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梳理了一下他要修复的所有文物。

  漆箱,泡在水里,需要把所有东西,包括陶瓮,包括竹简,取出来以后才能着手修复。

  陶瓮,泡在水里,需要把里面的所有物品取出来以后,才能着手修复。

  陶瓮里的铁器残件,丝帛残件,木制品残件,他到现在动都动不了,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碰触。

  泥金板,经过他的探查,和教授们的紧急目测鉴定,应该是烧过一轮的,也就是说,就算不急着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变质,优先度比较低。

  帛画,已经捞出来了,需要做完微生物培养,确定除菌灭菌方案之后,才能对它进行进一步处理。

  竹简,还没捞出来,需要捞出来以后,才能进行包括干燥,矫形,复色之类的修复工作……

  综上所述,一番梳理下来,除了当前已经在做的,当前还不急着做的,和当前没法做的之外,沈乐的当务之急就是:

  捞竹简。

  捞饱水竹简。

  捞这些已经泡得酥软,泡得边缘有点儿一丝一丝,泡得扰动稍微大一丁点儿,就可能碎在水里的饱水竹简……

  沈乐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论饱水,当年修复罗盘的时候,罗盘的含水量也十分惊人,也就它是绝对硬木,只泡了一百多年,随便就能用手拿;

  当年修复云鲲的时候,云鲲那一块块木板,含水量也十分可观,但是,它在龙君的收藏架上放了几百年,远远没到一碰就要碎掉的程度。

  问题是,现在这竹简……

  这竹简……

  沈乐都不用拿手去碰,精神力的扰动稍微大一点,它就敢在水里摆荡,散出一缕一缕的竹丝,仿佛在警告:

  我要完蛋了!

  我要完蛋了!

  要不然,沈乐为什么拼着被导师往死里骂,也要硬着头皮摇人来指导?

  现在,陷入死循环的沈乐,只好打电话给老游,给老板娘,给龙宫,给他的各个妖怪朋友,求他们收藏的饱水竹简。

  是的,这是个偏门玩意儿,一般不指望谁收藏,这也不是收藏着,就能保证不变质的,可是——

  哪个几百年的水妖洞府底下,淤泥里,不埋藏着点儿啥?

  果然,龙宫很愉快地回应了他。沈乐飞奔到鄱阳湖边,一头扎下去,就被青离带到一座大殿,随便挥开水幕,一脚踩进去:

  “来来来,随便挑!”

  沈乐整个人都不好了。大殿里,整齐地排列着一堆一堆的蚌壳,每个蚌壳都半开着,里面含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金刀,有玉佩,有灯盏,有罗帕,有珊瑚树,有青铜铸造的小马车……

  当然,也有一卷一卷,或者摊开,或者卷起的竹简,上面的墨色字迹、朱色印章纹路,异常鲜明……

  流光溢彩,动人心魄。

  这是,开了龙宫的宝库,随便我挑了吗?

  沈乐看也不看其他物品,笔直走向这些竹简。青离陪在他身边,只随手一挥,蚌壳外的一层流光就悄悄散开,露出内中的盈盈水波。

  沈乐完全不用费力,就可以伸手触摸到蚌壳内的竹简,或者,如果他想用精神力探索,也毫无阻碍……

  但是,沈乐只是稍稍一探,脸上就泛起了苦笑,摇头退后:

  “这些不行,真的不行。青离兄,多谢你的好意,把这些龙宫法宝敞开来由我取用,但是,我需要的恰恰不是这些法宝……”

  在龙宫宝库里浸染几千年,朽木也浸成法宝了啊!更不用说,能被龙宫看上,能收藏进宝库的东西,本质都是极好的,不好也进不来——

  彭蠡龙君,那是上古四渎、九泽龙君之一,地位仅在四海龙君之下的,什么差东西能看上眼?

  龙君又不是捡破烂的!

