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夏得知夫君尚在人世却必须假死隐匿的消息后,便开始周密筹划带着儿女前往铁马城“寻夫”的布局。

  这其中,对六位乳母的掌控尤为关键。

  出发前夕,她暗中命人将四位乳母的子女带走妥善安置——唯独王妈妈和曾妈妈的媳妇因全家本就依附护国公府,故未作额外安排。

  这本是双保险。若乳母们返京后安分守己,孩子们自会平安归家;若有异动,这些孩子便是拿捏她们的重要筹码。

  然而在执行过程中,苏嬷嬷这边却出了岔子。

  她原以为用“将来公主会为小郡主挑选贴身婢女”的承诺哄住了婆母,却不知那老妇人早将偏心写在了骨子里。

  不仅将苏嬷嬷生母留下的半块玉质铜钱,从小孙女的脖上摘下给了长房孙女,更胆大包天调换了两个孙女的身份。

  那对堂姐妹本就年岁相仿,出生仅相隔七个月。老妇人算准小儿媳远赴铁马城日久,归时必难辨真假。

  是时安夏派去执行任务的人察觉了异样,哪有一岁孩子那么大个儿的?

  他查探一番,自行带走了苏嬷嬷的亲生女儿。至于那个被老妇人调换的冒牌货,原封不动留在了苏家。

  苏家起初因丢了小孙女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平静下来。

  毕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赔钱货”,丢了也就丢了。就连苏嬷嬷的丈夫也只是皱了皱眉,转头便去喝酒赌钱,浑不在意。

  可谁也没想到,仅仅两日后,那个被调包的冒牌女婴,竟也悄无声息被人带走了。

  当时安夏一行人在元州青城的青柳驿下榻那夜,苏嬷嬷被人用半块玉质铜钱引出房门,刚踏入偏僻的马厩,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喉咙,强灌了一碗苦涩的药汁。

  “好好办差,你女儿自然平安。”那人蒙着面,将那半块玉质铜钱捏成几瓣还给她,“若敢耍花样,你女儿就和这玉一个下场。”

  苏嬷嬷又惊又惧,喉咙火辣辣疼。心里更疼的是,女儿在歹人手里。

  她想问,到底需要她做什么。可神秘人不答就消失了。

  苏嬷嬷虽不识字,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但心思却比旁人敏锐。

  那一夜,她睁着眼到天明,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这药,不会立刻要她的命。

  她一个乳母,有什么值得别人这么做的?除非,对方的目标是小侯爷。

  天亮时,她理出了头绪。歹人要利用她的乳汁害小侯爷!

  苏嬷嬷浑身发冷,浑浑噩噩。若真如此,她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可女儿还在歹人手里,她该怎么办?

  从那日起,她慌称吃坏了肚子。

  乳母吃坏了肚子,其乳汁就不能喂养小侯爷。往常她和张嬷嬷二人互相体谅帮衬,有什么事,都自行解决了。

  张嬷嬷二话不说,替她当了值。

  可长此以往,躲避不是办法。

  她得向公主坦白一切。她是盲目信任公主吗?并不。

  而是她知一个道理,像她这样的人一旦被利用完,定会被灭口。

  她死了,她的女儿也活不了。

  与其如此,她决定赌一把,求公主照拂。

  苏嬷嬷赌对了。

  在她将事情和盘托出时,公主并未露出一丝诧异,似乎一切尽在掌控。

  “本宫等你开口,等了整整七日。”

  “你做得很好,没将有毒的乳汁喂给我儿子吃。”

  最令苏嬷嬷震惊的是,公主说,歹人手里的,其实不是她女儿,而是苏家长房的女儿。

  公主说,“你的女儿,我派人在照顾。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苏嬷嬷冷汗涔涔,虚惊一场,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惊喜公主暗中接走了亲生女儿,还是恨婆母偏心。

  时安夏让卓祺然调制解药,替她清除了体内乳汁的毒素。

  那毒唤作“迟裂”,让人极不易察觉。孩子若吃了毒奶,待到开蒙习武那年,便会心脉俱裂而亡。

  苏嬷嬷此刻满心虔诚直直磕下头去,“奴婢愿一生跟随公主,无论公主让奴婢以何种身份活着。”

  时安夏将苏嬷嬷秘密送走。

  苏嬷嬷明面上因毒害小侯爷被打杀,扔入江中。暗里却被送去专门照顾那几个乳母的孩子,其中便有她自己的女儿。

  苏嬷嬷因祸得福,只觉公主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是后话。

  此时夜阑更深,江风裹着碎雪扑打船舷,天地间一片苍茫。

  北茴拢了拢鬓发,进来躬身禀道,“夫人,大老爷传话,明日需在珙城换乘马车。这雪越发急,只怕江面要封冻了。”

  时安夏点点头,“也正好见见珙城县令,替铁马城的老百姓向他们借点粮。”

  她任北茴卸了钗环,正欲歇下,忽听窗棂传来三声轻叩。

  北茴会意,赶紧将窗户从里打开。待人进来时,才笑着躬身请安,“少主来了。”

  岑鸢朝她点点头,衣袂间还带着江水风雪的潮湿寒意。

  他抬手摘下蒙面黑巾,烛火在那张人皮面具上跳动。

  北茴愣是从那张人皮面具上把夜寻看顺了眼。她拨亮烛芯退出房,亲自去厨房煮了姜汤和汤圆送进去,才守在外面那间舱房里。

  内舱里,岑鸢仍旧仔细摘下那张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貌。

  穿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显得神秘又深邃。

  时安夏上前熟练为其宽衣,手无意间碰到他肋骨时,明显感觉到夫君颤了一下。

  “伤还疼?”她心疼地问。

  他低头看她,“嗯,还好。”

  时安夏敛下眉眼,“接下来你就用夜寻的身份好生养伤,旁的事,缓缓再说。”

  岑鸢应了一声,换了身厚实舒适的锦袍,喝着姜汤趋寒暖身。

  时安夏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喝姜汤。

  待他喝完,她又将汤圆递过去。

  他不挑食,胡乱吃了几口,擦了嘴角,喝茶润喉。

  时安夏这才撑着下巴问,“夫君看清了吗?可是那人?”

  “是,谢玉就是岑澈。”岑鸢漫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那人,看着是不是极温润有礼?”

  时安夏点头,“进退有度,不惹人烦。夫君认为就是他派人威胁苏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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