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的人闻言,身体不由的一颤,却又不得不止步。

  他们神色都有些难看,但是在吸气转身后,却再度换上了谄媚的笑容。

  金家并不知道巴王正在清洗卫巫,反而是被坊间最近流传的卫巫跋扈专横、破家灭门的传言影响,对卫巫的恐惧更深。

  在他们心中,卫巫还是大王的亲军,握有生杀予夺之权!

  他们金家,虽然挤进了白邑郡一流世家之列,但根基并不深。家族里面,不仅没有人在朝堂中枢里担任三公九卿之类的职务,连次一等的都没有。

  朝中无人能够说得上话,让金家虽然列入了白邑郡一流世家之列,但也仅仅只能是在白邑郡里耀武扬威,比起刚被灭了的黎家等几个世家,他们都是远远不如的。

  对上了卫巫这样的大王亲军、王权代表,他们又哪里敢得罪。

  领头的金家族人,在回身后,叉手施礼:“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我等?”

  这态度、这礼数,着实叫人挑不出毛病。

  “窥真镜都拿出来了,不照照我们?”

  商陆抬手,指了指方才举着窥真镜的金家族人。

  这一举动,吓得那个金家族人赶忙捂紧了收在怀里的窥真镜,并努力挤出笑脸,却是笑的比哭还要难看。

  在领头的金家族人看来,商陆分明是在找事,暗骂道:“我们要是真照了,你怕不是要给我们定下一个藐视王权的罪名?”

  但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讲出口的,只能是赔笑道:“大人说笑了,这窥真镜,是用来辨查凶手的。”

  商陆拿手指了指自己:“那你们就不怀疑,我等是凶手?”

  气氛顿时一滞。

  连带着,四周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分。

  偏偏商陆越是这么说,领头的金家族人,就越发肯定了他是想要借机生事。

  至于凶手?他是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真要是卫巫杀了金玉堂,又岂会仓皇跑路?

  肯定是要趁机收拾他们金家一番!

  金家的这帮人,还是吃了消息滞后的亏,不清楚局势现在。

  领头的金家族人,生怕商陆发飙,急忙说:“大人说笑了,这天底下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卫巫行事最是公正。便是杀人,也会列出罪证、定下罪名,怎么可能是杀害金玉堂的凶手?说句冒犯的话,便真是你们杀了金玉堂,也定是他犯下了死罪,活该有此一劫!”

  商陆抬手一拍额头,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下次杀人,我一定注意,把他的罪行、罪名都给留下。”

  这队金家族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摸不准眼前这个卫巫,到底是在拿他们逗乐子耍呢,还是讲的真话。

  “行了,不逗你们了,且去吧。”商陆摆了摆手,示意这队金家族人可以走了,“凶手的事,我们会帮忙留意的。”

  领头的金家族人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心说这帮卫巫,当真是脾气古怪,难伺候得很。

  同时又如释重负,在叉手行礼后,带着族人急匆匆的走了。

  生怕走慢一步,就又会被叫住,问出一些叫他们心惊胆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

  商陆摇头,嗤笑了一声:“这年头,讲真话也没人信。”

  他拍了下黑云的脑袋,示意继续赶路。

  待到金家族人跑的彻底没了踪影,官道上面也不再有旁人,早就按捺不住的白凌虚,方才低声问道:“商师弟,你那块无常令是怎么回事?你难道真是卫巫的一员?”

  私制卫巫的令牌,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说商陆胆大包天,但白凌虚并不认为,他在胆大的同时,还有仿制卫巫令牌的手段。

  商陆笑着点头。

  “你还真是卫巫?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白凌虚越发震惊。

  商陆考入卫巫也没几年,修为进展神速,将他这个在巫院里面苦修了多年的师兄,都给远远抛在后面,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成了卫巫?!

  加入卫巫,追随大祝,可是许多巫师的梦想!

  他白凌虚虽然只是个生意佬,却也有梦想的!

  商陆笑道:“白师兄还记得,当初在平都山,遇到的那位子鼠巡狩吗?”