  沈乐仔仔细细,把自己面对的情况讲了一遍,甚至掏出手机,放了两段视频。青离认真听完,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沈先生请稍等,我这就吩咐下去。您要的东西,龙宫是尽有的,只是需要寻觅一下——”

  他一声吩咐,龙宫的虾兵蟹将,乃至已经有了灵性,还没能化形的水妖们,纷纷散开来到处寻觅。

  特别是那些灵蛇,灵鳅,灵鳝,身体细长,转弯灵活,又擅长往淤泥里钻,在找这些东西方面别有专长。

  沈乐只等了一天,就等来了七八条消息:

  岸边某处,淤泥里埋着横七竖八一堆竹子,看情况挺符合要求……

  某片湖底,曾经是村子,后来被放水淹掉的,淹了好几百年,里面有些竹木器具,淤泥里也泡了几百年了……

  某妖的洞府底下……

  某妖的藏品当中……

  沈乐大喜过望,一个一个去看。

  这些水妖报告的消息当中,绝大部分是没用的,那些竹木要么已经彻底泡烂了,要么就已经吸足了妖气,可以摩挲摩挲炼成法宝。

  但是,居然被他找到了两堆!两大堆竹子!

  一堆是竹制家具,竹床,竹椅,竹夫人之类,长期掩埋在淤泥下面,几百上千年没有扰动;

  另外一堆是一根一根的毛竹,不知当初因为什么缘故,总之,也在深深的淤泥里埋了几百上千年。

  沈乐用精神力一扫,当场就乐了:

  “就是你们了!”

  装箱,带走!

  光是竹制家具就装了七八口大箱子,加起来能堆满一卡车。至于那些毛竹,如果不是已经饱水了,都够工地搭脚手架的。

  也就是钟小妹的吸纳能力无限,笔筒一开,刷刷地往里暴风吸入,瞬间全都塞了进去。换成别人,怕不是要申请集装箱来装……

  总之,这一大堆饱水竹制品,被沈乐带进校园,展示在老师们眼前的时候,几位教授全都傻了。

  他们能拿来练手的饱水竹简,那都是论根算的啊!

  一根竹简,要小心翼翼,截取掉一小片没字的部分,拿去做实验——放到显微镜下观察,放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放到红外光谱仪下观察……

  一小段竹简,恨不得反复利用,用到接近挫骨扬灰的程度,把它的每一分剩余价值都榨出来为止。

  哪像沈乐,出手就是几十个箱子,满满地堆了一间厅堂,一挥手:

  “随便用!”

  “不够还有!”

  不不不,够了,够了,真的够了。这么多材料,给沈乐练完手,还能给学校里这个方向的硕士、博士生练手。

  这还不算,如果他们脸皮厚一点,手心朝上,把这些饱水竹子扣下一半来,够学校培养几十年学生的!

  负责饱水竹简研究的胡教授深深吸了口气,满眼放光,摸出手机噼里啪啦拍照,又拍了长长一段视频:

  给荆州文物所发一份!

  给长沙考古所发一份!

  给之前他们发过消息求援、求练手材料,推三阻四,表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单位都发一份!

  老子再也不用求你们了嘿嘿!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边照片和视频发出去,那边叮叮咚咚,消息就回了过来。

  最激动的,是一位魔都博物馆的老先生:

  “老胡,你们发财了呀!能不能支援一点?我这里收了个新学生,正好捉襟见肘……”

  “嘿嘿,没有!”

  咔哒,电话挂断。胡教授仰着脖子,红光满面:

  “沈乐,你先别急着用竹器,先用竹子练手。泡水的竹子,竹器,和炙烤过的竹简,上手的感觉都不一样,咱们一步一步来。

  嗯,先挑一根竹子,不要挑小的,做竹简也是用最大、最健壮、最饱满的竹子。挑刚竹,不要挑毛竹,竹简用刚竹的比例大……”

  沈乐睁着茫然的眼睛看他。刚竹和毛竹?

  就算把两丛活的竹子放在他面前,他也分辨不出哪个是刚竹,哪个是毛竹!

  问竹子都没用,问竹妖都未必有用,竹妖也不见得知道它自己属于哪个种的!

  胡教授:“……”

  “没事,我指给你看,我指哪一根,你把哪一根弄出来就好了!”

  这根泡水的竹子,论起质地,没有竹简那么松散,还是承受得住机械力的。

  胡教授还在做规划,打算弄几个机械臂出来,用绳索或者抓斗把竹子弄出去,就看见前方的天幕陡然一黑。

  再仰头看时,整个人打个哆嗦,喉咙里咯咯作响,眼看着就要瘫了下去:

  “鬼啊!!!”

