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伯爵府,清晨时分,旭日未升,天色微明。

  登仙阁南向空地,四下宽敞,环境幽静,人影腾挪,刀光晖映,翩如惊鸿。

  这里是会芳园中僻静之地,也是贾琮日常练刀之处,以往因早间上衙上朝,他每日都是回府日落后练刀。

  因今日是朝堂休沐之日,才改为清晨即起练功。

  即便他如今做的是正统文官,翰林学士,文气清贵,俊才翘楚。

  但自小习练的刀法武艺,无一日敢懈怠,如同当初读书进学般刻苦。

  大半年前,他就将曲泓秀秘传刀法,练到刀气撼物的境界,稳固根基,登堂入室。

  此后日日习练,月有所进,他和曲泓秀的书信往来,有一半内容都是请教揣摩心得。

  这处空地往南百步,便是园中一处坡地,坡上一座别致院落,檐头佛幡晨风中飘荡,廊下风铃如鸣梵唱。

  院门前一个婀娜苗条身影,头戴妙常冠,穿水田青缎镶边背心,亭亭玉立站在坡边,向坡下静静眺望。

  轻柔晨风吹过,淡墨白绫裙轻轻拂动,手中抱着的银丝麈尾,扬在风中悠悠荡荡,千丝万缕缠绵不散。

  此时,院中走来另一个窈窕身影,正是芷芍,笑道:“师姐,一大早起身,瞧什么这么入神?”

  自从妙玉师徒暂居东府,贾琮让芷芍多陪伴师傅师姐,昨夜她便宿在妙玉房中。

  妙玉见是自己师妹,清冷脸庞上生出笑嫣,恍如奇花初绽,端丽清艳,湛湛夺目。

  她回头依旧眺望坡下,明眸波光之中,似倒影贾琮矫健的身姿,说道:“我正在瞧玉章练刀呢。”

  芷芍笑道:“三爷十分刻苦,每日都练刀,几乎没有中断过,府上常见的事情。”

  妙玉微笑:“你自然是常常见,我确是第一次,坊间都说玉章文武双全,今日算亲眼见了。”

  她又回头牵住芷芍的手,说道:“当初玉章从姑苏带走你,我还不服气,担心你会吃亏受罪。

  他还对我说过,必会对你如珠似宝,如今看你过的得意,他倒真没有食言,原本是我过虑了。”

  芷芍笑道:“我知道师姐待我好,不用为我担心,三爷对我好着呢,跟了他吃不了亏。”

  此时,修善师太也走出院门,看到妙玉和芷芍并肩在坡边眺望,两人还轻轻低语,形状十分亲昵。

  看着两个弟子背影,虽是红尘内外,同样玫姿兰韵,各自风华绰约。

  修善师太微微一笑,微叹口气,也不惊动她们,转身又回了院子。

  妙玉自入住东府,她和芷芍是同门情重,和邢岫烟有半师之谊,走动相伴,自不待言。

  她和黛玉、宝钗、探春等姊妹,也常有走动说话,彼此言语默契,相交投缘。

  因她也是善棋之人,且棋力颇高,和迎春堪为对手,迎春有暇也常来找她对弈。

  比起空寂清冷的牟尼院,这些日子是妙玉来京之后,过得最热闹有趣的日子。

  ……

  南坡下贾琮习练半个多时辰,便收住刀势歇息,一旁跟班伺候的龄官,拿了毛巾给贾琮擦汗。

  等到两人回了院子,贾琮进了水房沐浴更衣,进堂屋和五儿晴雯等人用早点。

  饭桌上说起最近琐事,晴雯提到西府传出消息,宝二爷和桂花夏家亲事,已定明年三月初十婚期。

  贾琮对宝玉的亲事,有些奇怪的期待,也不知这桩奇怪姻缘,最终会生出何等奇相。

  众人正说着闲话,却见迎春的丫鬟绣橘进了堂屋。

  说道各位姑娘正在梳洗,等到了辰时三刻,大小姐请三爷同去荣庆堂,给老太太请早安说话。

  这也是贾家两府日常礼数,贾琮每日清晨上朝上衙,四五日才会去趟西府,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他和五儿晴雯等人用过早点,因离辰时三刻还早,便出院子在园子里闲逛。