  “当然记得。”

  白凌虚正是靠着在平都山剿灭禾贼有功,才得到了星髓、地乳和千家粟的。对那段经历,他永远也忘不了。

  “是子鼠巡狩,把你引入了卫巫的?”

  白凌虚记得,商陆在平都山,在冥墟凶地里面的种种表现,都是非常的出彩。

  看来是在那个时候,入了子鼠巡狩的眼,被他引入卫巫的。

  果然,商陆点头应是。只是紧接着,他又补充道:“吕阳师兄与公输灵师姐,也都是卫巫。”

  “什么?这……这凭什么啊!”

  白凌虚顿时就怒了。

  商陆和公输灵被卫巫看上,他只是羡慕,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两个人,一个福缘深厚、表现突出。另一个则是天资卓绝,在炼器上,有着超凡的手艺和不同寻常的创意。

  可吕阳也入了卫巫,凭什么啊?

  白凌虚就差捶胸顿足了。

  他愤愤不平的说:“吕阳那个狗东西,论修为不如我,论脑子,更是与我没得比。一天到晚只知道拿着几把破剑在那儿戳戳戳,凭什么他能入卫巫,我就不能?巡狩大人识人不明啊!”

  “你没有加入卫巫,也是好事。”

  商陆叹道:“落到金家人的手里,我还能救你。可你要是像吕师兄、公输师姐他们那样,断了联系、生死未卜……我就是想救你,都不知道该怎么救。”

  “他们没有战死在兴山,而是在别的地方出事了?”

  白凌虚脑子转的就是快,立即是从商陆的这番话里,品出了味道,惊讶的问:“他们不是卫巫吗?什么人,敢对卫巫下手?”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楚国等别国的巫师,但立刻联想到了商陆要去巫山,以及让他打听的那些消息,心中顿时有了个猜测。

  神色一肃,白凌虚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是朝堂上面,有人不满卫巫,拿他们开刀?”

  见商陆点头,白凌虚越发不解:“大王没有阻止吗?还是说,连他也阻止不了?”

  白凌虚消息灵通,眼光也比一般人要高。他知道巴王重建卫巫,为的是用这把刀,来削弱日益壮大,威胁到了王权的世家大派。

  现在,世家大族发起了反击,巴王居然袖手旁观?

  他就不怕寒了手下的心,以后再没人为他效死?

  更叫白凌虚震惊的,却是商陆冷笑着,讲出来的话。

  “大王当然不会阻止,因为带头动刀的人,就是他!”

  “什么?”

  白凌虚张大了嘴巴:“怎会如此?”

  “因为大祝并不想做王权的鹰犬,他想要做的事,与我们一样。”

  商陆的声音很低,可是在白凌虚听来,却是如同惊雷般,震耳欲聋。

  “原来如此……只是我没有想到,大祝那般修为、那般境界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想法,实在叫人钦佩!”

  白凌虚感叹过后,又说道:“如此便说得通了,对于咱们的这位大王来说,世家大族虽然威胁到了他,但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可大祝想要做的事,却是在掘他的根、革他的命,断不能留!”

  商陆点头:“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卫巫的身份,已然是成了索命贴,一旦暴露,就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你在打探消息时,也要小心,切不可被人怀疑上。”

  白凌虚点头,神色凝重,显然是听进去了。

  他不无担心的说:“你刚才出示了无常令,不会有事吧?”

