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的正月。

  异人圈里,正道魁首,千年大派的天师府天师之位有了结果。

  张之维接过老张天师张静清的衣钵,成为第六十五代嗣汉天师。

  这个结果对于异人圈的各家各派而言,其实并不意外。

  张之维这一代弟子里,有张之维和张怀义这两位冒姓张弟子,对天师府有所了解的他们很清楚一个天师府弟子被赐予冒姓张是什么含金量,更别说老张天师有两个。

  在有两个冒姓张弟子的前提下,张恩溥这个天师后裔的子弟即便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有名无实天师,又差点搞出一场同室操戈的惨剧,大伙也不认为这天师之位会落到他头上。

  更别说人家跟着跑去小岛自立门户,企图卷土重来。

  这种眼界,这种格局,但凡有点底蕴的门派都看不上张恩溥这家伙。

  开什么玩笑,就那屁大点的地方,真去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所谓人离乡贱便是如此。

  若当真可以卷土重来,名门四家不说其他,王家和吕家早跟着走了,这两家底蕴是不如你们天师府,但人家在世俗圈的脉络绝对比天师府广多了。

  饶是如此,王家和吕家宁愿留在大陆也不跑,就知道原因了。

  而天师府二张,一个在之前甲申年刚闹出一场三十六贼结义,早早就被王一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在各家各派见证下镇杀,至少明面上那与无根生,高艮,谷畸庭这三位全性结义的三十三人皆已死去,不会再现身于人前。

  就算大伙后面回过味,意识到这可能是王一,张之维与老张天师,左若童等一众玄门掌门唱的一出双簧,可谁又敢挑明呢?

  谁敢去直面当今中华异人圈两大绝顶的威势呢?

  就这样吧,大伙心知肚明就行,眼不见,心不烦,自然就慢慢不会有人再去打那八奇技的主意。

  二张的张怀义算是社会性死亡,就只剩下个张之维。

  早年虽然老张天师通过江湖小栈宣布将张之维逐出师门,不再是天师府弟子。

  可也只是口头形式的宣告,连个退师表都没有。

  那张之维什么时候再回龙虎山,再成为天师府弟子,那还不是老张天师动动嘴巴的事,我们还能反对不成。

  或者说,当张之维重回龙虎山,接过老张天师的衣钵成为下一代天师的消息传来,名门正道各家各派都松了一口气。

  没招啊,相比于王一这个一开始就从全性名宿鬼手王耀祖这里出道,跟他们名门正道玩不到一起的绝顶来说,张之维这个根正苗红的天师府出身,如今再回天师府继任天师,他们更好接受。

  虽然这么做有点脱裤子放屁的嫌疑,但总比两个天下绝顶都游离在异人圈之外,管着他们要好。

  只是这兼任民俗调查局局长,又是个什么操作?

  大伙不懂,也只能暂时观望,看看接下来这个新中国对他们这些异人采取怎样一个态度。

  时间过得很快。

  新中国成立之后,每一年,中华大地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中华异人圈各家各派的小心思,也随着各家各派接到邀请,一同北上出关,出境,在雪原见证了王一和张之维两位中华绝顶邀战西方阵营17国异人高手和仙家的那一战后就没了想法。

  这场被后人称之为决定常人与异人两个群体命运的邀战也被叫做第一次因果之战。

  那是场空前绝后的战斗。

  给全世界的异人都上了一课。

  告诉全世界的异人,飞升神圣的传说是真实的,因为我们两个就是活着的神圣。

  时代确实在变化,在发展。

  但是修行从未有过尽头,只是你们不曾达到罢了。

  后来的日子,大伙开始习以为常。

  时代在往前走,你跟不上,不愿变,那就只有接受被淘汰这个结果。

  如果不愿接受,还要食古不化,王一以公司之名,张之维以天师之位,行伐山破庙之事时就别在那哭。

  最先做出改变的就是名门四家,高家站队,陆家中立,吕家王家抱团。

  诸葛家三脉合流,迁至江浙。

  唐门不再做杀人买卖,改成了学校,或者说唐门将杀人的买卖变成了一门课程,只对相关部门开放。

  墨骨柔筋门,墨门,天工堂,秘画门慢慢没了消息,没了动静,当年那闹出一场风波的三十六贼结义,那三十三位正道弟子的门派,有一半在这岁月变迁中没了动静。

  二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走过。

  中华异人圈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玄门正宗中,天师府超然物外,少林,灵隐,茅山,武当,三一低调行事,鲜少在江湖走动。