  这时平儿从后头跟来,说道:“三爷,昨日我去荣庆堂派发月例,正巧遇上鸳鸯姐姐。

  因我和她素日要好,她便和我说了些体己话,这事和宝二爷亲事有关。

  方才饭桌上姊妹们都在,我怕说了众人皆知,传出什么风声,反辜负鸳鸯的一片心。”

  贾琮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平儿说道:“前日二太太入荣庆堂,说起婚事纳征之事,需西府公中拨银八千两,用于宝二爷婚娶用度。”

  贾琮听这话,脸色微沉,说道:“西府公中整年入账才万两出头,一项支取八千两,明年满府的人吃什么。”

  平儿说道:“这话昨日我和二奶奶说过,二奶奶也和三爷一个意思,只是老太太还没开口,这事还没说破。

  原本二奶奶早有盘算,左右二千两了结事情,三爷做的都是大事,本不想拿这种小事烦着三爷。

  但三爷今日去荣庆堂问安,只怕老太太会提此事,我先和三爷说了此事,到时三爷也好应对。”

  ……

  贾琮想了想,说道:“二太太开口颇大,却不知有何冠冕理由,此事违背常理,绝不可行。

  没有为给亲戚添风光脸面,反而让自家饿肚子的道理。

  虽老爷对我有恩义,为他花多少银子,我都没二话。

  但是,福泽隔代,情承于人,宝玉和老爷不能相提并论。

  宝玉这一年屡屡生事,口舌招尤,损毁家产,令人生厌,这些我都懒得计较,不过看在老爷的份上。

  二太太要用西府近整年收成,都花在宝玉的婚事上,未免过于僭越,此项不合情理,

  家大业大,没有规矩,难成方圆,既大房二房已分正偏,该有的礼数规矩,总还是要守的。

  平儿姐姐,我对西府家务细处不甚清楚,以往神京八房子弟成婚,荣国公中是如何红封礼数?”

  平儿性子聪慧,又熟悉家务事,一听贾琮这话,心里顿时明白,三爷这是要循例办事。

  她略微想了想,说道:“往年神京八房子弟成婚,西府公中依亲缘远近,会送两百两到四百两礼金。

  这些在西府公中历年账册,都是有逐项详细登录,一查就是一清二楚的。

  神京八房子弟,大都也是分宗繁衍数代,远没有宁荣二府富贵,几百两银子对他们不是小数目。

  其实许多家境普通的偏房子弟,都是靠宁荣两府礼金来成婚开席的。

  这类偏房子弟婚宴,老太太、老爷、太太、奶奶多半不去的,都是琏二爷或赖管家过去露个脸。

  唯独宁国府是国公嫡传,才与其他各房不同,当初珍大爷成婚如何,因二奶奶也没进门,我并不清楚。

  但蓉大爷和秦姑娘成亲,我却记得很清楚,西府公中送了一千两礼金,这在大户中算极好的了。

  另外老太太、二太太、二奶奶都另送了首饰绸缎等随礼,两厢相加近两千两数目。”

  贾琮微笑说道:“这种事信口开河,未免惹人笑话,循着家门惯例做事,才能得了章法,里外都说的通。

  平儿姐姐,你这打理家务多年,比我懂人情世故,你说当初蓉哥儿和宝玉相比,位份孰轻孰重?”

  平儿说道:“蓉大爷当初是宁国府嫡长子,宁国爵世子,这位份可是挺尊贵的。

  宝二爷如今只是偏支二房子弟,他在家门中的位份,自然盖不过当年蓉大爷的。”

  贾琮说道:“宝玉也算是荣国嫡传,彼此血脉亲缘,要比蓉哥儿亲近。

  两厢抵消,我当他和蓉哥儿相同位份,怎么都不算委屈了他。

  既有家门旧例可循,事情就一目了然,西府公中出一千两礼金,合情合理。

  如今我另立东府,二姐姐掌事管家,不管是老爷的恩义,还是同门姊妹情分。

  我们两姐弟一毛不拔,里外也不太好看。”