  “无妨,金家的人,可不知道巴王在收拾卫巫。等他们知晓这事时,我们早已到了别处。而且……”

  商陆拍了拍脸上戴着的纵横家人脸。

  “这件残灵,能够干扰记忆与认知。金家的这队人,事后便是想要去检举我们,也记不得我们的模样,便连人数,都讲不清楚。”

  白凌虚这才放下了心,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商师弟,办事就是妥当。”

  在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后,白凌虚打听消息,越发的仔细认真。

  没过两天,他还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卫巫衙门那边,据说看上去,与平时并无区别,但气氛却透着古怪。最近一段时间,有不少卫巫,从各地赶回卫巫衙门述职。可这些人,在进了卫巫衙门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有消息说,巴王已经多日没有在朝会上露面。说是染了恶疾,每次上朝,都用了一件巫器遮挡容貌,屏蔽气息。故此,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患了什么病。同样称病谢客的,还有三公。倒是大祝时不时会在卫巫衙门,以及巫山的几处祭祀场所出现。”

  “子鼠巡狩他们暂时还没有消息,因为怕被怀疑,我不敢直接打听,都是旁敲侧击,问到的消息有限。”

  “从现有的消息来看,咱们的那位好大王,恐怕真是如商师弟你猜测的那般,被楚王阴了一把,为了力量,吞噬诡异神肉,继而出现诡变,成了怪物,这才不敢示人!至于在多处出现的大祝,恐怕是个假货!就是不知道巡狩他们,生死如何。”

  “巡狩他们应该还没死。”

  商陆略作沉吟后,分析道:“巴王与三公,一旦被诡异神肉污染反噬,出现了诡变,就需要汲取巫气和血液进行压制!在巫气和血液被吸干之前,巡狩他们死不了。”

  想想当初在楚王宫里,大行人、典客他们的遭遇,便可推断出,子鼠巡狩与吕阳、公输灵,虽然死不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白凌虚沉默片刻,叹道:“希望他们能够坚持得住吧。”顿了顿,又问商陆:“你打算怎么营救他们?”

  商陆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太早,等到了巫山,摸清详情,再作打算。人,肯定是要救的,但不能鲁莽行事,白白搭上弟兄们的性命。”

  巫山现在的情况,是表面风平浪静,实际暗流涌动。

  稍有疏忽,别说是营救子鼠巡狩等人,自己这帮弟兄的性命,也都得搭进去。

  商陆好歹也是个兵巫,断不会贸然行事。

  白凌虚点头。他能做的,就是继续打探消息,打探更多的消息,好让商陆能够制定出更加完善的计划,让更多的人,得以活下来。

  就在这时,白凌虚的玉牌抖动了起来,他用神识一扫,“看”到了内里收到的消息,立即对商陆说:

  “又来了一个新消息,各郡巫院的祭酒,到了巫山后,就被召入了王宫,现在还没出来。

  对外宣称的是,发现了上古时期的修炼秘籍,但文字古怪、内容晦涩,且充满了乱人心智的力量,各郡巫院祭酒,就是在王宫里,破译编纂这套秘籍,一旦成功,则将让修行之人,补足体内被斩断的通天路,窥见无上大道!

  故此,现在有许多自持能力不俗的人,都在托关系,想要进到王宫,参与这一大事……”

  讲完了新鲜出炉的消息,白凌虚眉头微皱,看向商陆:“商师弟,你说,是真有这本上古秘籍呢,还是咱们的大王,在搞其它见不得人的勾当?”

  商陆摇头,王宫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真说不好。

  沉吟了片刻后,他叮嘱道:“继续打探,但千万别叫人盯上了。”

  虽然商陆知道,白凌虚行事谨慎,但该有的叮嘱也不能少。

  “是。”白凌虚叉手领命。

  众人一路飞奔,穿郡过城,几日后,便到了巫山脚下。

  说是巫山脚下,可实际离着巫山,还有一大段的距离,只是可以远远窥见巫山了。

  这巫山就像是一座通天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它的四面,仿佛是被刀劈过,笔直陡峭。

  山顶处,没有收拢的尖峰,而是四四方方,宛如一张巨大的石桌,安放在了天地间。

  那平坦的石桌之上,便是巴国的王都所在。

  坊间传说,上古时期的巫山,本是通往天界神域的阶梯,因为那场差点儿灭世的大灾变,才断毁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即便如此,高耸入云霄,却又笔直陡峭、形如巨桌的巫山,还是带给了众人一股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商陆倒是没有被巫山给震撼到。

  相反,他汗毛微竖。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有人在暗中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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