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中,顾修的身影不断坠落。

  他的眼睛始终睁着,但却好似失去了焦距一般。

  他能感受到那好似一根根阴寒毒蛇的寒气,正在不断从肌肤侵入血肉,钻入骨髓。也能看到,那没有半点光彩能够照耀进来的阴影带来的无边潮水,正在不断冲刷他的身体,将他身体一点点的冲刷消散。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捏出来的泥塑,还未经过烈火锻造,便被提前丢入神海之中,在这无边海浪冲刷之下。

  一点点的溶解消散。

  从手足脚尖,耳朵鼻子……这一切突出的棱角或者带着几分尖锐的部位,都在海浪溶解之下化作泥浆,变得再无棱角,变得模糊不堪。

  而那些被冲刷出来的泥浆,在他周围好似构成了一幅明明平平无奇,却又带着几分波澜壮阔的画卷。

  顾修不明白这些是什么,但心中却感觉熟悉无比。

  就好像这样的画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经经历过的。

  他并不畏惧这片神海,反而觉得心安,似乎这里本就应该是他的归宿,似乎只有来到这里,他才能够忘却一切人间烦恼,忘却一切痛苦折磨,回归自己最原始的状态。

  他看着身周画卷。

  看到自己生于山巅之上,被仙灵鹤庇护左右,远处的身影在震惊之后快速靠近。

  看到自己跪于师尊身前,后面站着一个攥着衣角担忧却又怯懦的身影。

  他看到自己持剑下山,朝霞相伴,眸中豪情万里。

  他看到禁地门前,强敌相逼,退无可退后的自缚孤影。

  他也看到了,尸山血海,染血乾坤。

  同样看到了,衣着朴素,忍饥挨饿之下仙灵鹤将吃食分来……

  这些画卷中记载的,是他那波折动荡却又早已经注定好了的一生。它们正在一波波暗流浪潮之中被不断拉长,蔓延,然后真真正正地消亡。

  从尘埃中诞生,又化作尘埃消亡。

  他心中生不起反抗,就连那丝迷茫也都难以出现,而是觉得这一切本该如此,这本就是属于他的归宿。

  画卷还在不断拉长。

  他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消失,面容已经彻底消融,五官不再存在,全身仅仅只有那颗尚且还残存些许余温的心脏。但此刻的他,定然已经算不上一个人了,并且要不了多久,他也将会从此被抹去,不复存在。

  他的道,他的意念,他的一切,终将回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那山巅之上的尘埃。

  “我……”

  “真的不是人。”

  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了任何抵抗,心中回荡的也只有这一句话。

  但就在顾修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归尘埃的时候,上方黑暗之中,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快速朝着自己席卷而来。

  那是什么?

  顾修生出了一丝疑惑,但很快这一丝疑惑便快速消失。

  自己不该疑惑。

  上方席卷而来的东西并未管他作何想法,此刻到来之后立刻将他整个身体席卷到一起,那扩散的泥土画面也骤然一顿,让他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事物。

  那是一只大手!

  一只漆黑的手掌,好似能够吞没一切光彩的手掌,可偏偏周围这无边黑暗之中,这漆黑手掌却透着一股淡淡锋芒,手掌正将他彻底溃散的泥躯紧紧抓住,抵抗周围寒潮暗流的溶解。

  可直到现在,顾修心中依旧毫无波澜,哪怕他能够认出,这是曾经他见过一面,将他带到某个远古战场的黑手。

  但他心中依旧无悲无喜,自己本该这样,不该具有任何情绪,任何疑惑。

  可在这时。

  楚洵的声音却没由来的,在此刻犹如黄钟大吕一般骤然敲响:

  “你,看到真我了吗?”

  真我?

  这两字出口,本来都已经再无半点情绪波动的顾修,突然生出了几分迷茫,隐约间原本已经不再升起的疑惑开始重新回归,而那枚已经残存不了余温的心脏,却在这一刻重新跳动了起来。

  “咚~!”

  “咚~!”

  “咚……!”

  ……

  “砰~!”

  外界,鲜血淋漓的顾修身上,那不应该属于此界的力量终于还是爆发了出来,狂暴无边的力量化作一道弧形波纹,霸道而又蛮横的朝周遭席卷。

  “糟糕!”

  剑圣惊呼一声,在顾修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暂时放弃了对五大至尊的掠夺,打算全心全意稳住顾修状况,却没想到,纵使如此,那恐怖的力量依旧让他心生骇然。

  恐怖的力量撞击在无上剑意之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噗~!”

  剑圣殷若拙口中鲜血不自觉的流淌而出,他勉强挡住了这一击之力,却也已经身受重伤,可没等他稍加恢复,第二波恐怖力量已经再度从顾修身上爆发而出。

  这一次,比前一次还要可怕。

  那是连旁边的五大至尊都感觉恐惧的力量,他们有一种感觉,这股力量若是撞上来,他们将会当场身死道消。

  好在。

  “剑,守——!”

  伴随剑圣一声高呼,他整个人好似在这一刻,不再具有实体,而是被无上剑意不断压缩凝聚出来的身体,他依旧没有放弃顾修,而是打算用自身之力,庇护顾修!

  “轰~!”

  这一次不再是清脆巨响,而是一声闷响,一口鲜血沿着老剑圣口中缓缓溢出,伴随着的,是他身上,也出现了好似腰斩一般的血痕,鲜血淋漓,沿着血痕缓慢流淌。

  更可怕的是。

  这一次剑圣虽然挡住了大部分的力量,可仍然有一道以顾修为中心的波纹扩散而出,那波纹明明已经削弱了无数,可在所过之处,无论是那一根根矗立的仙柱,还是周遭的山崖,都像是被一剑斩断一般,开始缓缓滑落。

  “这……这是什么力量?”有人不可思议的惊呼起来,方才若不是剑圣帮忙挡了一下,给了众人反应的机会,让他们在那横扫而来的可怕波纹抵达之前提前闪避的话。

  这一击,可就不仅仅只是摧毁一些仙柱和远处山川。

  “这力量根本不应该属于人间,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知晓的任何一种力量!”

  “他为何能爆发如此可怕的力量,难道和他的神官有关?”

  “神官只是大道之力的具象,哪怕可以动用,也需要媒介,根本不可能蕴含这样的力量,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剑圣都难以抵挡,若是再来一次……怕是将要毁天灭地!”

  一声声惊呼也在此刻爆发,所有人目光都朝着那道染血的身影汇聚而去,惊疑不定。

  “这是仙人之力?”少年剑一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低声用只有身旁三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顾修……难道当真是仙人?”

  “可他若是仙人,为何难以驾驭这股力量?”剑五好奇。

  蒋剑四同样神色凝重:“不光是无法驾驭,这股力量不属于他,似乎更像是某种借尸还魂的手段,就像是……有人想要将他的肉身重塑,有人想要占据他的身体,从中苏醒什么存在。”

  这……

  剑一皱眉,他也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能抗住吗?”叶问天在旁问道。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力量,纵使对顾修了解无比,对他重视无比,可却依旧被眼前这一幕所慑。

  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担忧。

  “这个……”剑一抿了抿嘴,目光看向那好似被腰斩了的剑圣看去,凝重说道:

  “就看师尊这天渊一剑,能否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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