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后,第七区的安全屋内。

  安全屋的灯光柔和得近乎“暧昧”,将简陋的金属墙壁镀上一层暖色调的伪装。

  通风系统发出细微的嗡鸣,恰到好处的掩盖了远处城市的混乱喧嚣。

  莱恩斯博士的眼睫轻颤,意识从镇静剂的迷雾中缓慢浮出,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折叠椅的冰凉触感,随后是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束缚——

  这让她微微挑眉。

  视线聚焦的刹那,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映入眼帘。

  里昂·S·肯尼迪。

  这位传奇特工随意的跨坐在她对面的金属箱上,褪去的飞行夹克搭在椅背,只穿着贴身的黑色战术背心。

  结实的手臂肌肉随着转笔的动作微微起伏,袖口卷起处露出几道淡化的疤痕。

  安全屋的顶灯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却让那双蓝色的瞳孔更显锐利。

  “睡美人终于醒了。”

  里昂停下转笔的动作,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要咖啡还是镇定剂?我们人类帝国特工服务很周到的。”

  莱恩斯下意识摸了摸后颈——

  那里还残留着被脉冲匕首击中的酥麻感。

  她的目光扫过安全屋,不大的空间,一张折叠桌,两个监控探头,以及众多她所不了解的杂物。

  没有可见的守卫,但这反而更令人不安。

  “我以为会见到满屋子的机械义肢和电子眼。”

  她拢了拢散乱的金发,白大褂早在混乱中遗失,此刻穿着实验室标配的灰色高领针织衫,却意外勾勒出姣好的曲线,“UED情报局猜测,你们人类帝国特工都是半机械怪物。”

  “呵呵。”

  里昂低笑出声:“而我认为UED的首席折跃专家,应该是个戴厚镜片的老头子。”

  说着,他的视线在她修长的脖颈停留半秒,“看来我们都在错误情报上浪费了感情。”

  “.”

  莱恩斯的脸颊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荒谬——

  被敌国特工俘虏,却在这评价对方的外表。

  但职业本能很快压过尴尬:“所以这是审讯还是.”

  “下午茶。”里昂变魔术般从桌下拿出两个马克杯,热气氤氲中飘出真正咖啡豆的香气,“主宇宙木星殖民地的特产,比你们实验室的合成咖啡因强十倍。”

  当莱恩斯接过杯子时,两人的指尖短暂相触,这让她立刻抽开手。

  “你比想象中的.更人性化。”

  随后,她啜饮着咖啡,香醇的滋味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UED获取的情报中,表述你们人类帝国的特工和士兵,似乎都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而里昂突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膝盖上。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的香水气息隐约浮动,是柑橘与雪松的奇异混合,像刻意为之的心理战术。

  “博士,你知道为什么你醒来看见的只有我吗?”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因为我的同事们认为该给你注射吐真剂,建议用神经扫描仪直接读取记忆。”

  说着,里昂的手指轻轻敲击杯沿,“但我赌了一箱雪茄,说能用更文明的方式让你配合。”

  安全屋的阴影里,某个隐藏的监控探头微微调整了焦距。

  而在另一个安全据点内,克里斯和迈克正通过监控成像,观察着这场交锋。

  “他在用老一套。”迈克嚼着口香糖摇头,“这招放在他身上,还有女性对手身上时出奇的管事,就是不能让王主管知道,不然.啧啧。”

  迈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坐在一旁的克里斯不难想象,作为他们上级的艾达·王会怎么“严惩”里昂。

  而克里斯盯着莱恩斯微微泛红的耳尖,说:“有效就是好战术。”

  此刻安全屋内,莱恩斯正不自觉的摩挲着杯沿。

  里昂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蓝,像是冰川裂隙深处的颜色。

  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人类帝国最危险的“武器”之一。

  “你们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比预想的更沙哑,“折跃技术?舰队布防图?还是”

  “聊天。”

  里昂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压迫性的阴影,“比如,UED的南极基地究竟有什么,又比如,你们对萨尔纳加的了解等等之类的。”

  安全屋外,夜风卷起一片废纸。

  隐匿在暗处的特战队员同时绷紧神经,他们都知道,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刚刚开始。

  而莱恩斯的背部紧贴着折叠椅的金属靠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的目光在安全屋内游移,刻意避开里昂的注视,最终定格在墙角的一处锈迹上——

  那里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剥落漆面,形状像个扭曲的十字架。

  “我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声音干涩异常,“UED培养了我二十年,而你们.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

  里昂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腕甲上敲击出一串密码。

  随着“滴”的轻响,他从战术腰带的暗格中取出一个烟盒大小的金属装置。

  见此情景,莱恩斯皱眉。

  作为折跃技术专家,她一眼就认出这是量子全息投影仪的装置,但比UED军用的要精巧许多。

  这让她下意识给出专业评价,“你们的投影装置,比我们军方最先进的体积小了40%,能量回路设计也”

  说着,她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便猛的咬住下唇,避免自己继续说下去。

  里昂嘴角微扬。

  他的拇指在装置顶部轻轻一划,一束蓝光顿时在两人之间展开,交织成半透明的操作界面。

  “看看这个。”

  他的指尖在光幕上轻点,一组全息影像如画卷般展开。

  莱恩斯不得不承认,人类帝国的投影技术确实领先,画面分辨率高得能看清每个行人睫毛的颤动,声场定位精准得仿佛身临其境。

  第一段影像展示的是座宏伟的金色城市。

  高耸的尖塔间穿梭着流线型飞行器,但最让莱恩斯惊讶的是街道上的行人——

  人类与多个外星种族并肩而行,有个皮肤泛着珍珠光泽的异星人,正在帮人类孩童捡起掉落的玩具。

  “新罗马星区首府。”里昂的声音平静,“帝国数万个殖民地里最普通的一个。”

  闻言,莱恩斯的指甲刮擦着杯壁。

  这和她从UED那里得到“人类帝国奴役民众”的报道截然不同。

  画面切换到太空港场景。

  一艘印着帝国龙徽的医疗船正在卸货,机械臂搬运的集装箱上清晰标注着“免费药剂·鲁科星区专用”。

  随后,大量帝皇之子军团的阿斯塔特,负责护卫这些集装箱前往行星地表,并亲自为当地受灾群众进行注射。

  “去年,帝国麾下的一处殖民地爆发了瘟疫,而我们帝国在面对这种天灾时,会提供全面的免费救助与灾后重建。”

  哧————!

