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都安站在书房门口,微微怔了下。

  不同于以往二人见面时候,女帝理智雍容的气场,他在徐贞观眼中看到了一丝感伤。

  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先将房门关闭,然后试探地说道:

  “我听说陛下今早回来,去见了孙掌印。”

  这里的见,自是见了尸体。

  以如今女皇帝经历的诸多风雨,能令她忧伤的事已不多。

  孙莲英的死算是一个。

  “恩。”徐贞观轻轻颔首,神色还算平静地说:

  “听说他是在朕出征那天走的?”

  赵都安点了点头,说道:

  “董太师说,孙掌印原本撑不住到那时候,但许是撑着想看到虞国内乱停下的那天,所以……”

  他开始讲述起孙莲英死前与他见过的最后一面,说过的那些话,洒扫女帝昔日住宅,与回忆往昔。

  徐贞观很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她才轻轻叹息一声,没来由说了句:

  “不知莫愁什么时候能回来。”

  女帝从小到大,两个最亲近的下人,一个死了,如今就只剩下莫昭容一个了。

  她说完这句,又摇了摇头,自嘲道:

  “险些忘了,南边獠人进犯,她在南边督军,哪怕平定了靖王府余孽,也要留在那边很久。”

  赵都安委婉道:

  “一切顺利的话,可能也要不了太久。”

  徐贞观没听懂,只当他在安慰,笑了笑,恢复了理智冷静的帝王气质:

  “放心,朕一路走来,送走了那么多人,也是习惯了。对了,你来的正好,朕昨日隐约感觉到云浮方向天地震动,你可知晓出了什么事?针对大疆的行动又是否启动了?”

  这才是她在路上,也要抽时间回来的真正原因。

  只是距离自己西征才四天,徐贞观理智上并不认为探寻钥匙的行动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因此,她更大的担心是大腊八是否入侵疆域。

  只有这个等级的强大存在,才能制造出令远隔万里的她都隐约能生出感应的动静。

  迎着女帝明亮眸光的注视,赵都安沉吟了下,缓缓道:

  “这事说来话长……”

  徐贞观走到椅子旁坐下,也示意他坐下,淡淡道:

  “朕时间多,我看你那话有多长。”

  你可能坐早了……赵都安心中嘀咕,想了想,还是选择直说:

  “是这样的,其实臣也是刚回京,钥匙也已经拿到了。”

  女帝玉手刚端起铺着明黄丝绸的桌案上的青花瓷盏,手腕就抖了下……

  她猛地看过来,美眸中带着些许愕然,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你看,我就说你坐早了吧?赵都安只好耐心解释:

  “其实陛下西征那天,我就与张天师及其弟子,通过太庙下的暗门,进入了大疆……”

  接着,他一五一十,将自己等人如何撞上蛮骨,将其杀死。

  并制定了计划,由张衍一引走大腊八,三人成功潜入腊园,并最终遭遇了拓跋微之的经过说了一番。

  说话间,他还从太虚绘卷中取出了那两个“翡翠玉球”,献宝般呈送给女帝。

  而等女帝也逐一看过了两只玉球内记录的画面后,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仍被深深震撼。

  “竟是这般……大腊八竟是启国人造的神明……”

  “太祖皇帝当年就接手了獠人族的‘遗产’?并数百年来,由历代皇帝指派人过去?”

  徐贞观受到强烈的冲击,这个隐秘是太祖皇帝的笔记中也没有记载的。

  不过仔细回想,她这段时日翻阅太祖笔记时,也看到过一些难以理解的,含义不明的句子,如今结合这桩旧事,笔记中的些许咏叹,也就一下豁然开朗了。

  赵都安点头:

  “徐简文不知如何得知了这个隐秘,并用宋植替换了獠人族长,这才有了獠人族的北上。”

  女帝短暂失神,继而在屋中踱步,似在消化这个消息。

  片刻后她停下脚步,看向他,赞许道:

  “这些情报很重要。朕之前便想不通,獠人族出兵的因由,如今既知晓是简文在搞鬼,总比糊里糊涂强的多。”