  ……

  平儿听贾琮说的幽默,噗嗤一笑,嫣然生姿,美眸盈盈,很是动人,贾琮看的心动,忍不住握住平儿小手。

  笑道:“东府公中也出一千两礼金,两厢便是两千两礼金,此项已盖过当年蓉哥儿,够给宝玉体面了。

  二嫂老是唠叨西府公中紧巴巴,我这回帮她省了一千两,也算对得起二嫂了。

  至于这两千两之外,老太太和二嫂子要出私囊贴补做礼,这我就管不着了。”

  平儿一听贾琮的话,便听懂其中意思,三爷说二奶奶不过是幌子,私囊贴补只说老太太。

  老太太一辈子就宠宝二爷,如今他要娶妻成亲,老太太岂能不掏家底的……

  平儿笑道:“还是三爷学问大,这些头痛的家事,到三爷手中如此清爽,有章有据,哪个也挑不出毛病。”

  贾琮说道:“你把我的意思告知二嫂,让她权衡着办理便是,老太太要是和我开口,我便是这番道理。”

  平儿听过贾琮吩咐,本要去王熙凤处说事,只是被贾琮牵了手,心中有些不舍。

  阳光明媚,温暖融合,园中青翠,草木芳香,平儿被贾琮握住手掌,心头跳动,有些刺激,更多陶醉。

  她又担心青天白日,被旁人看到有些不妥,柔柔纤手轻轻反握贾琮掌心,妙目却左右打量,生怕遇见人。

  两人一直走到两府连通小门,守门婆子的目光直愣愣看过来,似乎盯着某处不放。

  平儿俏脸一红,轻声说道:“三爷,被人看到了。”

  贾琮这才松开手,平儿对着他恬然一笑,过了游廊小门进了西府。

  ……

  荣国府,荣庆堂。

  迎春、黛玉等姊妹正陪贾母闲话,但老太太目光总看向贾琮,见他正慢条斯理喝茶,却不知是否该开口。

  一旁鸳鸯看的分明,她在贾母身边服侍多年,自然一下能猜出老太太心思。

  上回被自己言语劝解,老太太对八千两之事,心中虽弱了气势,但因宠爱宝二爷,终究还是要问的。

  但老太太知道三爷口齿厉害,道理通明,担心只要一提话茬,就被三爷当面否了,当着姑娘们的面没脸。

  贾琮自入堂之后,因得了平儿提示,早就心里有所准备,见贾母看自己的目光,也是一副欲言又止。

  只是他等了许久,都没见贾母和自己开口,他也乐的耳根清净。

  贾母不和自己开口,多半也是心中没底,事后必定会和王熙凤说道此事,让凤姐儿去磨牙便是。

  贾琮略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找了由头便和老太太告退。

  迎春等姊妹见贾琮回去,不好跟着起身,便在堂中多陪伴片刻。

  贾母正和孙女们心不在焉说话,看到王夫人带着丫鬟玉钏进入堂中。

  贾母心中有些忐忑,前两日儿媳提过八千两之事,她本想先找王熙凤探口风。

  没想昨日凤姐让人传话,说身体突感不适,正在床上歪着,入堂请安怕带病气过来。

  今日大早孙子孙女过来请安,依然不见凤姐儿影子。

  如今见王夫人又来,贾母因八千两还没着落,担心儿媳问起要费不少口舌。

  没想今日王夫人话风不同,竟半句没提银子的事,弯弯绕绕一番,竟说到宝玉房内事。

  迎春、黛玉等姊妹都未出阁,王夫人说道房闱之事,她们自然都要回避,顺势便向贾母告退。

  王夫人见迎春等人离去,便将宝玉房内诸事,里外考量,一一说道。

  说道:“老太太,宝玉要等明年三月成婚,正房主室瓜熟蒂落,估摸也要近二年光景。

  宝玉房里虽进了袭人和彩云,可这两丫头看着都单薄,生养并不容易,只怕也要养两年。

  如今琮哥儿房里又进了个平儿,我想宝玉房里也再添个得力的,话糙理不糙,多开花多得果……”

  ……

  王夫人正说的起劲,贾母听得有些诧异,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突然堂口门帘掀开,王熙凤笑容满面进来,穿五彩撒花缎面圆领褙子,浅黄竹菊刺绣马面裙,异常华贵俏丽。

