗洛伊德轻声问。

  妇人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哆嗦着:

  “五天前从雨林回来就这样,开始只是发烧、喉咙疼,后来开始拉肚子,晚上出汗能把干草浸湿。他之前一直很强壮,过去还能扛着猎物跑回来……”

  她突然扑过来抓住弗洛伊德的裤腿,说道:

  “先生,你们是外来的医生吗?求求你们救救他,我不能看着他慢慢瘦下去,孩子不能没有父亲……部落里的其它人就是这样,从发病到躺倒只了半年,现在只能勉强的活着。”

  冯国康连忙扶住妇人,低声解释:

  “我们是调查员,不是医生,但我们能记录下他的情况,帮你们找到原因。”

  “原因?”

  妇人的眼神立即充满了恐惧,有些激动的说道:

  “原因就是雨林的诅咒!那些闯进雨林深处的人,都会被祖先惩罚,肯定是这样的……”

  她指向屋外一个蜷缩在火堆旁的老妇人,说道:

  “你看她,她男人就是被这诅咒缠了五年,去年一场淋了一场雨就带走了他。现在轮到我男人了,下一个会不会是孩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绝望的呜咽。

  “还有我,很多人都是这样,先是男人,然后是女人,接着就是孩子……”

  弗洛伊德仔细观察着患者的症状,在本子上补充记录:急性期出现发热、咽痛、皮疹、多部位淋巴结肿大;无症状期可潜伏数年;发作后持续低热、盗汗、慢性腹泻、口腔内感染,易合并其他感染。这些症状在矿区和沿途村落的患者身上都出现过,却没有任何一种已知的热带病能完全对应——它既不急性致命,却能长期潜伏后缓慢消耗人体,最终让人在反复感染中走向死亡。

  他走出茅草屋时,看见酋长正对着雨林的方向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其他土著人也跟着跪了下来,脸上满是虔诚与恐惧。

  “他们认为这是对冒犯雨林的惩罚,”

  冯国康低声对弗洛伊德说。

  “这里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病例,但是并没有进一步扩散,主要集中在他们自己的家中,刚才有人提到,十年前,他们部落曾有人在矿场上干活,会不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外界传播开?”

  弗洛伊德望着那片密不透风的雨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是很有可能的,如果他们永远生活在雨林深处,这种疾病是不会向外传播的,它的传播方式并不像流感一样,可是伴随着现代文明的闯入,他们与外界发生了接触,这导致了疾病的扩散……”

  “唯一的问题是,它扩散的范围有多大,这种疾病很有欺骗性,医生们会把它误诊为其它疾病。”

  弗洛伊德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它已经悄悄传播了20年,甚至可能更久,或许……”

  弗洛伊德看着雨林,看着那些土著人,说道:

  “所有的部落都有这样的疾病,甚至在其它的国家也是如此,它可能早就传播开了!”

  他看着部落里那些惊恐的面孔,看着茅草屋中气息微弱的患者,突然意识到,他们面对的不仅是一种未知的疾病,更是一种对人类社会会产生极大威胁的疾病。

  这种疾病很有可能会从根本上改变整个世界,给人类文明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们会把这里的情况记录下来,我相信官方很快就会派人来调查,并且会给你们提供相应的治疗。”

  弗洛伊德对酋长说道。

  酋长没有回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雨林的方向,仿佛能看见那些隐藏在绿意中的诅咒。夕阳西下,余晖将雨林染成暗红色,茅草屋里的咳嗽声渐渐平息,部落里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开着车的冯国康,看着默不做声的弗洛伊德,问道: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到扎伊尔去,到那里进行调查,我们需要进一步确认他的传播范围,然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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