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脚下那场惊心动魄的夜战,如同投入江湖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明州,乃至更远的地方。

  短短数日,各大城镇的酒肆茶楼、镖局武馆,甚至青楼赌坊,都在热烈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华山派!

  “听说了吗?华山那两个下山历练的少年,令狐冲和李忠仁,在黑风岭破庙,把魔教四大长老带队的精锐杀得人仰马翻!”

  “何止!听说那天王老子向问天、大力神魔童百熊联手,都被那个叫李忠仁的少年一柄铁锏打得吐血败退!”

  “啧啧,桑三娘那毒妇,直接被华山掌门岳不群一道跨越几十丈的紫色剑气劈成了两半!曲洋也重伤!”

  “最吓人的是,风清扬!剑宗的风清扬前辈根本没死!关键时刻现身,一剑就破了魔教的毒雾杀局!”

  “何止现身!你们知道后来跟风老前辈交手的是谁吗?古州天山的那位剑神,西门吹雪!两人大战数百回合,据说剑气冲霄,山林尽毁,最终平分秋色!”

  “我的老天爷!华山派这是要重新崛起了吗?岳掌门深藏不露,剑气如此恐怖!风老前辈宝刀不老!还有那两位少年天才……这实力,嵩山派还能压得住吗?”

  “压?我看悬!左盟主这次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听说就是他暗中引魔教去对付华山弟子的,结果……”

  消息越传越广,细节也越来越夸张。

  李忠仁被描绘成身高丈二、力能扛鼎的战神,铁锏一挥山崩地裂。

  令狐冲的独孤九剑被传得神乎其神,仿佛能破尽天下武功。

  岳不群那道紫霞剑气,更被形容成煌煌天威,不可阻挡。

  而风清扬与西门吹雪的巅峰一战,则成了无数江湖人心中向往又敬畏的传说。

  华山派的名字,时隔数十年,再次以如此强势的姿态,响彻江湖。

  有人欢喜,如那些受过华山恩惠或本就亲近华山的门派,觉得正道又多了一根擎天柱。

  有人忧愁,如依附嵩山的势力,开始暗自盘算。

  更多的人则是震惊和敬畏,重新审视着这个似乎将要重回五岳之巅的古老门派。

  嵩山,静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左冷禅那张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的脸。

  他手中捏着一份份从各处汇总而来的情报,内容大同小异,都在印证着华山脚下那场战斗的惊人结果。

  “砰!”

  左冷禅一掌拍在坚硬的黑檀木桌案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桌案上的茶盏跳起,茶水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

  他声音冰冷,蕴含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向问天、童百熊、曲洋、桑三娘……四个成名多年的魔教长老,加上数十精锐,竟然拿不下两个初出茅庐的华山小子!还被岳不群一剑斩杀一人,重创一人!魔教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他精心策划的连环杀局,一环扣一环。

  利用劳德诺传递假消息引魔教出手,借魔教之力消耗甚至剪除华山未来的希望,逼出可能存在的风清扬,再利用自己秘密引入的域外强手西门吹雪对付风清扬,无论结果如何,风清扬气血衰败之下,魔教众人都有机会将其拿下!

  这计划,他已经尽量高估了华山的实力,甚至不惜引入西门吹雪这样的变数。

  然而,功亏一篑!

  “李忠仁……李忠仁!”

  左冷禅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情报中对这个少年的描述,让他心惊。

  天生神力?玄铁重锏?硬撼童百熊巨斧,震退向问天大九天手?

  这简直超出了他对年轻武者实力的认知极限!

  这哪里是天才,分明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洪荒凶兽!

  他所有的算计,都低估了这个怪胎的破坏力和坚韧程度。

  李忠仁的存在,就像一柄蛮不讲理的巨锤,硬生生砸碎了他精密的布局。

  “还有劳德诺!”

  左冷禅眼中寒光闪烁。

  现在看来,劳德诺这颗埋藏多年的棋子,恐怕早就暴露了!

  岳不群和风清扬,一直在将计就计,利用劳德诺传递假情报,反过来引他入瓮!

