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放下饭盆后又回到柜台处拿碗,一共二十二只碗迭成四摞,稳稳地放到桌上。

  玩家们各自拿了木碗,盛上饭后找了个角落坐下。说梦凑上前去,和老人闲聊了几句,很快便摸清楚了大部分信息。

  老人叫桑吉,是这家客栈的主人,一个人操持各项事宜,已经说不清在这栋木楼中倾洒了多少心血,耗费了多少年岁。

  说梦笑呵呵地说:“看您的年纪,打理这客栈该有五六十年了吧?”

  “没没没!”桑吉不停摆手,脸色张皇起来,好像知晓将有鬼怪出没,又不知其将在何时到来,“没有年,没有月,神明看着香格里拉,不好乱说这些……”

  他嘟嘟囔囔地走了,脚步盘跚,没到脚踝的裤腿随着动作飘来荡去,看不到双腿的存在。

  陆离望着桑吉的背影,道:“在很多迷信的地方,问老人年龄是大忌。传说一个人只要不让神明知道具体年龄,就可以骗过生死,永远活下去;反之要是被点破了年龄,骗局败露,则会被收走性命。”

  “没那么简单。”傅决道,“‘桑吉’这个名字在藏语里是‘佛’的意思,佛无形无欲,无生无死,更无时间。这个副本核心元素已知有轮回、时间、生死等,需要重点关注。”

  “不错。”姜君珏赞同道,“真不愧是最终副本,又复杂又哲学的,还不知道主线任务。

  “本人建议咱们有什么恩怨都放一放,竞争意识也别那么强,先合作搞明白到底是啥情况再说。”

  这是大多数正常人的想法。

  林辰适时开口:“我们从来不曾主动挑起争端,只要你们能管好你们的人,我们乐意合作。”

  先前那个碎嘴的女玩家小声嘀咕:“什么意思嘛,阴阳怪气的……”

  “虞素。”李云阳皱着眉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现在的你状态似乎不太对。”

  “哪有?”虞素努了努嘴,“我觉得我挺好的,好极了。”

  被这么一打岔,玩家们都没了深入交流的意图,纷纷埋头往嘴里挖饭。

  气压低的地方沸点也低,碗里的米饭煮得半生不熟的,又硬又涩,齐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虞素不满地叫道:“这饭是生的,让人怎么吃?”

  她声音不轻,桑吉站在柜台后的阴影中,扭过头怪异地看了她两眼。

  一个男玩家连忙找补:“也不是太生,将就着能吃。你就是没饿过……”

  桑吉转回头去,双手哆哆嗦嗦地埋在柜台后,不知在做什么活计。女玩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嘀咕:“反正这饭不能吃,夹生饭都是给死人吃的……”

  她这么一说,其他玩家也都没了胃口。21世纪的物质足够优渥,坐在这儿的更是没几个家境差的,犯不着吃这么一顿既不好吃又不吉利的饭。

  又过了一刻钟,桑吉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将十一把房门钥匙往桌上一放,抱着满满的一盆米饭走了。

  一共二十二个玩家,十一个房间,刚好两人一间房。

  进副本的两派人马人数都是双数,也不会存在不熟的人硬凑在一起的尴尬情形。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月亮升了上来,布满血丝的月面洒下猩红的光束;从山上刮下来的冷风吹动着窗户和门页,风铃上面挂下来的骨牌“啪啪”乱响。

  齐斯随手抓了把钥匙,编号为“6”,既不靠走廊底,也不靠楼梯口。

  林辰环视众人,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上楼歇息了。我和齐斯一间房,徐瑶和陆离一间。”

  徐瑶对着剩下的钥匙挑拣了一会儿,拎出一把编号为“9”的,眯起眼笑:“你们先走,我们再坐一会儿。”

  一队人率先上楼探查,一队人留下来关注其他势力的动向,是最理性的安排。

  林辰从齐斯手中接过钥匙,起身走在前头。齐斯秉持着副会长的身份,默默跟在他身后。

  从大厅到楼梯口有一段路要走,两侧的墙壁是镂空的,构成一条漏风漏光的连廊。

  连廊两侧挂满了白色的骨牌,上面刻着奇形怪状的经文,风一吹来,便噼里啪啦地拍打墙面。

  细碎的响动中,齐斯又听到了轻巧的脚步声,明显和白天时听到的脚步声属于同一个人,不是神经过敏的错觉,也不是无端的妄想。

  他侧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名裹着麻布的信徒不知何时来到了客栈外,向着连廊的方向不停叩拜,口中念念有词。