  她又皱起眉头:

  “不过,这样一来,獠人族只怕更难对付了。”

  哪怕大腊八无法轻易入侵,可凭獠人强者与徐简文这个带路党的组合,造成的破坏会很惊人。

  她咬着嘴唇,在思考接下来如何应对。

  可赵都安接下来的话再次令女帝脑子短暂宕机。

  “其实……獠人族已退兵了,”赵都安委婉地说:

  “臣从大疆逃出来后,顺手援助了次赵师雄,借了张天师为刀,杀了第一勇士破云,叛徒齐遇春,俘虏诸多将领……”

  他又将这段也说了下。

  “……”徐贞观眸子微微睁大,眼神不善,狐疑地问:

  “你莫不是在哄朕开心?”

  赵都安哭笑不得:“陛下,臣是那般轻浮的人吗?”

  女帝认真点头:“是!”

  这家伙,最喜欢口花花了!

  “……”风评被害啊,风评被害……赵都安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真诚:

  “臣起码在大事上从不曾说笑吧?”

  这倒是……徐贞观终于将信将疑地点头,而后只觉一阵不真实。

  自己才离开四天,獠人族就退兵了……哪怕对赵都安的办事能力早已有数,知道他很快,但这次也太快了些……

  赵都安最后又放出王炸:

  “还有一件事……臣在那一战,成功将徐简文抓获,如今简文就在宫中,等候陛下发落。”

  这次,女帝真的失态了。

  徐简文!被他抓回来了?!

  徐贞观呼吸急促,上前一步,急声道:

  “当真?他在宫中?”

  赵都安点头,沉声道:

  “陛下现在要见吗?”

  沉默片刻,女帝点了点头。

  ……

  ……

  赵都安走出门去,只留下徐贞观一人心乱如麻地等在书房中。

  饶是早已知晓简文还活着,但真正要再次见面,她仍难免心绪起伏。

  可她终归已不再是当初的三皇女。

  当赵都安领着拓跋微之走来时,女帝已恢复了冰冷威严的姿态。

  “你就是拓跋微之?”

  徐贞观居高临下,审视着黑皮女祭司,眸中带着异色。

  拓跋微之恭恭敬敬行礼:“参见陛下。”

  看到疑似启国太子转生的存在,以女子之身站在面前,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徐贞观仍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

  “简文何在?”

  赵都安示意了下,拓跋微之将手中的黑色布袋子丢在地上,解开袋子口,一个双目紧闭,如同“植物人”的男子滚了出来。

  其眉眼与女帝有几分相似,睡梦中眉头紧颦。

  二皇兄……“文王”简文……真的是你……徐贞观眸光复杂。

  赵都安轻轻一叹,一挥手,命拓跋微之先出去,然后道:

  “陛下,臣先出去等?”

  “不必。”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而后道:

  “你留下。”

  拓跋微之撇撇嘴,独自一个又出门去了。

  等房门关闭,赵都安眉心再次亮起“卍”字,解除了术法对其五感的封禁。

  徐简文猛地大口呼吸,仿佛做了个悠长的噩梦,从黑暗的海底浮出水面!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双手下意识地扑腾了下,先是一阵眩晕,恍惚,不知道身处何地。

  只隐约记得,自己被赵都安追上,然后就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忽然,他只听到一个幽幽的声音:

  “皇兄,好久不见。”

  “皇兄”两个字,咬的极用力,听不出感情,只有冰冷,与暗藏的仇恨。

  徐简文愣了下,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了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的三妹……不,应该是虞国女帝。

  也看到了令他牙痒痒的,站在女帝身旁的赵某人。

  一瞬间,徐简文明白了一切,他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他再次抬起头,脸上一片平静,甚至带着些许微笑,似还想维持应有的体面:

  “三妹,看来这一局,终是我输了。”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

  同父异母的兄妹二人对视着,这一刻,身为看客的赵都安感觉空气都仿佛凝结了。

  时隔数年,再次重逢。

  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亲人,会以何种模样相见?

