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啊。

  府太蓝怔忡了一会儿,站在黑暗里,心神与肢体温暖散漫,如同飘浮在羊水中。

  他知道自己从没走进过一个黑洞里,却无法解释为什么感觉像是回了家。

  这是什么地方?

  他回头看了一眼。

  府太蓝依然能看见他走进来的入口:在一团团暗蒙蒙雾气后,韦氏庄园的草坪,树丛,车道……就像一幅被沉进了黑夜水底的画,摇摇晃晃,越来越远。

  他果然没能穿过黑雾,从另一头走出来。

  越走越深了,但前方黑暗依然无边无际,层层迭迭,纠缠交织,像人生一样看不清前路。

  府太蓝抬起手,看着五只手指的第一指节都正在慢慢挣脱,“波”地一下,食指指头首先与手指断了关系,悠悠地往外飘。

  欸呀,这可不行。

  手还有用呢。

  府太蓝用另一只手去捞那个忽然叛变的食指指头,但左手也摇摇欲坠、似乎要舒张分离了——这样肯定不对。

  要保住自己的身体,或许应该想想别的办法。

  他看看手,又看看那个手指头。

  它好像泡进水里的蛋黄,不断化散成细小颗粒,融进黑暗里……就连情绪与思维,似乎也快要化散了……

  好像府太蓝这个人,即将要在这里化解消散成颗粒……再不存在,融于黑暗……

  这……不是……

  挺好……挺好……

  不必再……不必……思考……

  看,我……我本身……像陨落烟花,漫山遍野……

  不思考……好像就……更快了……散……散开了……

  哦?

  那按照这个逻辑如果我反向为之加速思考会减缓消散速度把身体重新凝结起来吗?

  府太蓝猛然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了——不,准确来讲,是上眼皮正在解离,化散成无数小小的黑暗,一时间把眼珠都遮蔽了。

  原来如此要不停地反复地思考不停地反复地确认自己的存在才能抵抗消散收拢自己等一下我现在这个思考方式还真有点像居民呢

  那我要抵抗吗我想想高速思考是很简单的事主要问题在于要不要抵抗

  唔我是府太蓝我今年十七岁我住黑摩尔市我只有一个父亲啊是了府汉被人捏住了当成威胁我的砝码他还在等我如果我消散在一片温暖黑暗里的话

  府太蓝几乎能听见,在他身后来路上,那条无形锁链忽然当啷一响。

  他叹了口气。

  他有时还真讨厌自己的脑子;有些事情,如果忘记了、或者不明白,明明会更高兴的。

  如果能无牵无挂地消散在这一片黑暗羊水里,有什么不好?

  抱怨归抱怨,府太蓝大脑里,却有无数念头和思绪正像疾速行驶的车轮,不断反复轮转,快得几乎形成了一个模糊漩涡;漩涡绞动着生出吸引力,一个念头牵连着一个念头,又将更多的碎片拽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右手又一次完整了。

  够快的。难道说,自己还是有点怕死吗?

  好吧,回来就回来了,也就是他,才能这么快回来嘛。

  府太蓝双手叉在腰上,举目四顾一会儿,在眼前深浅交织层层迭迭的黑暗里,试图找出下一步的路。

  现在做什么好呢?看起来,往哪里走似乎都差不多。

  “……韩六月?”

  府太蓝突然顿住了。

  连一刻不停必须高速飞转的脑子,也不由得空白了一息工夫——当人怀疑自己失心疯的时候,脑子总是不那么听使唤的。

  怎么可能?是他产生幻觉了吧?

  他半张着嘴,一时分不清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呆呆四下看了一圈。

  没有声音了。果然是自己——

  “韩六月?你听得见吗?你在哪里?”

  府太蓝的汗毛全站起来了。

  是柴司的声音,绝对不会有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等一下自己之前听见的“黑洞”一词难道是对应在这里了凯家大宅里也有黑洞吗我名叫府太蓝我今年十七岁

  可是就算凯家大宅里出现了黑洞柴司为什么会走进去似乎他还正在黑洞里找人的样子我名叫府太蓝我的父亲是府汉十七

  他不能把全副心神都放在思考别人身上,不然自己就要先一步散了。

  府太蓝稳了稳神,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

  他的来历,他的身体,他的外貌——外貌最重要了,丢了什么也不能丢了它,可经不起有一点损失——连他体内那一团永远填不满的、空洞洞的虚无,也依然得继续空着。

  好,差不多稳定下来了。

  所以……韩六月先进去了?中招的韩六月看见一个黑洞,走了进去,柴司就跟她进去了?

  都已经被巢穴变异成了一张能面还有什么非要救回来的必要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核心猎人又怎么样他难道真的以为凯家核心猎人就不可能有二心不会背叛我是府太蓝

  我也太倒霉了在哪都躲不过他啊我本来以为他知道黑洞具有某种价值早知道这么晦气我就不来了欸或许他会消散在这里,再也出不去呢?