  由王一管理的四通公司凌驾于整个异人圈之上,不对异人圈进行直接管理,取而代之的是由张之维兼任的民俗调查局。

  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大伙逐渐明白这异军突起的民俗调查局是一个怎样机构。

  这是一个解开中华大地那些迷信,封建的民俗,让世人更直观了解这些怪力乱神神秘面纱之下,都是些招摇撞骗之徒,欺世盗名之辈。

  亦或者是一些门派依靠手艺吃饭的行业。

  这无疑是在掘一些门派的根,自然会有反对的声音。

  然而他们的声音根本传不到王一和张之维这里,一个民俗调查局就能镇压他们。

  就如这二十年时光一样。

  二十年一代人,旧时代的老人要么离世,要么隐遁,一代新人逐渐换了旧人。

  而这二十年里,这一代的新人基本都扎堆出现在这个成立二十余年的民俗调查局当中。

  张无忌,便是这一代新人中的翘楚。

  张无忌,第六十五代天师,当世两绝顶之一的张之维之子,王一之徒。

  自幼聪慧,懂事。

  筑基得炁之后,并未拜入天师府门下,而是拜王一为师。

  修行有成之后,进入民俗调查局基层,十年间,走遍中华大地,山川小岛,只为破迷除信,伐山破庙。

  一身手段莫测,修为非常。

  圈内人对于张无忌的印象也从一开始天师之子,王一之徒,慢慢转变为民俗调查局的利剑。

  他的名声,是靠自己的一双手,一双脚打出来,走出来的。

  对欺世盗名之辈,招摇撞骗之徒他横行无忌,霸道非常,对受蒙骗的百姓,人民,他和声细语,耐心教导。

  正如张之维为他取名无忌的寓意那样。

  希望下一代人,不再因为异人与常人之间的顾忌彼此对立,而是一视同仁,打破界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三十年的时光很快便过去了。

  七六年,龙虎山,天师府。

  在老张天师的别院内,以田晋中为首的老一辈和新一代弟子挤满了院内院外。

  一股悲伤的气息笼罩在老张天师的别院。

  因为第六十四代天师,当今绝顶之一张之维的恩师,他们的长辈,老张天师张静清今日一早就宣布,今年便是他的大限之年。

  这并不意外。

  三十年的时光,可以带走很多事,很多人。

  这几年里,各家各派陆陆续续都有老人离世。

  而修行有成的异人,往往能够通过对自己体内先天一炁的感知,准确预言自己的死期,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

  每个踏入修行之门的异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尤其是对于这批新生代的弟子而言,看着从小教导自己长大,已是百岁高龄的老张天师离世,并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而在老张天师院内,老张天师张静清坐在椅子上,倒是泰然处之。

  “晋中。”

  “弟子在。”

  “带为师去外面走走吧。”

  “是。”

  已经是古稀之年的田晋中虽然修行有成,但也有了老态,可在老张天师喊自己的时候,田晋中仿佛又成了当年天师府内那个嘴最严的弟子,小心翼翼搀扶着老张天师,扶着他走出了房间,来到院外。

  “师爷!”

  “太师爷!”

  “师公!”

  看着院子里一个个天师府弟子,老张天师甩开弟子田晋中的搀扶,挺直身子。

  那虎背熊腰的身姿,须髯皆张的姿态,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即将走完人生路的百岁老人。

  “哭什么,人生于世,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今生我修行已满,你们也该替我高兴才对啊。”

  “师公!真的没办法了吗?父亲他这般天人修为,难道就不能替您···我还想您看到我娶妻生子啊!”

  院内,即将不惑之年的张无忌已哭成泪人,试图挽回老张天师。

  “无忌啊,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儿女姿态,你要是早点娶妻生子,师公我不就早见到了吗。”

  “我···”

  “师公理解,你自幼便在天师府长大,与你父亲聚少离多,后来也在全国奔波,哪有功夫娶妻,师公不怪你。人生在世,修行一道,岂能事事都顺如人意,遗憾总是贯穿人生始终啊。”

  “师公!!!”

