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工作如常。

  张远与洪金保二人轮换着和米基洛克对戏。

  他还好些,大哥大就比较疲乏了。

  年纪大了,还得高强度的与这样的职业选手对戏。

  并且米基洛克不是一位专业的动作演员,所以人家不懂什么叫“收力”。

  不是故意的,但没学过这技巧。

  并且西方搏击技巧,讲究的就是一个短期无氧爆发。

  人家拳击一场最多只打36分钟,都能给这帮职业选手累到哭。

  一拳就是一拳,力出则尽。

  很明显,西方人不懂“亢龙有悔,联绵不绝”这个道理。

  其结果就是打戏双方都很累。

  张远回房后,身上都多了不少淤青。

  米基这种职业拳手的拳头,别说挨实了,就算是擦一下,皮肤都是一片血红。

  他都这样,已是花甲之年的洪金保更加吃不消。

  因为对方是老外,他还客气点,知道不懂行。

  换做华人演员,早骂街了。

  每次一到休息候场的时候,就有俩小弟帮洪金保按摩上药,涂跌打酒。

  张远也上前说好话,顺便帮着按几下。

  真怕这位一犯脾气,又说身体吃不消要回家看病。

  这头才“伺候”完,另一边又有抱怨。

  “张。”拍了几天后,米基洛克满脸愁容的找到他。

  “你们华夏没有演员工会吗?”

  “有啊。”张远掐指头算了算。

  影视演员协会,中视协工作委员会,广播电视协会,电视演员工作委员会,电视剧人协会,电影人协会……

  大大小小,各种地方或国家级的,得有几十个。

  “有工会,那你们华夏拍戏还这样?”米基老哥很不理解。

  他说了一大堆事。

  首先剧组工作人员几十上百号,没有固定的专用用餐和休息区域。

  不少道具,场务老哥,或者群演放饭时,只能找个墙角蹲着吃,或者把盒饭直接放地上吃。

  老哥很看不惯,觉得这样不尊重人。

  还有拍打戏时,群演根本没有防护。

  而且洪金保这种老牌打星,根本不借位,都是实拍。

  米基发现,对手演员连防护垫都没有戴。

  再有,他拍完戏去单独为他准备的房车里歇着。

  睡一觉醒了,发现剧组还在拍。

  自己工作时在拍,睡觉时在拍,醒了还在拍,连轴转。

  你们华夏人都不休息的吗?

  用餐,安全,休息,这三样大事都让他看不懂。

  你们华夏人都是这么做事的?

  工会不管管?

  照他的理解,若是在北美这么干,剧组就别干了。

  就这三样已经够几千人游行示威了。

  光吃饭没地方坐,北美的群演就能当场造反。

  张远能理解,西方的工会组织,和东方的工会组织不太一样。

  咱们这儿的工会,主要负责发粮油米面……

  在北美,演员工会大的势力很强。

  尤其是好莱坞帮派,与民主党勾在一块,互相组成利益集团。

  几次北美影视行业断崖式衰落,都和编剧工会大罢工有关。

  米基洛克: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玩命加班,仿佛在这片华夏大陆注定了对影视从业人员凶多吉少。

  张远只好和他解释,咱们华夏自有国情在……

  “前几年,我拍过一部华夏的动作电视剧。”

  “在最终赶戏的时候,曾经连续5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

  张远说的,就是大胡子的《神雕侠侣》。

  所谓睡觉,是正式的下班回酒店洗漱上床躺下。

  因为那戏拍到最后,他们日日夜夜在片场不卸妆,不回家,最多只在道具和摄像调整场景时,倒折迭椅上小憩。

  你要说这是睡觉,那的确是累到躺下就能着。

  但哪怕睡着了,梦里还在拍戏。

  大概得情绪流程是。

  最开始不断提醒自己,我是杨过。

  接下来是,杨过爱谁当谁当。

  最后是“我是谁”。

  脑瓜子嗡嗡的。

  别说人戏不分,人畜都不分。

  听完他的话,米基老哥瞪大眼睛愣了半天,结果说了句。

  “那你为什么不告剧组?”

