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网剧烈震荡,光芒明灭不定。

  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黑云翻滚,闪电时不时劈下,落在法网上面,再顺着法网的每个节点向外散开。

  每个节点上,都炸起了小小的雷光,地脉的力量顺着瓷塔上行,与天空落下的异力相互对撞,或进或退。

  每一下震荡,每一下明灭,都让沈乐的心脏狠狠一跳,瓷塔发出咔咔的轻响,更是让他脊背绷紧,额头冒汗。

  然而,这些瓷塔,瓷塔组成的光网,实实在在地顶住了!

  那从天空落下,需要十几名高修结阵才能顶住的恐怖压力,被十二座瓷塔组成的“十二元辰锁煞阵”平均分担、层层消解——

  终于,在法坛上方三丈处化为乌有,再也没有落到众人身上!

  “呼……”

  “呼呼……”

  “呼……哈……呼……哈……”

  确定法界可用的一瞬间,上至掌门,下至所有弟子,全都瘫倒在法坛周围,剧烈喘息。

  沈乐也跌坐在地上。他侧转脑袋,盯着身边瓷塔上轻轻的震动,评估着通过塔内法阵的力量,和瓷塔本身的磨损。

  好半天,擅长制器的玄明道长踉踉跄跄过来,坐倒在瓷塔前方,打出一串手诀。点点头,又摇摇头:

  “暂时撑住了。——嗯,看这瓷塔磨损的样子,大概,至少能撑三个月,说不定,能撑五个月?”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再烧一批瓷塔,不断替换,就不用再为它担心了?——说起来,这异变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

  沈乐硬生生地把后面半句话给吞了回去。他实在很想问,不会是你们鼓捣出来的吧?

  仙门弟子,在自己山门当中,修持什么功法、练习什么法术、做什么实验都是有可能的。没准,就是谁手滑一下,炸开这个大洞呢?

  “不清楚啊。”玄明道长懊恼地摇摇头。仙门对弟子虽然管束不多,大致情况还是知道的,谁在鼓捣什么大动静,当师长的差不多心里有数;

  出事那天,那声闷响,并非响自山巅、山腹,或者哪个弟子的住处,显然不像是自己人闯的祸。

  更不用说,出事了以后,在山中的弟子快速齐集,一个也没有少,一个也没有重伤或者异变……

  “那天一开始没有任何异状,天朗气清,山风爽朗。忽然天顶传来一声剧震,我们奔出来看,就看到整个天穹都裂了……”

  他说起当天的景象,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显然犹有余悸:

  “黑风夹着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打到树上,树枝腐烂,打到鸟兽身上,鸟兽大部分倒毙,小部分直接妖化。

  掌门看这样子不行,就把我们集合起来,建起法坛,想要封住那个口子,但是……”

  他摇摇头,仰望天上仍然没有散去,还在不断喷吐闪电的黑云,叹了口气:

  “还好你们回来得早,还好明德你帮上了大忙。要不然,让我们再撑几天,只怕……”

  “门中教导我多年,我今天能帮上忙,是件大好事。”沈乐先是逊谢一句,再接着追问:

  “那接下来呢?这些瓷塔,我们一直替换下去?或者,烧更多的瓷塔,布更大的法阵,做到一劳永逸?”

  “恐怕不行。”最擅长法阵的玄林道长,摇摇晃晃,脚下无根一样飘了过来,一屁股坐倒:

  “这山中地脉之气,也是有限的,十二座瓷塔,已经拔尽了所有的地脉力量,再造更多的瓷塔也没有用。至于你说的一直替换下去……”

  “那恐怕也没有用处。”掌门也高一脚低一脚地赶了过来,跟着坐下。

  他举手向天,连续变幻几个手诀,不断移动手掌,口中喃喃念动咒语。像是在探查、又像是在测量,好一会儿才下了结论:

  “现在的法阵,只能在天裂处没有扩大、没有移动的时候,顶住它喷出来的东西。

  但凡它稍微动一动,或者,哪怕天际罡风更强一些,把里面的东西吹远,啧……”

  他忧虑的目光转向西北,放得很远很远。沈乐,乃至其他跟过来的弟子,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个方向,就是长安城啊……

  是刚刚平定没两年,刚刚脱离战火,老百姓刚刚安居乐业,才收了没两季麦子,吃了没两季饱饭的长安城……

  万一这里面的“东西”,挪到长安城头上,才恢复的太平,立刻又变成乱局!