  可笑自己还自以为得计。

  这种被愚弄的感觉,比失败本身更让他愤怒。

  静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左冷禅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胸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阴鸷和算计。

  “哼……”

  左冷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损失是惨重的,计划是失败的。

  但.未必全是坏事。

  他之前的顾虑之一,便是如何让少林寺真正重视起华山的威胁。

  五岳并派是他嵩山称霸的关键一步,而华山一直是最大的绊脚石。

  但少林作为武林泰山北斗,向来超然,不愿过多介入五岳内部事务,尤其当嵩山势大时,少林隐隐还有扶持华山以制衡嵩山的意图。

  如今不同了!

  风清扬没死,且展现出不逊于域外剑神的恐怖实力!

  岳不群紫霞大成,剑气之凌厉霸道,已臻化境!

  更出现了李忠仁这般天生战力的妖孽,加上同样潜力无限的令狐冲……

  这样的华山派,已经不再是嵩山一派的威胁,而是足以威胁整个江湖现有格局的庞然大物!

  尤其是对少林寺在武林中的超然地位和影响力,构成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华山剑气双绝并立,风清扬未死,岳不群大成,更有妖孽弟子横空出世……呵呵呵……”

  左冷禅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阴冷的快意。

  “少林寺的那群大和尚,还能坐得住吗?”

  他太了解少林了。

  那些表面慈眉善目、口宣佛号的僧人,骨子里对维护自身地位和利益的执着,比任何江湖门派都要凶狠!

  当年魔教十大长老为何尽数折在华山的思过崖?

  其中未必没有少林的推波助澜!

  华山剑气之争导致衰落,少林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隐秘,左冷禅知道一些。

  以前少林可以坐视嵩山与华山争斗,甚至暗中扶持华山以制衡嵩山。

  但现在,一个拥有风清扬、岳不群、李忠仁、令狐冲的华山派,其潜力和威胁,已经远远超过了嵩山派!

  左冷禅望向窗外华山的方向,目光幽深,眼下,他没有任何直接的把柄没抓住,即便那岳不群心中憎恨自己,又如何?他现在只要不动,那他就还是五岳盟主,岳不群见到他,还要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左盟主。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下次五岳论剑,自己若没有后手,这盟主令,可能就要还给华山了.

  剩下的,就是看这群大和尚如何出招了.——

  少室山,大雄宝殿。

  檀香袅袅,梵音低唱。

  金身佛像宝相庄严,俯视着蒲团上端坐的数位老僧。

  殿内气氛却不如表面那般祥和宁静,反而透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首座之上,少林方丈方正大师,须眉皆白,面色红润如婴儿,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正是少林寺当代擎天之柱,将《易筋经》修至化境的绝顶高手。

  他手中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动作舒缓,但殿内其他几位达摩院、罗汉堂、般若堂的首座长老,却能感受到方丈平静外表下的一丝凝重。

  一份份详述华山夜战的情报,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位老僧心头。

  “阿弥陀佛。”

  达摩院首座玄难大师低宣佛号,打破了沉寂,声音洪亮却难掩忧色。

  “风清扬竟尚在人世,且能与那古州剑神西门吹雪战成平手,岳不群紫霞大成,剑气之威,竟能隔空数十丈斩杀桑三娘,华山派,剑气双绝并立,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更可虑者,是那李忠仁。”

  罗汉堂首座玄苦大师眉头紧锁,他精研外功,对情报中描述李忠仁那非人般的巨力与体魄尤为心惊。

  “天生神力,玄铁重锏,硬撼魔教两大长老而不败,此子若再得风清扬或岳不群倾囊相授,十年之后,必是又一个横扫八荒的绝顶人物,令狐冲剑术通神,亦非池中之物,华山气运……已成勃发之势。”

  殿内一片沉默。

  当年华山剑气之争,导致剑宗凋零,气宗势微,其中固然有华山内部理念不合的原因,但少林的某些“因势利导”和“居中调停”,也起到了推波助澜、削弱这个五岳劲敌的作用。

  那些隐秘,在座的几位核心长老,心知肚明。

  甚至更早的魔教十大长老尽数折在华山的思过崖,背后也隐隐有少林借力打力、消耗魔教与华山顶尖力量的影子。

  如今,这些旧账,随着华山的强势崛起,尤其是风清扬的再现,很可能被重新翻起!