  张远:……

  不跟你说了我华夏自有国情在。

  “这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获得成长,不会再被迫这么干。”

  “当然,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考虑。”

  “前提是不这么做会承担更大的风险。”张远与他并肩走着。

  “你们华夏人真奇怪。”老哥卷着食指托起下巴:“这样的工作强度,会造成身心两方面的问题。”

  “当你为生计奔波时,你的身心没有资格出问题。”张远也觉得不太好。

  但这不是华夏影视行的单一问题,而是整个华夏现代化过程中所经历的系统性问题。

  被老外看到,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就更不好了。

  “但至少我们没有用三岁小孩子去通还未熄灭的烟囱。”

  所以,他又开了个“不列颠玩笑”。

  可惜,这并非笑话,而是20世纪真实现象。

  米基洛克大笑起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希望他回家后别和北美同行说这些。

  张远也有了种家国责任感,得维护国家和行业的脸面。

  刚与老哥分开,我们的杨天宝小姐便挂着笑容向他走来。

  “你好。”

  “你好,什么事?”张远打招呼的同时,往旁边退了一步。

  尽量与对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

  万一离的太近,有狗仔拍下来,不知道会怎么编故事。

  “叶问师徒为女反目。”

  说不定会出现这种标题,因为小明哥演他徒弟。

  “这次来很高兴见到你,也感谢你的招待。”

  “不是我招待的,是剧组招待你。”

  “剧组不就是你的?”这位露出一个我全懂的表情。

  “不是。”张远很严肃的强调道:“剧组是大家的,就算从投资方面论,我也只是资方之一。”

  话得严谨,张远防着对方。

  杨天宝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我懂我懂。”

  “我想说的是,我和小明现在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我们过去的事……”

  张远露出玩味的笑容。

  之前不还要“曝光”,来威胁我吗?

  现在知道怕了,怕丢了黄小明这匹上等马,所以来求我。

  “我们只是一面之交的朋友,没有过去。”张远立马拦住。

  “对对对……还有一件事。”

  “小明拍戏受了好多伤。”

  “你能不能照顾一下他?”

  张远挑起眉头,觉得奇怪。

  “他这么大的人了,需要我照顾。”

  “还是你觉得,他的伤是我造成的?”

  “我不是……”

  “别废话。”张远直接打断了她:“我和你不熟,不必多聊。”

  剧组这么多人看着,有个会说不会听的,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你不是我们剧组的,请不要打搅拍摄。”

  “也别逼我找人送你走。”

  说完他一扭头就离开了。

  你什么档次,和我这么说话?

  小明哥是实在人,你可不是!

  黄小明怕我弄他,有理由。

  你算哪根葱?

  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无非想给男人卖个好呗。

  认为自己是女人来说话,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回绝。

  回去还能和小明邀功,增进感情。

  懒得理你。

  他走了,对方却开动“模特大脑”,从脑电图到宇宙图……

  “他这态度,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杨天宝一拍巴掌。

  他觉得张远是心虚了,真的有故意在整他男友。

  毕竟她觉得自己很了解张远,从思想到身体构造,都了解。

  花魁把自己当正宫看待,是这样的。

  “不行,这样的话,我还真得好好和他说。”

  “否则小明不得被他折腾死?”

  “小明又笨,不是,老实,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杨天宝傍上“大款”后,心气也高了。

  换做几年前,她绝对不敢生出这想法。

  “哼!”

  “心虚不理我,那我就堵你!”

  ……

  另一边,张远在镜头前,结束了一段擂台上痛苦虚弱的戏份。

  “你表演的非常棒。”

  “那种疲乏的感觉,就像被迫劳动十几个小时的不列颠工人一样。”米基洛克玩笑道。

  别说了,有点扎心……

  张远想到,华夏的流水线工人也差不多。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正惆怅底层人民是不是发展的必要之痛,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指责声。

  熊戴琳正挨批呢。

  也就是她顶着“未来天王嫂”的名头,否则就是挨骂了。

  凑上前去,发现还是老问题。

  明明演孕妇,状态,尤其走路时的姿势还跟走T台一样,迈猫步。

  其实和小明哥是同一个问题,太在意自己镜头前的形象。

  拍出来不像二胎妇女,导演当然不高兴。

  “来来来。”张远挥手让叶伟性边去。

  说教有用,她早好了。

  不是专业演员,就得使点歪招。

  而他是最擅长歪招的。

  “我也不和你说别的技巧,表演心得。”

  “这些该在开拍前做的,你没有做,现在也来不及。”

  熊戴琳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不光是演技,剧组和她说了,要增肥。

  因为孕妇哪有模特身材的。

  结果来了剧组,依旧身材很好,得绑两个假肚子才能填满她的腰。

  还说自己天天吃宵夜增肥,可就是不胖。

  张远假装自己信了。

  其实他知道,不说别的,就算天天跟着郭天王吃,都不会那么瘦。

  因为郭芙城是港圈出了名的爱吃火锅!

