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刚刚散去,晨曦尚未升起,衙门后衙的宅院内光线冷淡。

  然而却也足以照亮赵都安那张噙着笑意的脸孔。

  好久不见……赵将军……

  赵师雄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怀疑自己尚未梦醒,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毫无半点征兆?

  可身为武道强者,他又岂会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清醒?

  “赵将军,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赵都安打趣般笑道。

  赵师雄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难以置信地道:

  “都督,你怎么会……”

  旁边的公孙笑着道:

  “我夜巡回来,听闻下属汇报在边城外发现了獠人族的飞舟,忙赶了过去,没成想却撞见了都督。”

  飞舟?

  赵师雄愈发困惑了,却也知站着不是说话的地方,忙邀请赵都安往厅中去。

  过程中,其余几名“斗篷人”也露出真容,见到是天师府三位神官,这位“西南瘦虎”愈发吃惊,举止却也尊重了许多。

  至于拓跋微之……他从未见过,看不出身份来,只是身为强者的本能在提醒他,这个神秘的,披散长发的少女极度危险。

  “冒昧登门,未来得及提前通报,”赵都安在厅中坐下,笑着道:

  “你我上次见面,还在镜川邑。一转眼,却已发生这许多事,先恭喜将军平定云浮了。”

  赵师雄不敢托大,这位在边军中名望如日中天的将领摇头苦笑:

  “都督说笑了,下官无非是将功赎罪四字罢了,论及功劳,又如何与都督相比?要说恭贺,也该是贺喜都督。”

  这番话真情实意。

  语气更是诚恳真切。

  与当初与赵都安初次见面时可谓判若两人。

  二人初次见面在永嘉,彼时赵师雄雄姿英发,视赵都安如宵小。

  第二次在太仓府内,赵都安千里转运赵千金,用了一手离间计,令赵师雄真正意义上,正眼看他。

  可那时,也只是忌惮居多,若说钦佩?

  并没有什么。

  真要说态度改观,还是在赵都安刺杀徐敬瑭成功后。

  这举动才真正令这位名将心中叹服了几分。

  只是彼时,他心中仍算不上心服口服,只是认可了赵都安的手腕和胆气,仅此而已。

  可之后,接连传来的消息却令赵师雄一次次刷新对这个“同宗”的看法。

  尤其是闻听赵都安怒闯金銮殿,坚决主战,下狱使团。

  以性命立军令状后。

  远在云浮的赵师雄破例召开下属一众军中弟兄夜宴,席上当众端起酒碗,敬向京师,公开第一次表达了对“赵都督”的认可和敬佩。

  而之后赵都安抬棺而战,先下湖亭,再杀靖王的消息传来,这份敬佩就转为了惊愕与叹服。

  赵师雄扪心自问,此等壮举,他做不到。

  从那时候起,这位边军大将才打心眼里对这个小了自己几十岁的女帝面首真心服气。

  这种种心绪的变化,体现在如今再次重逢,便是言语态度上的恭恭敬敬。

  “可惜,大敌当前,异族亡我之心不死,却怎么说得出个喜字?”赵都安叹息一声。

  赵师雄夫妇二人沉默,公孙主动道:

  “我夫君早几日,便以飞鹰,传信京师,汇报了獠人族出兵一事。”

  赵都安点头道:

  “此事陛下已知晓,只是陛下如今须专心应对西平乱局,不久前,已亲自西征。此番我来,也是助将军稳定局势。相关军书文件,稍后才会送到。”

  陛下西征了?夫妻二人惊愕不已。

  远在云浮的他们尚未收到消息。

  赵都安却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眯眼问道:

  “本官初至边城,尚不知局势,将军可否说明?”