  “那……有办法吗?”

  沈乐小心翼翼地询问。掌门真人无奈摇头:

  “一时半刻说不好。幸亏我们还有至少三个月时间,唉……这些天,仔细看看吧,看看怎么才能把它收拾好……”

  他们喘过这口气,又一头栽进了研究当中。沈乐蹲在人群里,左晃晃,右晃晃,看了一天,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些法术,法阵,符咒,他多半看不懂,留在原地也帮不上忙……

  “唉,我真是太废了,我真是白入这趟仙门了……折腾了几十年,还是啥都没折腾明白……”

  他这一趟就忙着烧瓷塔来了吗?!

  他看不懂,楼云作为门中强力打手,行动人员,同样也看得半懂不懂。师兄弟两个茫然了一天,立刻就向门中辞行:

  不跑远,只在山里走走,多干掉一点刚刚成妖的豺狼虎豹,总能帮上一点忙。

  顺便,从深山走到山口,看看那支守在山外的军队,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并肩而出,一边飞掠提纵,一边四下张望。法网立起,山中的天地元气震荡已经抚平了许多,御剑低空飞行难度大降。

  两人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掠过了五座山头,距离出山的那个口子,眼看只剩下一半路程。

  沈乐收回瓷剑,轻轻甩一甩,挥去上面的血珠,眼神忽而一凝。山脚下,一支小队吭哧吭哧,正在拼命往上爬,看到他们,奋力挥手:

  沈乐拽一拽楼云,两个人御剑飞去,在那支队伍面前停下。仔细一看,居然还是熟人:

  一个是守在山口的队伍当中,一个低级军官,曾经验过沈乐的令牌,把他带到主将面前;

  另外一个,是秦王府里的低级文吏,名字叫什么忘记了,总之也是和他打过交道。

  看到沈乐飞过来,那个小吏满头大汗,直接跌坐在地:

  “哎呀可找到你们了!这深山太难进了——我们奉命进来探查,山里出什么事了?”

  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有些探究,也有些防备,当然,更多的是快要累死的疲惫。

  沈乐硬着头皮解释了一阵,看他们不太相信的样子,也只能一人拍一个轻身法术,带着他们继续往山里走。

  翻山越岭,要死要活,终于爬到山门之内,还没站稳,面前风也似的刮过来一个人:

  “你们谁?”

  “啊,师叔……”

  忙着测量地气的玄林师叔灰头土脸,袍子上黑一块白一块,看这一小队人马的眼神,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

  不等沈乐解释,拽上为首的那个低级军官,就往里冲:

  “过来!快过来!你们,跟我走!快!”

  可怜那一小队十个士兵,被拽得跌跌撞撞,差点儿平着飞起来。

  一群人被拽到法坛面前,堆成一堆往哪儿一摆,玄林道长又测了一遍,眼睛立刻就亮了:

  “有用!”

  “是啊,真的有用!”

  “金气!军气!哪怕是一支十人小队,聚集起来的军气,也能镇住一点点地脉,把天穹裂痕顶住一点点……让我算算,让我算算……”

  掌门真人提着袍子亲自奔了过来,一手罗盘,一手镇尺。不知道折腾了一些什么,转身又旋风一样地奔了回去,一头扎进房里。

  等到那队士兵和文吏喘匀了气,在沈乐的帮忙下收拾好自己,掌门真人又飞奔了出来:

  “可以!军气可用!只要有一万大军,驻扎在此,就可以镇住此处异变!”