  徐贞观心头五味杂陈,在得知了简文未死后,她就无数次设想过,倘若未来再次见面,该说些什么,是痛骂对方杀兄弑父?

  手足相残的冷血?

  还是嘲笑奚落,贬损对方万千谋算,终归一场空?或是以力镇压,动用千万种刑罚?

  可真到了这一刻,徐贞观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动,那满腔的愤怒也好,仇恨也罢,都空荡荡的,她根本提不起重提那些旧事的想法。

  在悬着的石头落下后,她只想让眼前这个“亲人”消失。

  “怎么不说话?”徐简文微笑道:

  “成王败寇。如今我落在你手里,不想说点什么吗?”

  赵都安咂咂嘴道:

  “你再笑,信不信我抽你?”

  “……”徐简文收敛了笑容。

  徐贞观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又睁开,语气冷漠地道:

  “为什么。”

  她终于能当面问出这个问题:

  “你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些?”

  为什么发动玄门政变,为什么手足相残,为什么非要让这江山倾倒,民不聊生。

  徐简文眼神平静道:“你真要答案吗?”

  “说。”女帝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徐简文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抹嘲弄的色彩,却不知是自嘲,还是嘲笑女帝:

  “妹妹啊,你是真蠢,还是心中有答案,却非要我说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甘心做个闲散王爷,非要夺权?

  这个答案,你该去问我们死去的父亲!”

  老皇帝?赵都安惊讶。

  徐简文眼神中满是嘲弄,似乎意识到死到临头,一切谋划终成空,他展现出了一副末路枭雄的姿态:

  “大虞传承六百年,哪怕国库空耗,哪怕地方世家林立,可我们的父皇在位的时候,皇室的权柄依旧稳固,不曾被动摇。

  他当然不算个明君,但却可谓是个权术高手,我且问你,倘若父皇打算平稳地将权柄传给太子,我有野心也罢,没有也罢,又岂能有能力发动玄门政变?”

  徐简文自嘲道:

  “不!我不能!我没有军功,没有名分,没有从娘胎里带来的班底,甚至也没有太卓绝的修行天赋,我怎么敢图谋?我怎么能图谋?

  可我还是有了一大群追随者,有了众多拥趸,当我振臂一呼时,从庄太傅到齐遇春,都肯跟我做一场杀头的买卖,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我们敬爱的父皇的刻意纵容?!”

  他冷笑着道:

  “过去那些年,京中谁看不出,父皇他在故意让我组建自己的班底,故意让我成长起来,故意让我与太子作对?

  你看不出?还是谁看不出?所有人都明白!

  明白按照祖制,太子长大后,就该逐步接手部分权柄,等父皇老去,顺势登基。

  可父皇他可未必愿意,他只想做一个被全天下供养的帝王,而最忌惮有人忤逆他的权威,分走他的权力!

  可太子在做什么?一副仁君的模样,到处收买人心,连马阎这种小太监他都不放过……这般种种,父皇真的乐于看到吗?”

  徐简文摇了摇头,鄙夷道:

  “他不愿意。所以他扶持了我,明里暗里,甚至传达出想要废太子,宠幸我这个老二的想法,我能如何做?

  我只能如他所愿,和太子斗一斗,好让父皇不担心儿子羽翼丰满,强行夺他的权!”

  “可他可曾管过我的死活?”徐简文情绪激动地冷笑,眼中满是愤恨:

  “我被他做工具,与太子较量多年,等他撒手人寰前,依旧要传位给太子,是否会顺手除掉我,好让太子安稳继位?

  好,就算他心中还有一点仁慈,给我一块封地,让我这个文王滚的远远的,可太子呢?他又岂会放心我?放过我?!”

  徐简文眼神冷冰冰的,这一刻,他虽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女帝,但是他却仿佛才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冷漠而决绝:

  “所以,三妹你何必非要问我要一个答案?这些道理,你莫非就看不透吗?

  从父皇将我推到台面上那一刻起,从我十几岁时第一次与庄太傅同乘,给他暗示了这个道理的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有了回头路。

  我与太子,只能活一个,那凭什么,死的要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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