  “……好。”赵师雄回神,将询问赵都安如何这么快抵达的话咽了下去,开始汇报如今局势。

  其中大部分情报与赵都安已知的一般无二,只是多了许多细节。

  听到赵师雄打算在边城与獠人族大军对峙,遏制对方北上的计划,赵都安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对了,还有一件要紧事,”赵师雄道:

  “昨晚刚收到斥候消息,说大疆内,獠人族部落核心所在,发生一起天人级厮杀。更传獠人族上下在搜捕潜入其中的‘贼人’,只是细节下官尚未打探清楚。”

  他忧心忡忡道:

  “下官担心,这意外的变化,可能影响整个局势。”

  赵都安“哦”了声,轻描淡写道:

  “确有此事,是本官与几位天师弟子做的,至于那场厮杀,自是张天师出手,与邪神大腊八搏杀所致。”

  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落在夫妻二人耳中,却如惊雷。

  炸的夫妻瞳孔收窄,瞠目结舌。

  赵都安又指了指拓跋微之:

  “这是腊园内的大祭司,不必紧张,如今她已认本官为主。”

  夫妻二人再次惊愕,身为边军主帅,他们岂会没听过腊园中大祭司的存在?

  只是从未见过。

  赵都安再次道:

  “本官一行从大疆归来,路上剿灭了部分獠人散兵,夺了一艘飞舟,才能提前抵达。”

  恩……这个消息终于“小”了起来。

  两夫妻悬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对视一眼,看出彼此不平静的心绪。

  “赌圣”韩兆啧啧称奇看着这一幕,脸上笑容咧开了花:

  嘿嘿,终于不只有自己失态了,什么边军大将,半步天人,吃惊的样子也没比贫道强多少嘛……韩兆心中大为过瘾,就仿佛装了一波的是他……也不知是怎么个心理。

  “竟……竟有此事……”

  赵师雄又惊又喜,环视三名神官,略显激动:

  “天师府选择参战了么?不知天师在何处?”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好消息。

  高端战力的加入,足以扭转一场战争的胜负。

  玉袖“咳”了声,眉目平淡,语气略显倨傲地道:

  “师尊与大腊八缠斗,掩护我等离开。”

  赵师雄点了点头,瞄了眼面无表情的拓跋微之,试探地道:

  “都督,敢问这一番动作是为了?”

  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该问的。

  赵都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在寻找钥匙,前往牧北森林。不过他已经想好了说辞,闻言目光深邃,忽然说道:

  “赵将军,你可知晓,獠人族为何突然发难?”

  赵师雄一怔,迟疑地摇头,苦涩道:

  “这也正是下官困惑之处,獠人与虞国已太久没有战争,若说其有北上企图,之前却无动静。我能想到的,唯有趁西域人入侵的机会,也想来捞好处,甚至与西域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赵都安摇头道:

  “想的很好,很可惜,真相比这个更复杂。”

  他略一停顿,等到夫妻二人屏息凝神望向他,赵都安才不疾不徐,再次抛出惊雷:

  “倘若我说,獠人族乃是得到徐简文授意,欲要趁机夺取江山,赵将军以为如何?”

  徐简文?!

  二皇子简文?

  关于徐简文复活的消息,至今仍是个秘密,只有少数人知道。身处云浮的赵师雄压根不曾知道这份情报。

  因此,突兀听闻,如何能不震撼?

  甚至于这一次带给夫妻二人的惊愕情绪,比方才几个消息加起来都更浓烈。

  赵都安则不疾不徐,将自己在湖亭如何遭遇简文,与之一战。

  这次又如何为了查清楚獠人族起兵真相,冒险潜入大疆,终于获得真相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敏感的细节他一略而过,既未解释简文与宋植如何能驱动獠人,也未提及启国的遗产。

  反正以赵师雄的智商,也会明白有些东西不该询问。

  房间中,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师雄与夫人公孙粗重喘息,竭力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

  半晌,这位边军统帅才眼神恢复锐利,看向悠然喝茶的赵都安:

  “都督,你有什么计划?”

  赵都安笑了。

  与聪明人对话就是这样简单。

  他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

  “我这次来此的目的,既是助你抵御獠人,但更重要的,乃是抓捕徐简文!”

