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个府城,都有处街道供当地达官之流居住,方便安保以及工作交流。

  芳春县亦有这么一处。

  街巷宅邸鳞次栉比,挤挤挨挨,它们之间的踏跺梯数皆不相同,但都为单数。

  这方天下生灵认为,万事万物皆有阴阳,单数为阳双数为阴,只要是给活人使用的建筑,就必须为阳,单数便由此而来。

  其余讲究还多不胜数,也不知是这是有钱后求个心安,还只是跟风来的瞎讲究。

  其中一处宅邸门口,放着两个兽面抱鼓石。

  石鼓雕刻双狮争莲,狮子寓意世代高官,莲叶代表为官清廉。

  入了大门,绕开一面挡风挡煞的影壁墙后,视野豁然开朗。

  如同步入世外桃源,古朴藤树、错拼青阶各司其职尽显华贵,与大门口饱经风霜的抱鼓石,似乎有些区别。

  花园内侍女、下人脚步匆匆,如此忙的原因只有一个,

  ——老爷正在招待贵客。

  而那贵客,吃东西可真挑,从上午到此时,厨房已经上了足足一百多道菜肴,那人都只是小尝两口,就不再临幸。

  这让下人们也算开了奢侈的眼界,说是一顿吃掉百姓一辈子金银也不过分。

  哪怕这样,老爷还担心招待不周,一道道命令吩咐下来,整个府邸忙忙碌碌。

  “虹爷,幸不辱命,那位要的千坛芳春酒,下官已经让人备好了。”

  县太爷拢袖躬身,态度谦卑。

  毕竟哪怕不谈身前这位长眉老者的修为,只说其与三皇子的关系,就不是自己这个七品官可以得罪的。

  虹爷拿起金筷夹菜,仿若未闻。

  对方不答话,县太爷满头大汗都不敢去擦拭,只能保持行礼姿势默默等待。

  好一会儿后,长眉老者才漫不经心说了个“哦”字。

  县太爷如蒙大赦,赶忙再说:“那下官开一坛给您尝尝?”

  “可以。”虹爷点头。

  县太爷便向后方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位抱着酒坛的下人心领神会,小跑上前,前者接过酒坛后,亲自拍开泥封为贵客倒酒。

  酒色如浆如银,落入月光杯中,虹爷浅尝一口,脸上总算浮起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他实在太难了。

  一月前在主子那夸下海口,要除掉沈灵的新靠山。

  结果,对方出了弘安郡就像人间蒸发一般,任何神识、法宝的搜寻之法都无了作用。

  还好后边他计上心头,通过沈灵与请剑山情报分析,大概猜出两个对方的揭榜目标,然后通过三皇子关系,提前向那两名邪修通报。

  至于与邪修交流会不会有辱名声,虹爷根本不在乎,反正自己只是皇子的影子,名声早就无所谓了。

  最重要的是,三大圣地也没哪条律令规定,不能与敕邪榜上修士交流沟通。

  法不达至不为罪,不是吗?

  他的想法很简单,那斗笠男子找到目标后,双方总要斗法吧,同阶修士斗法可不是一会儿两会儿,到时候自己乘坐灵器,很快就能赶到,如此以逸待劳。

  想象很美好,可现实却让人意外,很意外。

  十天前传回消息,消息来自临风楼眼线,姮姬的老巢居然被人烧了,而姮姬本人也不见了踪影,其结果可想而知。

  加以分析后,虹爷将斗笠男人的实力从金丹提升到元婴。

  并且他严重怀疑,对方还认识烧楼的红衣强者......这位强者或许比斗笠男人还强。

  这一发现,着实让这位久经高位的老者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庆幸自己跟丢了,一边开始为三皇子担忧。

  如今扶风国处于多事之秋,要是沈灵向那位高人求助,针对自家主子该如何?

  至于红衣强者是不是丰京的那个十大龙级,虹爷根本不敢去想,这比走路上捡万菊钱的概率,也大不了多少。

  因此,事到如今,

  虹爷此行的目的,从杀人变成打探实力,不管会不会成为敌人,他都要提前摸清斗笠男人的底细与实力。

  可是,对方去哪了?

  这位金丹巅峰的长眉老人想到这,有些迷茫。

  旋即他思绪收回,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意问道:“最近城中有啥大事?”

  “回禀虹爷,没啥大事,就今天发生了一起命案,闹得全城风雨。”

  “死个人至于吗?”

  “是啊,三个小屁孩瞎闹腾,打死一个。”

  县太爷语气有些无奈,“本来事情不大,谁让发现命案的,是两位修士,百姓们见到仙人,一时间激动得不行。”

  “噢?仙人?”

  “一个是当地土地,还有个是唇红齿白的贵公子。”

  这位芳春县县令说到这,从袖中拿出一册画卷。

  画卷是师爷记录朝堂时画得,因为行得急,县太爷还没来得及放入卷库。

  随着画卷展开,审案的场景栩栩如生出现在白纸上。

  “咦,这是...”

  ......

  ......

  与此同时,

  小城客栈之中。

  掌柜汉子从伤心中回过神后,根本不给姚望他们反驳机会,就匆匆忙忙跑向厨房,一边跑还一边向后院娘子大喊:“给恩公们抱些酒水,最好的!”

  过上片刻,妇人和小二抱来酒坛,坛子上都还粘有泥土,是刚挖出来的,老板娘强颜欢笑,说着“随便喝,不收钱”又匆匆离去。

  后来她又跑前跑后,端来美食,一开始说是“简单做几个菜”,但不到一会儿,菜盘就摆得整个方桌都放之不下。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

  期间多是魏峨讲述近日种种,态度庄重表达感激之情,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晚辈先干了,大老爷你随意。”

  姚望自然不会随意,喝下同样多的分量,以表尊敬。

  一袭蓑衣喝不醉,佝偻老人醉得快。

  这位土地爷也没用法力去驱赶酒劲,直接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看得一旁的胡为直抓脑门,酒有啥好喝的?

  姚望开始慢慢喝酒,慢慢夹菜,对于食物,他向来不会浪费。

  就这般,从午时吃到申时,太阳开始有西斜的迹象。

  满满一桌的菜肴被姚望来了个光盘行动,胡为百无聊赖撑着下巴玩弄指甲,魏峨还在睡,最近这位土地爷压力是有些大了。

  “慢点搬,小心点,这是以后孩子的家。”

  铺子门口传来声音,夫妇二人已经买好棺椁,从外边返回。

  店小二跑上前来想要帮忙,却被汉子阻止:“不用,这是我和娘子为孩子做的最后几件事了。”

  说完这话,汉子继续前行,他走得很慢,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磕碰孩子的“新家”。

  就在这时,

  外边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是隔壁邻居:“不好了,不好了,县令那边好像改判了,你俩快去衙门看下!”

  “砰!”

  黑色的棺椁坠落在地,摔得哩哩啦啦。

  犹如夫妇二人的心情那般,还没从地狱爬回人间,就落入更深层次的地狱。

  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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