  信徒的头正对着齐斯,从这个角度,齐斯刚好能借着猩红的月光看清他的脸——空荡荡的嘴巴、腐烂生蛆的眼眶、只剩下一个洞的鼻子……

  他俨然是一具尸体,还是腐败多时、快要化作骷髅的那种。

  “齐哥,我好像明白了……”林辰同样看到了信徒的脸,声音有些发涩,“这里没有死亡,所以信徒哪怕死了,也会以行尸走肉的状态活着,机械地重复生前做过的事。”

  是的,死亡在很多人眼中是生命的终结,象征着虚无和毁灭,但它其实未尝不是轮回的开始。

  疲惫的灵魂飘然而去,衰朽的肌体化归土壤,腐烂的物质化作养料,滋润新生的生灵,族群得以在循环中延续,世间万物井井有条。

  若将世界规则比作程序,当“死亡”这一元素被毫无理由地删除,那么无数错误和故障将由此产生。

  肉体衰败,灵魂散逸,却无从寻觅死亡的解脱,便只能作为空壳在世间淹留。

  林辰观察了一会儿信徒,思索着问:“齐哥,你说我们的道具还杀得死他们吗?”

  “你可以试试看。或许他们也会死,只是死亡后可以通过去雪山里埋七天读条复活。”齐斯随口说着,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原本应该是大厅的位置被连廊取代,一眼望不到边际,好像这条长路本就没有起点,也无所谓尽头。

  耳边萦绕的经文声骤然响彻,合在一起竟能听出一首歌谣,像是无数人从四面八方齐声唱和:

  “是什么嘎巴拉……”

  (404 not found,该歌词不符合网站显示规定,请关注后续章节名获知全貌)

  歌声越来越洪亮,神圣庄严的曲调中带着一丝可感的诡异,并迅速发展为一种茂盛的阴森感,像是身处种子落地便能发芽的原始森林,远古的萨满高举权杖载歌载舞,植物和虫豸在骨头缝间茁壮生长。

  原本在连廊外的信徒眨眼间出现在连廊中,他的身形在齐斯前方的不远处闪灭,依旧维持着一步一叩的频率,依旧面朝着齐斯。

  他越贴越近,眼眶里的虫子抻长了躯干,看上去就要从中飞出,钻入玩家的身体。

  林辰举起【写满痛苦的伞】,随时准备发动效果。

  虽然不知道永生的香格里拉中的鬼怪能否被杀死,但一分钟的召唤时间,足够让黑影鬼带着两人离开。

  林辰将拇指扣在开伞的机关上,就要按下,却见齐斯摇了摇头:“再等等,一次性道具省着点用。”

  虽然不知道背后原因,但齐斯的决断林辰还是信服的。当下他收起伞,向齐斯投去询问的目光。

  齐斯不声不响,注视着信徒的眼睛,一步步后退,维持着和信徒一样的步调,从始至终都与后者保持一米的距离。

  “是什么嘎巴拉”的歌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他隐约从中听出了电磁杂音,挺耳熟的,恰是【幽灵司机的录音机】的转播效果。

  身为一个习惯性将在副本中听到的歌谣录下来,并在之后播放的玩家,齐斯无比确定此刻响起的音乐正来自【幽灵司机的录音机】。

  信徒的发难不可能无缘无故,耳边这首古怪的歌谣大概率就是症结所在。

  齐斯小时候听过哈默尔恩的吹笛人的故事:一位吹笛人来到闹鼠患的小镇,用笛声引诱老鼠一只接一只地跳进河里,镇民们却没有如约定的那样支付酬金;便在一个深夜,吹笛人再次吹奏魔笛,全镇的孩童都追随他而去,再也没有出现。

  歌声在各国的神话中向来有引导和诱惑的隐喻,引渡鬼怪自然也在其中。

  最令齐斯在意的是,他刚在大巴车上用【幽灵司机的录音机】换了车票,这个道具便在这会儿作为针对他的死亡点而出现。

  这个副本会不会存在一种机制:消耗的道具会转化成副本的一部分,反过来对付玩家?

  毕竟世间一切皆是祖神的外化,道具亦然,在被使用完后由祖神回收,符合末日和天启的基调,合情合理。

  对峙中的时间被拉得漫长,齐斯和信徒相对而立,亦步亦趋,倒像是引亡灵入轮回的摆渡人,耐心而从容地引着信徒向既定的终点前行。

  林辰原本还拿着【写满痛苦的伞】守在齐斯身侧,准备一有变数就发动道具效果,这么跟在旁边走了一阵,也渐渐放松下来。

  看来最终副本虽然提高了难度,但还是遵守基本规则的,至少不会第一天就上必死危机。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亮起了微光,在原有的风声、歌声和脚步声之外,又多了一道新的声音。