  是的!

  这才是他选择来边城真正的原因。

  与张衍一汇合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否则在云浮随便躲起来,以张衍一的道行,只要脱身,总能找过来。

  但赵都安的野心更大,左右已经来了云浮,都需要再这边等一段时间,那何不将逃掉的徐简文给干掉?

  他有种直觉,倘若继续任由徐简文活着,他与贞宝的“背后”就不可能消停,始终要提防后方的刀子,而无法全力对付玄印和法王。

  也只有解决掉徐简文,才能一劳永逸,令獠人族退兵。

  “解决问题的关键,是找到关键的问题。”

  赵都安莫名想起了上辈子,在办公室内学到的“废话文学”。

  他年轻时,也曾吐槽领导开会说这种车轱辘话,但后来反而觉得起码这句废话,并非“废话”。

  獠人族北上的关键,是如何击败獠人大军吗?不是!

  关键是解决掉徐简文!

  没了徐简文,宋植也就没了北伐的动力……恩,除非宋植发疯,要为主公复仇……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最好的结果是抓活的。

  赵都安平静道:

  “据我所知,徐简文最多还有一天多,就将率兵抵达边城外。而本官将会在战场上,实施‘斩首’计划,而你需要在此之前,隐藏住本官到来的消息,届时予以配合。”

  两夫妻心潮澎湃,很想提醒獠人高手众多,但看到了三名神官,想起了赵都安斩杀靖王的战绩,又闭上了嘴,眼中只剩下兴奋。

  “都督有令,莫敢不从!”

  ……

  ……

  双方又商议了下细节,赵师雄与公孙便振奋地离去了,二人精神气明显教之前提振了太多。

  赵都安一行人,则被秘密安排临时住在后衙。

  “你真当要在战场上擒拿徐简文?”

  后衙的院落中。

  玉袖忍不住开口,她皱眉道:

  “我要提醒你,獠人高手虽远不如虞国,但也不容小觑。”

  赵都安笑着道:

  “只我们几个,就有五位世间境。再加上赵师雄这个半步天人以及边军中的高手,你觉得没希望?”

  “这……”玉袖看了眼冷面杀手般的拓跋微之,没吭声。

  主要女祭司留给她的印象太深,也太恐怖,而徐简文绝对想不到拓跋微之加入了自己一方。

  这就是杀手锏。

  “好了,没看金简都快睡着了吗?你们也一路舟车劳伦,去休息吧,难道不想洗个澡?”赵都安笑道。

  洗澡……队伍中三名女子立即露出渴望。

  连迷迷糊糊的金简都不例外。

  等三人离开,“赌圣”韩兆撇撇嘴,走了过来,他身躯倚靠在回廊的珠子旁,道:

  “赵兄支开她们,是有话与我单独说?”

  很聪明嘛……赵都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韩兆很臭屁地抱着胳膊,仰起下颌,得意道:

  “身为赌圣,察言观色,窥见赌桌上的对手的心思乃是看家本领。”

  赵都安笑了笑,也不否认,他问道:

  “韩兄主修命运,辅修神明可是风伯?”

  韩兆惊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废话,你杀人时那御风术就没停过……赵都安不禁回想起刚穿越来不久,抓捕靖王府密谍那一次,曾在京师的街道上与金简一同对付一名“叛逃神官”,对方主修,便是【风伯】。

  “呵呵,只是曾经见过一个风伯术士而已。”

  赵都安仿佛闲聊般问道:

  “我记得,风伯术士拥有一种法术,名为‘风信子’,可借助风传递信息?”

  “对啊,咋了?”

