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将法恩从昏迷中撕裂出来。

  晨露浸透了粗麻上衣,与背后凝结的血痂黏连在一起。

  每口呼吸都牵扯着肋部的钝痛。

  肋骨断了,或许还伤及了内脏,只是喘气都让他疼得撕心裂肺,额头沁出的汗珠不一会便模糊了双眼。

  视界中,火光明灭闪动。

  昏迷前,他强撑着为大腿和小腿上狰狞的伤口进行了消毒止血处理。

  冒险者最野蛮的办法,火烤,很管用。

  他是疼晕过去的。

  露天野外,昏迷一整夜却安然无恙,法恩难以置信。

  剧痛夺走他意识的刹那,他在最深的梦中已与父母团聚,哭诉自己的无能。

  “我还活着……是神明庇护,嘶!!!”

  情绪激动,浑身肌肉再次撕裂般的疼痛,他无力地哈着气。

  “窸窣~~”

  不远处轻微的响动让他寒毛直竖,拼命寻找可御敌的武器却一无所获。

  他挣扎着站起身,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银白色长发,红瞳,高挑美丽。

  宛如从画卷中走出的精灵,就这么睨着他,缓步来到篝火旁。

  血迹斑斑,神色狰狞的他没有展现出任何威慑力,对方满脸不在意,自顾自用魔力给拖拽而来的野鹿放血,剥皮,切块,串上火塘炙烤。

  他瘫坐下来,直愣愣地盯着征用了他的篝火,把他视作透明人的精灵。

  摸爬滚打多年,法恩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

  原来不是神明庇护,而是有人为他挡下了魔物与野兽的恶念。

  “吃不吃?”

  法恩点了点头,用脏兮兮的手接过鹿肉,不顾身体伤势,用力撕咬。

  必须吃饱。

  必须活下去!

  纯粹为了进食而进食,腥臊的鹿肉一口接一口,他吃得狼吞虎咽。

  “喝水?”

  法恩点头。

  他接过竹筒,对嘴猛灌。

  水淌过伤口,火辣辣的疼。

  “谢谢……请原谅,我没有任何可以报答你的东西。”

  精灵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像是为自己的进食寻找解闷的下饭菜,她问。

  “你一个人挑战十几个人,疯了?”

  “你……看到了?”

  “偶然路过,瞄了一会。”精灵说,“他们追你时候发现我,给我添了点麻烦。”

  法恩激动得手臂伤口迸裂,鲜血直流:“你杀了他们?”

  “和我无关,没兴趣开杀戒,所以我只顾着跑了。”

  法恩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能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了。

  “让你卷入其中,我很抱歉。”

  精灵捏碎了一片随身携带的叶子,放入装水的竹筒中,喝了起来。

  “这样的抱歉少说两句,给我说说缘由吧。”

  犹豫了一会,法恩双拳紧握,装水的容器倒映出了他扭曲的面容,仿佛住着一头濒死的,愤怒的凶兽。

  “我的父母……哥哥,妹妹,全都……”

  拳头紧攥,手心被指甲抠出血。

  一点点把不愿回忆的画面翻出。

  法恩字字泣血。

  精灵有些慵懒散漫的表情不知何时变得严肃。

  “对方是什么来历。”

  “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他们死!只有他们都死了,我的家人才能瞑目!”

  “以你的实力,侥幸杀掉一个人已经是潜能爆发的结果,他们有十几人,下次会死。”

  “如果没办法报仇,不如死!”法恩咬牙,“哪怕是死,我也要让他们残废,让他们沾上我的血!”

  好一会,篝火另一头,再次响起了咀嚼食物的声音。

  许久,精灵起身,为法恩指了个方向:“沿着这一直走,就会有人烟,把伤治好,我或许会去找你。”

  “找,找我?”

  “教你怎么杀人。”精灵嗤笑,“教你怎么手刃仇人。”

  法恩不疑有他,鹿肉果腹,勉强恢复些许体力,他起身就走。

  再度昏迷前,他抵达了一处村庄,醒来时,已是当地的冒险者协会药房中。

  村民的报告,治安官的确认,让他得到了城邦内提供的治疗。

  对于他的遭遇,许多人都给予了同情,药费也是昔日的冒险者同伴协助垫付。

  30多天的休养,法恩果然在冒险者协会不远处的酒馆里再次见到了精灵。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自己恢复。

  “你真的打算教我?”

  精灵吃着烤鱼,依旧慢条斯理。

  “我询问了一圈,你家人的死是无妄之灾,不是作恶招致,你本人也是个品行不错的人,所以,是的。”

  “为什么要帮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心情好。”精灵拆解鱼头,开始吮吸鱼脸肉,“而且,让我想起,当初就是这么和一个朋友相遇的。”

  “她也被人追杀?”