  沈乐那张脸瞬间就黑了。不等他说话,终于拍打完身上尘土的文吏,冲口而出:

  “这位道长,就这两个山头,根本驻扎不了一万大军啊!一千都不行!!!”

  “啊?”

  掌门真人脸上肉眼可见地为难。沈乐赶紧上前,隔开两人,向文吏拱拱手,拉他去看山上的陈设:

  “您看,上方天穹裂口,有异物坠落,我们费了老大的气力才把它封住……这十二座瓷塔看到没有,新烧的!也只能管三个月!

  ——大军肯定是不行,能不能拜托你们想想法子,上哪找到和一万精锐大军相当的军气、金气?”

  “这……”

  小吏一张脸,和他青绿色的袍子一样颜色惨淡,皱皱巴巴。他左右望了一圈,拔下簪笔,摸出丝绢,快速写写画画。

  好一会儿,他垮下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说不好……您不是有秦王府的令牌吗?我把这里的事情写下来,盖上小印,你们带去秦王府,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也只能如此了。沈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和掌门真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无奈点头。

  小吏刷刷刷刷,又添了几笔,从腰间印囊里摸出一方小印。还没转头,楼云已经捧上了印盒:

  道门缺什么东西,也不可能缺少朱砂……

  须臾,沈乐和楼云肩并着肩,御剑飞起,直投山外。

  秦王府。

  只有秦王府。

  “希望他们能帮得上忙吧……整个天下,想要聚集这么强的军气、金气,也只有秦王府了……再说,这也和他们自己有关系……”

  道门守不住这里,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搬家走人。峨眉山,青城山,昆仑山,天下名山多了去了,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但是,长安,长安城就在这里,大唐的国都就在这里,城池搬不走,百姓也搬不走……

  怀着“到达秦王府就能找到资源”的想法,沈乐满怀希望,一手丝绢,一手令牌,踏进府门。然后,他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什么?秦王不在?什么叫做秦王不在?”

  “殿下确实不在长安。”接待他们的,仍然是老熟人杜如晦,大概是被留在长安主持后勤事宜,整个人忙得团团转,眼窝深陷:

  “殿下正在并州备边,抵御突厥。先生所需五金精英,殿下之前已经说过,肆先生所取,请您直接去军备库寻找就是!”

  “军备库里没有我要的。”沈乐两手一摊,干脆地和他摊牌:

  “那些战场上捡回来的残件,我都看过了。量不够,质也不够——非至强至锐、蕴含无上军魂的金气不可!”

  双方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有点鸡同鸭讲,至少,摸不清楚对方到底要什么东西。

  杜如晦低下头,把文吏写的那卷丝绢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摇了摇头:

  “兹事体大。这样,我陪先生去府库里走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先生想要的。如果还没有,就只有快马急报,发给殿下——

  你们先前说,三个月,是吧?”

  三个月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沈乐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跟着杜如晦进了秦王府的武库,挨个架子看了一圈。

  铠甲,盾牌,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列得满满当当,全都是精品良品,拿出去赏赐重臣大将,可以让人欢欣鼓舞,感激效死的那种。

  沈乐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却是无奈摇头: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几样都有用,但是还不够……还差得太多了……”

  杜如晦惊讶地看着他,又翻翻手里单子:

  “先生当真有点神异,这几件兵刃,都是殿下在战场上斩杀的大将,生前所用之物。还不够吗?那先生稍等,我立刻就发信……”

  信件驰驿而出,沈乐想着大概十天左右能收到,索性再烧一窑瓷塔,也好备着替换。

  谁知不到五天,信使狂奔而来,直接把他拽去了长安:

  “快、快走!秦王返京了!”

  “这么快?”沈乐仰头看了看天空,春雨绵绵,细柳如丝。跟突厥终于打完了?

  或者,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李世民回来一趟吗?

  他顺口打听一句。然后,一个闷棍,就砸到了他脑门上:

  “说是,平阳公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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