  ……

  ……

  边城中的气氛发生了改变,这是西南边军中许多军官都清楚察觉到的。

  原本时候,赵师雄传递给军中将领的“信号”,是他们必须死守边城,一步不可退。

  换言之,是清楚明白双方实力的巨大悬殊后,仍选择殊死一搏。

  虽以赵师雄巨大的威望,边军上下无人对此说什么,但那股沉重与压抑的氛围,终归是令每个人都对战胜獠人缺乏信心与盼望。

  可不知为何,一夜过去后,赵将军一改之前决战死战的悲怆,开始大加宣扬,说獠人族后方大乱,局势有变……

  总结一句,就是獠人族不行,而虞国一方必胜,几乎将一个“赢”字焊在脸上。

  而城中将领们则将这种变化,解释为昨晚传来的那封“大疆后方大乱”的情报导致。

  总之甭管信不信,赵师雄的表率下,城中沉闷的气氛的确有所扭转,甚至隐隐透出一股激昂的意味来。

  而等白昼过去,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负责守着城墙的军卒,已经更换为了赵师雄最信任的亲卫营。

  “什么人?”

  城墙上,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渐渐熄灭的时候,一名军官注意到有两个披着斗篷的人影,一前一后朝城头走了上来。

  然而斗篷人的步伐并未有任何减缓,仍旧径直向上。

  “止步!来人揭开斗篷!若再拒不听从,当以间谍逮捕!”军官攥住刀柄,大声呵斥。

  周围的一名名守城的亲兵,也都纷纷拔刀在手,仿佛只要这人再不配合,就联手压制。

  战时状态,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终于,斗篷人停下了脚步,探出一双手骨匀称的手,轻轻掀开了斗篷,露出了脸庞,笑了笑,随手又取出一只赵师雄赠予的腰牌,轻轻丢了过去:

  “我要在城头坐一坐,你们不要打扰。”

  军官下意识地单手将腰牌抓住,可却没有看上一眼,只是死死盯着斗篷下的那张脸,眼睛瞪大,仿佛成了一尊石雕。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并拢双腿,恭敬地弯腰行礼,近乎颤抖地道:

  “遵……遵命!”

  斗篷人点了点头,满意地往前走去。

  等人离开,周围的亲卫们才茫然地看向军官:

  “头儿,这人什么来头?让你都这般恭敬?”

  要知道,军官可是自家将军亲卫营的副官。

  这偌大边城内,有谁能令他如此失态?

  而这时候,随着军官直起腰,抬起头,众人再次惊住了,因为副官脸上竟是一片红润,那是激动的红,目光里也一扫即将迎敌的凝重。

  “不得对这位大人不敬!”

  副官呵斥,聪明地没有透露赵都安的身份。

  他又岂会说:

  自己当初在永嘉城、在镜川邑,曾经有幸近距离目睹过皇夫赵都督的尊容?

  ……

  城头上。

  夜幕盖了下来,夜风微冷,周围的守军撤去了。

  赵都安掀开斗篷,安静地坐在了城头上,变戏法般拎出了一坛桂花酒,望着南方黑沉沉的大地,静静地喝了起来。

  就仿佛……一人守护着身后的城市,身后的……虞国。

  老司监死的时候,还满心欢喜地以为虞国的内战已经结束,对了,他到死都不知道徐简文还活着……赵都安默默地想着。

  旁边,拓跋微之静默地站着,如同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许久后,皮肤微黑,长发披散的女祭祀忽然说道:

  “主人,您是不是还不放心奴婢?信不过我?”

  赵都安喝着酒,没有回头,身影在夜色下如一片剪影,在他身后,是边城内的一簇簇灯火。

  他轻声道:“没有啊。”

  拓跋微之抿了抿嘴唇,黑亮的眸子仰望着随意坐在城头上的背影,忽然认真地说:

  “我明天会努力证明自己的。”

  “恩。”

  这一个夜晚,整座边城无人入眠。

  而在次日清晨,曙光撕开黑暗,天地光明的时候,战鼓声惊醒了城中的官兵与百姓。

  在城头打坐了一夜的赵都安也睁开了眼睛。

  远处,地平线上,黑色的獠人大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贞宝,所谓天子守国门,为夫也不能落于下风。便勉为其难,守座南门吧。”

  “我已至南门外,今日当放手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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