  “比你厉害,虽然被追杀,但她把对方折腾得吐血。”

  法恩微微垂下头:“惭愧。”

  他又抬起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薯条。”

  法恩愣了好一会。

  在安纳语系中,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即为条状的豆薯。

  过分怪异,也只能让他觉得,薯条在掩饰自己的真名。

  像是溺水的人,法恩已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任何能让他变强,成功复仇的方法,他都会尝试。

  即便是出卖自己的灵魂!

  薯条对他的灵魂并不感兴趣。

  康复训练阶段,法恩逐渐意识到眼前“心情好”,施以援手的精灵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本地的体系中,他作为冒险者的即战力,媲美4阶魔法师。

  接近战,应对5阶的魔法师也有希望。

  就是这样,他与薯条的第一次交手,单方面成为了沙包。

  手持木剑进攻,被赤手空拳击败,摔得张嘴闭眼。

  手持木棍进攻,一寸长一寸强并不适用,被薯条夺走木棍,一通敲打,抱头鼠窜。

  无论他用什么武器,采取什么样的战法,薯条如高山耸立。

  不仅如此,薯条所教授的实战技巧,体术淬炼方法,凝聚为瞬发一击的武技,均是法恩闻所未闻的。

  跟练时,法恩时常发出“如一粒蜉蝣见青天”的感慨。

  三言两语,便让刀口舔血十余年的他醍醐灌顶。

  只一个月时间,法恩就有了远超过往的领悟,实战技艺突飞猛进。

  坐在猎颅人法恩面前,江禾逸初听时困惑,听到薯条名字出现,瞬间释然。

  法恩被抓着猛训,让他更是想起了前世被督促着体能锻炼的画面。

  找到猎颅人法恩不难,但让他开口吐露实力骤增的主因,他却三缄其口,一度脾气暴躁,萌生杀机。

  “教你的人,是精灵,对吗?”

  江禾逸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守口如瓶的法恩面露惊惶与狐疑。

  把墨鱼和薯条的建模信息一报,法恩微微颤抖的身子完成了最后的认证。

  薯条教学时提及的“朋友”成为了法恩接受对话的切入口。

  他也被请至野外自建的猎人仓库,从暗层里掏出烈酒和肉脯,热情招待。

  “薯条呢?”

  “老师……抱歉,我知道她从未承认过我是徒弟,但她教了我这么多,我必须这么称呼。”

  江禾逸摆手:“请便。”

  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法恩高估了自身的进步速度。

  复仇心切,得到了同伴的信息,红着眼就进入了山林。

  他不想依靠薯条,渴望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人复仇。

  成功击杀4人,是他练习的成果。

  身受重伤,箭矢贯穿肩胛骨,是他莽撞冲动的惩罚。

  法恩认命之际,薯条出现了。

  打断腿,打断手,8个仇人就这么被她丢在了面前。

  “然后你把他们的头颅砍了下来,还把他们吃了?”江禾逸纳闷。

  法恩连连摆手。

  “我没有这么做,尸体是游荡在附近的魔狼吃的,但传着传着就不对劲了,说我喜欢生吃恶徒骨肉。”

  “我一开始想要解释,但仔细想想,如果因为这样,恶徒们畏惧,不敢作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大概不会重演在无辜者身上。”

  “所以我在野外悄悄驯化了魔狼,拽着它们帮我分食那些恶人的尸体。”

  江禾逸哭笑不得,原来猎颅人的传闻是这么来的。

  猎颅是真的,吃人部分是假的。

  不知道此时此刻,主宰有没有看戏看到他身上。

  对于“暴食者”的恶名,他是否会觉得感同身受。

  谈话间,被法恩驯化的魔狼来到了猎人小屋前,扒拉着木屋的门,用头一拱,全都涌了进来。

  法恩笑道:“这些魔狼,还是被老师抓来当狗玩,才顺带着熟悉了我。”

  薯条在法恩成功复仇后,就离开了。

  去往何处,他也不知道。

  临行前,薯条再三嘱咐,严禁使用她教授的技巧为恶。

  如果违反,会有她或者她的朋友,亲手惩戒。

  江禾逸揉搓着眉角,有些无奈。

  信息渠道根本不可能收集这些发生在城邦里的小事。

  一个冒险者的声名鹊起,无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放眼帝国都是司空见惯的。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还没请问,你与薯条老师是什么关系,是她时常提起的朋友?”

  江禾逸咧嘴笑道:“确切来说,你口中的老师,是我的老婆,你非要称呼她老师,对我的称呼就该改口了。”

  法恩这个糙汉,瞬间汗流浃背。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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