  王夫人见她进来,便下意识停下话语,王熙凤太过鬼精明,让她多少有些忌惮。

  她对自己这内侄女性子,自然十分清楚,做事干练不说,好奇心还特别强。

  要让她闻出点味道,生出要不得的心思,能把人家底牌都掀了……

  贾母问道:“昨说身子不爽利,今日可有好些,你刚做完月子的女人,可不能太大意,免得作下病根。”

  王熙凤笑道:“谢谢老祖宗牵挂,只是昨早上廊上吹了风,蒙头睡一大觉,额头发了汗也就好了。”

  王熙凤昨日从荣庆堂听到风声,便想着先回避锋芒,称病不过去请安。

  想着先将理由摆足,说辞话语都通透,再过去和老太太磨牙过招。

  没想平儿大早神采奕奕过来,将贾琮的话一五一十告知,王熙凤听了大为畅快。

  只说读书人脑子好使,不比内宅妇道人家念头狭窄,只会关起门来算账本,怎想不到循例办事这一招。

  她想昨日已躲了风头,今日再不过去走动,会让老太太起疑。

  再说此事心中有底,问起也正好说道,左右也躲不过这遭,早些了结,安心过年。

  ……

  贾母见王熙凤过来,自己二儿媳也在场,那八千两的事情,不如当面锣对面鼓说开。

  不管事情成也不成,两房也好商量办事,省的遮遮掩掩,多了纠葛埋怨,连年都过不安稳,岂不更头痛。

  贾母说道:“凤丫头,宝玉婚期定在三月初十,想来你也听说了。

  这门亲事,不同寻常,亲家不仅是皇商,也是神京城有名富贵门第,万贯家财,自不待言。

  夏姑娘是家中独女,一家子金山银海,可都是她一个的家业,她出门嫁妆必定十分荣盛。

  这也是你宝兄弟的体面,但好马要配好鞍,娶这样一门媳妇,贾家的排场和体面,半点都不能少。

  但凡聘礼婚资稍有欠缺,与夏家入门排场不符,旁人倒说国公门第,不通世故礼数,可是丢脸面的事。

  如今虽琮哥儿承袭家业,但两房还是合为一家,宝玉的亲事用度,公中必得拨银支撑。

  二太太仔细算过一应用度,她做娘的自有体己贴补,还需公中拨银八千两。

  如今你是西府管家之人,宝玉也是你看着长大,一家子骨肉姊妹,这事可不能慢待了。”

  王熙凤心中冷笑,老太太这心偏到哪里去,这说的算什么好话。

  二房要到女人和家财,却要大房出钱来娶,到底是谁娶媳妇,天下还有这狗屁道理。

  她心中虽这么想,但是这话可不能出口。

  笑道:“老太太这话虽有道理,但孙媳妇也是嫁入贾家,这其中的轻重分量,自己掂量却有些不同。

  孙媳妇当年嫁入贾家,心中最得意之处,贾家乃世家大族,国公门第,这可是金山银海都换不来的尊贵。

  单凭这高贵门第,岂是黄白之物,可以相提并论。

  夏家便有万贯家财,夏姑娘便有十里红妆,宝玉般配她也是绰绰有余。

  更不用说如今两府有了琮兄弟,现在贾家可不单是国公世家,更是进士门第,翰林人家。

  老太太,你想如今这神京城内,除了那些王爵门户,那家那户有贾家这般清贵。

  要是门第平易的姑娘,竟然相中的是琮兄弟,说句得罪人的话,琮兄弟只怕正眼都不会去瞧。”

  贾母听了这些话,心里别扭得不行,这凤丫头替琮哥儿管家,竟也学到他口齿刁钻的本事。

  说话怎么这么气人,还挑不出半点毛病,口口声声,贾家门第清贵,高不可攀,贾母不好说半个不字。

  贾母倒还罢了,王夫人听了这番话,已气得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

  凤丫头说的什么屁话,夏姑娘看上宝玉,才能般配,看上琮哥儿,便是正眼都不得瞧。

  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琮哥儿真这么好,夏家怎么就看中了我的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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