  金属卷轴晃动的“咯拉”声和低沉的摩擦声相混合,伴随着细碎的诵经声,竟形成一种协调的韵律。

  本该在柜台后的桑吉不知何时站在连廊和大厅相接处,一手握着转经筒,一手并掌竖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听不出具体的词句和音调,好像某种死物发出的自然的声音,很容易便和环境的底色融为一体。

  也因此如雪山般纯净,如草原般空旷,仿佛从没有恶意、欲望和痛苦的虚无中长驱直下,吹尽所有肮脏和恐怖,格外能安抚人心。

  信徒的步伐停了,像是梦游的人即将醒来,在蒙昧中回想自己身在何处,眼窟窿里的蛆虫无力地垂下,蠕动着退回到头颅中。

  他缓缓地调转方向,身形闪烁了两下,两秒后出现在连廊外,朝与雪山相反的方向行去。

  歌谣还在连廊中响着,却在诵经声的协调下消解了所有诡异的感觉,变得神圣了,和白天在街上听到的声音别无二致。

  信徒蹒跚地前行,背离响彻歌声的连廊,越走越远,直至化作一抹黑灰色的虚影消失于漆黑的夜色。

  危机解除,林辰松了口气,习惯性开始复盘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关键线索,不然为什么齐斯就知道死亡点的解法,他却看不明白。

  当然,齐斯其实并没有想到桑吉作为客栈自带的NPC,会突然赶来救场,他原本是打算把信徒引回大厅,拉九州和听风下水的来着。

  这两个公会一共十八号人,遇到突发情况时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达成一致,总有人会忍不住出手,比如那个咋咋呼呼、不知怎么被选进最终副本的虞素。

  这样一来,其他人出于责任感和思维惯性,也会陆陆续续出手,这便遂了他的意——

  他已经有一个道具被副本拿来对付他自己了,怎么都得将所有人都拉到同一条水平线上才安心。

  至于现在……齐斯虽然有点失望,但不多。

  后续肯定还会遇到更多死亡点,有的是机会道德绑架九州的人下场,局势早晚可以被搅成一摊浑水。

  桑吉摇晃手腕,不间断地转动着手中的转经筒,凝望信徒消失的方向。

  良久的静默后,他将脸转向齐斯,声音沙哑:“你们刚才见到的是没能完成净化的罪人,虽然母神慈悲地赐予他们永生,但他们仍要通过行动赎清自己的罪恶。夜晚降临,恶念太浓,他们难免失去理智。

  “圣歌今夜在这里响起,圣城的罪人都会来这里聚集,恐怕会伤害你们。我送你们回房间吧,记住,晚上一定不要出门。”

  他声音和缓,像是乡村里常坐在树下给孩童讲故事的老祖父般慈祥,让人打心里愿意信服他的话语。

  齐斯问:“要怎么才能赎清罪恶?都说‘入乡随俗’,我们这些从外面来的旅客是不是也要赎罪呢?”

  桑吉注视着他的眼睛,笑呵呵地说:“诵经和跪拜,展现对母神的虔诚,母神会原谅所有迷途知返的孩子的。你们如果想要留下,和我们一样永生,自然也要向母神赎罪,获得祂的恩准。”

  齐斯恍然间好似在桑吉的眼中看到一点银光,不由得怀疑是否又是祖神在向他施加什么诱导和暗示。

  但那光只是一闪而过,桑吉的眼睛很快恢复混浊,方才所见似乎只是光影交错下产生的错觉。

  桑吉自顾自地握着转经筒,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像是踏在黄泉路上,引人往生。

  低沉的诵经声天然有平复心神的功效,先前遇到危机的事儿轻描淡写地翻过一页,倒像是沉到了记忆的底部,不刻意打捞便无从想起。

  齐斯和林辰跟着桑吉穿过长廊,上到二楼,墙壁上的唐卡挂画在微光下像极了站在暗处的人,被宝石取代的眼睛注视走过的每一个人。

  林辰通过灵魂叶片传音道:“齐哥,这些挂画是活的,眼睛始终在跟随我们转动,朝向我们的棱和面不曾变化,不可能是光线和视角造成的。”

  “很经典的恐怖点设计。”齐斯移开视线,平静地评价,“每幅画里都封印一个灵魂,也是很老套的恐怖设定。”

  桑吉听不到两人的交谈,但还是察觉到了林辰对挂画的在意,缓缓将头转向他,笑呵呵地说:“我制作的唐卡是香格里拉最美的,等明天还会有新的唐卡。你们可一定要记得观赏啊……”

  林辰直觉这话有深意,不由追问:“如果我错过了时间,或者忘记观赏了会怎么样?”

  “时间?没有时间……”桑吉喃喃自语着,困惑地看着他,“怎么会有人不观赏唐卡呢?香格里拉的人都爱唐卡……”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无限诡异游戏,无限诡异游戏最新章节,无限诡异游戏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