  张无忌涕泪俱下。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打小你就这般把心事都写在脸上,师公已经给你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孩儿起好了名字,就放在师公的枕头下,等师公走了你就取出来,算是师公留给我无忌孩儿的一个小礼物。”

  老张天师安慰着张无忌,才看向不停有抽泣之声响起的天师府弟子,朗声道。

  “今日,我便为你们诸位讲最后一课。”

  “昔年修行求道时,我师常言,求道之人最是贵生,不管再苦再累,都要活下去。然乱世至今,岁月变迁,道随时移,我对昔年恩师所言亦有新悟,求道之人最是贵生,然尔等切记,吾等在求道之人前,先是一名中国人,贵生而不轻生,贵生,也需舍生,日后若是在修行上熬不住了,可先想想这两句话,须记住,那正是修行时。”

  “弟子谨记!!”

  一众天师府弟子对着老张天师稽首,齐声应下。

  “师父。”

  就在这时,院外,张之维的身影悄然出现。

  在看到张之维出现时,一众天师府弟子也像是看到了老张天师寿元再续的希望。

  因为同样是古稀之年,相比于已经现出老态的田晋中,张之维却是另一番模样。

  时光仿佛在张之维身上停下了脚步,他的模样亦如三十年前重回天师府那般无二。

  唯一变化的,就是两鬓间留下的两缕银丝和半黑半白的发色。

  放在张之维身上,却有着别样的魅力。

  唯独老张天师看着张之维这个自己最为骄傲的弟子,师徒之间对视,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来啦。”

  “嗯。”

  “那,便跟我进屋吧。”

  “嗯。”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进屋,所有弟子,包括张无忌在内都被挡在了门外,随着房门关闭,无法再查探房内的动向。

  而在屋内,老张天师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子,这才开始了两人之间才能听懂的对话。

  “怀义一家都安排好了?”

  “已经送走了,予德除了我之外,只有无忌和林静知道。”

  “安排好了便好,这些年,苦了你和王一。”

  “弟子不苦。”

  “师父知道,想好了?”

  “请师父授弟子天师度。”

  “真要如此?你和王一其实已经可以走了不是吗,还记得当年你下山时跟师父说的话吗,自有后来人。”

  “总要站完最后一班岗的师父,后来人也需要教导。”

  “世道真是变了啊,你们两个倒是选择跟先贤不一样的路。”

  “总需要先行者的。”

  “也对,既如此,张之维!”

  “弟子在!”

  “我今已第六十四代嗣汉天师之名,授你天师度!”

  “弟子领命!”

  张之维跪下,对着老张天师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而他们师徒这最后这两句对话,也传到了院外,给一众天师府弟子听到。

  接着,他们便看到了从房间内传来的耀眼金光。

  这便是天师府历代天师传授天师度时才有的光芒。

  空气中传来尖啸,放在天师府祖师殿供奉的阳平治都功印和天师剑受感飞来,直接没入了房间,在老张天师与张之维之间环绕。

  老张天师表情威严,手放金光,抚于张之维头顶。

  手中的金光也随着老张天师气息的逐渐衰弱,渡入了张之维体内。

  天师剑和阳平治都功印发出清鸣,像是在庆贺新一代天师的诞生。

  随着老张天师将天师度的彻底渡入张之维体内,老张天师的气息也衰弱到了极致,如风前烛,雨里灯。

  很显然,历代天师传授天师度的仪式,都是以上一任天师的性命为代价。

  如果说老张天师早上所言他大限之年便是今年,那随着天师度仪式的传授完毕,老张天师将自己的大限之日定在了此时此刻。

  无力躺在太师椅上,老张天师看着抬头与自己对视的张之维。

  向来以严师姿态教授弟子的老张天师也在这弥留之际跟张之维开起了玩笑。

  “丢人哦,让你这孽障看到了为师这般模样。”

  “师父,彼此彼此吧。”

  “希望等到你的时候,别步了为师的后尘。”

  “师父,我可是张之维啊。”

  “也对,哭了吗?”

  “没有。”

  “真没有?”

  “一点点吧。”

  “哈哈,好。”

  带着满足的笑容,老张天师缓缓闭上了双眼。

  天师度第六十四代嗣汉天师张静清,溘然长逝,享年一百零六岁。

  房门打开,张之维走出。

  背垮天师剑,手托阳平治都功印。

  再见到张之维走出的时候,此时在院外等着的一众天师府弟子突然觉得,张之维不一样了。

  但看着张之维身后,坐在太师椅上闭眼的老张天师,众人也都明白了原因。

  对着张之维齐齐稽首一礼。

  “晋中。”

  “师兄?”

  “照顾好师父的遗体,等我回来。”

  “爸,你难道···”

  “入局。”

  说罢,张之维身上雷光涌动,便化作一道遁光朝着院外疾驰而去。

  而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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