  四袭罗裙飘了起来!飘到顶上,当场倒悬,万缕青丝展开。

  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在天花板上联成了一片黑幕,破水直下,把胡教授指出的那根竹子吊了起来!

  沈乐抢步上前,一巴掌拍在胡教授脊背上,热流汹涌,冲进体内。

  胡教授本来都快要心脏病发作了,硬是被他拉了起来。一口气转回,仰望渐渐上升的竹子,声音转急:

  “别勒断了!这种饱水竹子脆弱得很!保管箱准备好了没有?氮气充好了没有?别守着我,我没事,赶紧去做事!”

  沈乐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个精神。好在不用他指挥,罗裙们跟着他修了很多灵器,已经是成熟的实验助手,当即推了保管箱出来。

  沈乐微微凝神,箱子里的水裹着竹子,托着它往上升起,为罗裙们分担了绝大多数的重量。

  等挪出水箱,挪到保管箱附近,精神力又像刀子一样凝聚,把长长的竹竿截成七八截,塞进各个保管箱里。

  抽空气,充氮气,调整温度,确保这些有利于保存竹简的工作全部完成,这才转向胡教授:

  “老师……”

  别发呆了,求指教啊!

  胡教授惊魂未定,又瞥了一眼那几袭安静垂落,装作只是古宅展示品的罗裙,强行将注意力拉回到保管箱上。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沈乐:

  “理论知识你都懂了?”

  “能找到的书和论文我都看过了……”沈乐苦着脸回答。

  找理论资料容易,但是,什么理论资料,也不会详细到写这种操作的具体步骤——但凡他看书学得会,他也不来抱学校大腿了!

  “那行,我就不考你了,我们抓紧时间。”胡教授点点头:

  “处理这种级别的饱水竹木,手感是第一位的。来,你先别用工具,就用手,感受一下它现在的状态。”

  他指挥沈乐戴上最薄的乳胶手套,打开其中一个保管箱的观察口。

  沈乐小心翼翼,把手指伸进去,轻轻触碰那根吸饱了水的竹竿:

  “嘶……”

  这和他之前修复过的罗盘,还有组成云鲲的木板,完全不一样!

  指尖下面,连一星半点的坚韧感觉都没有,不,甚至没有回弹力,只有一种极其暧昧的柔软!

  他刚刚摸到的,好像不是竹子,而是一块豆腐,或者……一团已经煮烂,又在碗里泡过了头的面条?

  更可怕的是,还没摸到竹子,他就已经摸到了一层奇怪的东西:

  滑腻,粘稠,软哒哒的,感觉稍微一用力就能剥下来,又感觉这玩意儿贴在竹子表面,随时随地,会带着竹子一起破裂……

  “感觉到了吗?”

  胡教授紧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的手指一点点贴近,又迟疑地退缩,再贴近,再退缩:

  “这就是饱水竹简的状态。告诉我,外面这层东西是什么?”

  “是……菌膜……”沈乐搜肠刮肚,回忆着他这段时间死命灌下去的文献:

  “《长沙走马楼出土饱水竹简的防腐保存》提到,有两种细菌,可能造成这种情况:

  一种是未知霉菌,论文里称为‘M菌’,会在竹体上形成白斑,进而形成柔软的半透明膜状物质;

  另一种是副球菌属,会在浸泡在水中的竹简和木漆器表面,形成一层粘滑的无色粘液层,清洗困难……”

  “嗯,不错。”胡教授表示满意。既然学生记下了相应的知识,他就不再考了,而是打开手提箱,拿出几件特制的工具。

  其中一件,看上去像是个厨房里用的防烫提盘夹,只是下方做得格外宽大、扁平、纤薄:

  “你的力量必须均匀、柔和,不能有丝毫的剪切力。现在,试着用它,把东西托起来——不是夹,是托!”

  “等等,没让你用竹条练!你想什么呢!——你以为谁都有你这么多练习材料?”

  胡教授把沈乐拽到外间实验室,开火,煮面:

  “来,用这玩意儿,把面条夹起来!一根一根夹,不许断!”

  沈乐:???

  不是吧,魔鬼训练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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