  打边炉和川蜀红锅都吃,而且是能一天吃两顿,一吃吃七天的那种。

  就知道他有多爱吃了。

  你跟着天王吃,然后不运动,我还不信胖不了。

  说十几岁发育期的女孩代谢旺盛吃不胖,那有可能。

  你比我还大几岁,都30了,还装啥呀。

  剧组是由人组成的,而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哪有尽如人意的。

  各有各的毛病,张远平时懒得管,也管不过来。

  可女主角不管不行。

  人瘦,就当叶师傅刚来香江缺钱,没法给老婆补身子,勉强说得过去。

  走模特步就完全没法解释了。

  “你就听我的,别动脑子。”

  你那脑子也没啥好动的。

  和杨颖一样,但凡脑子好,就不当模特了。

  “模仿,懂吗?”

  “可是……剧组也没有孕妇啊。”

  是……张远心想你说的对。

  咱这剧组的强度,要是还有孕妇在上班,米基洛克就真报警了。

  “不一定要孕妇。”

  “找个肚子大的模仿就行。”

  “肚子大的?”

  “对,你要模仿的,是那种身体重量集中在腰部时的状态。”

  “因为肚子大,所以胯部运动的方式会改变。”

  “你没见过很多女生怀孕前都是内八,怀孕后走路都成了外八字。”

  “咦,那很难看的,我不要生孩子了。”熊戴琳插嘴道。

  张远:……

  他忍了,没发火。

  “我明说吧,咱们身边就有合适的模仿对象。”

  “谁啊?”

  “大哥大。”张远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一个很不正经的答案。

  洪金保肚子非常大,年轻时就不小,上岁数了内脏脂肪更厉害。

  不少中老年男人的肚子比孕妇都大,像装了个西瓜。

  尤其部分地区的中年男性还爱把衣服掀起来,露出白花花的肚子……

  外加大哥大本身膝盖就不好,走路时双腿不顺畅,这几天和米基洛克拍打戏,腿更受罪,于是走路的样子愈发扭曲了。

  让熊戴琳模仿他,正合适。

  “真的吗?”

  “嘘,偷偷滴。”

  “别让人知道。”

  “就算知道了,也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若是有人问起,莫把为师供出来就好。

  “哦哦哦。”熊小姐连连点头。

  一提“干坏事”,人就有精神。

  刚才被导演批评的气也顺了,这就观察大哥大去了。

  张远拍了拍双手,我还是太缺德……太全面了。

  若剧组没有我,不知出多大乱子。

  返回工作岗位,刚好灯光师调整完毕,他来到镜头前补妆。

  拍了两个镜头,过去大约几小时后,听到远方的剧组另一头吵闹了起来。

  “喂,出大事了!”

  一位道具老哥小跑过来。

  “怎么啦?”副导演猫鼬探头,一副想吃瓜的表情。

  “蠢女人搞事,惹到大哥大了!”

  张远:!!!

  我擦!

  不会吧。

  熊戴琳不会蠢到才这一会儿就被对方发现了!

  不对啊,发现了死不承认不就得了。

  莫非被一吓,撂了?

  不会把我供出来吧。

  张远咽了咽口水。

  看来人是不能做坏事哈。

  他怕现世报,赶忙起身往吵闹处赶。

  “怎么了?”

  听到粤语骂人的声音,他尝试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挤进去。

  “呀,你踩我脚了。”

  挤得过程中,传来了一道带南直隶口音的女声抱怨。

  “不好意思啊……哎?”

  转头一瞧,抱怨的正是熊戴琳。

  “你怎么在这里?”

  “凑热闹呀。”熊小姐说的理直气壮。

  “不是……你在这里,那闯祸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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