  莱恩斯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制服最上面的纽扣不知何时松开了。

  “这能证明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精心挑选的影像而已UED也有慈善项目”

  里昂关闭投影,安全屋突然陷入沉默。

  他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额前垂落的一缕金发在眉骨投下阴影。

  “博士,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给你看这些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因为三个地球日前,我们截获了UED发给南极基地的指令——要求准备启动'净化协议'。”

  ?!

  莱恩斯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只有最高级别科学家才知道的代号,像把冰锥刺进她的脊背。

  “不可能”她的嘴唇微微发抖,“那是最后手段.”

  “针对什么的最后手段?”里昂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刚好让她无法挣脱又不会疼痛。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了,表面凝着一层油脂般的薄膜,而安全屋的老旧通风系统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是某种倒计时。

  莱恩斯突然意识到,她正站在一个远比科学实验更危险的十字路口。

  紧接着,里昂切换全息投影的播放内容,为莱恩斯展现出今日中午,祖国人在UED首都“大闹特闹”的场景。

  ?!

  此刻,莱恩斯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随着每一次吸气剧烈起伏。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目光死死盯着全息投影中那个托起战列舰残骸的红披风身影,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里昂的手指在投影仪上轻轻滑动,画面切换到更清晰的视角——

  祖国人双臂抵住坠落的战舰,脚下的大地因承受冲击而龟裂,但方圆五公里内的居民区却完好无损。

  “这不可能.”莱恩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人类生理结构根本无法承受这种.”

  “它早已不是人类。”里昂关闭投影,金属装置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它的代号是‘祖国人’,我们帝国生物部进行多次升级后的战略生物兵器。”

  安全屋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某种重型载具从远处驶过的震动,让咖啡杯里的黑色液体泛起涟漪。

  看样子,祖国人的离开没有让UED放松警惕,依旧派遣了大量兵力在首都附近进行巡逻,而安全屋上方似乎就路过了一架大型运输机。

  莱恩斯盯着那些细小的波纹,仿佛能在其中找到逃避现实的答案。

  “你们制造这种.怪物”她的声音嘶哑,“就为了证明自己比UED强大?”

  “呵呵.”

  里昂突然笑了,可笑容里却带着疲惫:“我们制造它、改造它,是为了对抗真正威胁人类存亡的东西。”

  说着,他的指尖轻敲桌面,“比如你们南极基地培养的净化者病毒。”

  莱恩斯的身体猛然一颤。

  这个反应太明显了,明显到她自己都感到羞耻。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那里早就被实验室的化学药剂灼伤了无数次,神经末梢已经麻木。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机械的重复着,但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里昂没有立即揭穿。

  他慢条斯理的从内袋掏出一支雪茄,用战术匕首削去尾端,点燃。

  烟草的醇香很快填满了狭小的安全屋,与咖啡的苦涩形成奇妙的平衡。

  “博士,净化协议究竟是什么。”他吐出一口烟圈,“你应该是少数几个知道病毒真实传播方式的研究员。”

  投影仪再次亮起,这次显示的是一组复杂的数据流。

  莱恩斯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设计的量子折跃病毒投放模型。

  “利用折跃技术将病原体直接注入整个行星表面.”里昂轻声念出屏幕上的标题,“很天才,也很残忍。”

  莱恩斯的胃部突然绞痛起来。

  她想起那个深夜,当她把最终报告提交给军事委员会时,那位上将眼中闪过的狂热。

  当时她以为那是对科学进步的赞赏,现在才明白那是刽子手看到新刑具时的兴奋。

  “他们向我保证过”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只会在最极端情况下使用.”

  “比如与人类帝国鏖战许久,发现自己不敌我们人类帝国的时候?”里昂冷笑,“你知道这种病毒一旦释放,科普卢星区会有多少无辜平民死亡?两百亿?三百亿?”

  通风系统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

  莱恩斯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实验室制服黏在皮肤上,像第二层羞耻的皮。

  “我没有选择”她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所有研究员都签了保密协议.”

  里昂突然倾身向前,雪茄的烟雾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而他的眼睛在烟雾后闪着冷光,像两把抵住她咽喉的匕首。

  “现在你有了。”

  安全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是三声有节奏的敲门——两长一短。

  里昂头也不回的打了个手势,门外的动静立刻消失。

  “跟我走。”他站起身,阴影完全笼罩了莱恩斯,“不是作为俘虏,而是作为阻止同胞灭绝的科学家。”

  桌上的咖啡已经完全冷了,表面凝结的油脂像只浑浊的眼睛,倒映着莱恩斯苍白的脸。

  她看向角落里那个锈蚀的十字形痕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人类历史的岔路口。

  “如果我拒绝呢?”她强迫自己抬头直视里昂。

  特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我会给你一把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

  而里昂的声音则是非常平静,继续道:“用来了解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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