  我是府太蓝我是府太蓝我是府太蓝

  “韩六月,是你在这里吗?”柴司冷不丁在他耳边问道。

  府太蓝差点叫出一声鸡叫。

  他一拧身转过去,满以为会看见柴司站在身后,入眼却依然是一层层纷杂翻滚纠缠不清的黑暗。

  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但他隐约好像能感觉到,在一层层黑暗背后,好像有一个疏淡的、轻飘飘的人影轮廓,正探着头,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韩六月?”

  果然是他。

  难道柴司一直在叫韩六月的名字,所以也一直没有发现,他必须要用反复思考和确认自己的方式,保证自己不消散?

  否则的话,为什么他的轮廓看起来好像快要化了似的?尤其腿脚,虚淡得简直不存在。

  要是他在刚进来的时候,没发现保存自己完整性的办法,那后来就不可能发现得了了——道理很简单,当思考能力受损的时候,自然就很难想到要靠不断思考确认来抵抗消散了;从这儿开始,就是一路下坡、恶性循环。

  搞不好我运气还不错呢,不必我动手,柴司自己好像就要完蛋了。

  既然柴司已经处于消散之中了,那么就由他来帮个忙,让柴司的碎片加速脱离、加速扩散好了,不客气噢。

  府太蓝心里一有了底,顿时两步上去,挥起胳膊,使劲往柴司所在之处抡了几圈——

  10:36分到站、载着伪像的那一列地铁,呼啸着驶出隧道,朝柴司疾驰而来;车头强光照亮了他半边身体,以及他面前咫尺之遥的月台。

  当柴司爬上月台、急急往外一滚的时候,地铁紧擦着他后背,呼啸着进了站。

  滚上月台那一瞬间,府太蓝头皮都炸开了,下意识地急速往后退出几步,心脏咚咚直跳,一时不知道是被呼啸而来的地铁惊着了,还是被那一瞬间“自己就是柴司”的念头激发了恐惧。

  ……怎么回事?

  刚才那个……那个是柴司的记忆吧?他跳下地铁月台,穿过轨道的记忆……

  府太蓝明白了。

  一旦明白过来,他顿时感觉身上沾了狗屎,使劲挥手甩胳膊拍身子,要把那一小片属于柴司的碎片彻底甩干净——原本还想着要给他更加搅散一点呢,可要一沾上点碎片就会以为自己是柴司,谁还敢?恶不恶心?

  算了,就这么放着,他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府太蓝刚才抡那几下胳膊,好像也让柴司感到了不安;从纠缠着的黑暗深处,那个浅淡软化的轮廓似乎犹豫了一下,逐渐与府太蓝拉开了距离。

  虽然不愿意靠近他了,但府太蓝犹豫一下,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不跟着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柴司似乎一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事,又叫了一声:“韩六月?你在哪?”

  府太蓝忽然想到,同样是走进黑雾里,不仅没人知道他在这儿,甚至也不会有一个人,这样一直想把他找回来。

  他不喜欢这个念头,所以他看着它一点点幽幽飘散出去,没有用思考把它拢回来——一会儿之后,他果然就忘了。

  柴司好像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漫无目的地飘在黑暗里,有好几次他停下来发呆,差点让府太蓝以为他已经彻底消散了。

  毕竟一切都是感觉,什么也看不见——

  府太蓝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发现自己又错了;简直毫无来由地,眼前忽然一亮,歪歪浮起了半间——半间餐馆?

  简直就像有人撕下了一半照片,随手插进了一团黑布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餐馆不大,桌子挤挤挨挨;“照片”就更小了,只露出了餐馆一角的卡座,和卡座里一个发呆的胖男人。

  就算府太蓝明知道自己一直跟着的人是谁,当他看见餐馆墙上镜子里忽然映出了柴司·门罗的面孔时,他依然没忍住,吓了一跳——不怪他,柴司长得就吓人——无独有偶,同样被柴司倒影吓了一跳的,还有卡座里那个胖男人。

  胖男人倒吸一口冷气,猛然跳起来,肚子一撞桌板,餐碟叉子顿时被撞得摇摇晃晃;放在桌边的一只咖啡杯,一个不稳,直栽下来。

  那一个属于柴司的虚淡轮廓,下意识地一挥手,将咖啡杯打了出去——下一秒,小餐馆像被吸走一样,一眨眼就重新没入了黑暗。

  别说柴司了,府太蓝都愣住了。

  等一下……他刚才好像看见了很重要的东西。

  一直要在脑海里反复确认自己,难免就要占去思考空间,他只能抽空去想;再加上时间感好像也散淡了,府太蓝也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回头时,柴司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茫茫然地走了一会儿,当他感到前方黑暗里似乎有一个更加散碎、更加虚淡的人形时,他停住了脚。

  “……柴司?”府太蓝试着叫了一声。

  就算被他听出是自己也没关系;看他那样子,一转头就会忘干净。

  黑暗里,那个几乎要看不出人形的影子似乎听见了,飘飘悠悠地浮沉了一下。

  或许是对方散离出来的碎片,不知不觉间碰到了府太蓝吧?

  他突然意识到,眼前不是柴司。

  “韩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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