  江湖上已经有些风言风语在流传,质疑当年剑气之争爆发的时机太过“凑巧”,怀疑是有人“做局”。

  “方正师兄。”

  般若堂首座玄寂大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华山崛起,势不可挡,其顶尖战力,已非我少林可轻易压制。”

  他看了一眼方正,意思很明白,方正大师的《易筋经》固然深厚无比,在寺内借助地利或可称无敌,但少林目前也只有方正一位绝顶。

  若风清扬与岳不群联袂而来,再加上那两个潜力无限的弟子,少林即便底蕴深厚,也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方正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浑浊而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

  “阿弥陀佛,魔涨道消,正道式微久矣,华山能出此等英才,实乃武林之幸,正道之福。”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的老僧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捧!必须捧!而且要捧得高高的!

  玄难大师心领神会,接口道。

  “方丈师兄所言极是,华山派此次力挫魔教阴谋,斩妖除魔,维护正道威严,实乃大功德!风清扬前辈重现江湖,更是武林之幸事。我少林身为武林正道领袖,理应昭告天下,为华山正名,彰其功绩!”

  “然也。”

  玄苦大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那李忠仁少年英雄,力战魔教长老,勇冠三军,令狐冲剑术通神,于绝境中临危不乱,皆是我正道后辈之楷模,当广邀天下英雄,于少林设‘诛魔英雄会’,为华山双骄扬名!更要请风老前辈与岳掌门登坛说法,分享破魔心得,以壮我正道声威!”

  捧杀!

  这就是少林定下的策略。

  既然硬碰硬代价太大,还可能揭开旧伤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将华山派,尤其是风清扬、李忠仁、令狐冲三人,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将他们树立成正道对抗魔教的标杆、旗帜!

  名声越大,责任越大,靶子也就越大。

  魔教会如何反应?

  那些被华山剿灭的山寨绿林背后的势力会如何?

  其他嫉妒的、恐惧的门派会如何?

  江湖中人会以何种眼光去审视华山派未来的每一次行动?

  更重要的是,华山派内部呢?

  骤然获得如此巨大的声望,年轻弟子是否会骄狂?

  风清扬年事已高,能否承受这巨大的压力?

  岳不群这位“君子剑”,在巨大的光环和随之而来的审视下,还能否保持本心?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当年魔教十大长老为何齐聚华山思过崖?

  其中未必没有被“华山剑法冠绝五岳”、“破解魔教武功”等传言所激,想要一举踏平华山、证明魔教武功无敌的因素在内!少林,只是在那些传言背后,轻轻地推了一把,让信息更“准确”地传递到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

  用更大的声浪,更华丽的辞藻,将华山派,特别是那两个锋芒毕露的天才少年,推向风口浪尖。

  让他们去承受魔教最凶狠的报复,去面对江湖最挑剔的目光,去承担守护正道的最沉重的责任。

  “阿弥陀佛。”

  方正大师最后宣了一声佛号,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与慈悲,仿佛刚才定下的并非一个阴险的计策,而是一个普度众生的善举。

  “华山派护道有功,当受此殊荣,玄难师弟,英雄会之事,由你达摩院牵头筹备,务必盛大隆重,彰显我正道同气连枝,共御外魔之决心,让天下英雄都看看,我正道后继有人,邪魔外道,终究难逃覆灭!”

  “谨遵方丈法旨!”

  玄难大师合十躬身。

  几位老僧互视一眼,眼中再无凝重,只有一种掌控大局的深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内,佛像慈悲的目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漠然。

  想要崛起?

  好啊,少林乐见其成。

  只是这崛起之路上的荆棘和代价,就请华山派,特别是那两位光芒万丈的少年英雄,好好品尝吧。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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