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刀前两天磨了啊,咋又不快了。”

  正嘀咕着,大新突然一怔,接着兴奋的举着刀就跑过来:

  “诶我去!这谁回来了!!!这不我陈哥么!!!”

  大菜刀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泛着寒光。

  陈露阳吓得一哆嗦,赶紧往曹青杭身后一躲:

  “新啊,有话好好说!”

  大新反应过来,赶紧把刀放下,憨厚道:“刀钝了,我出来磨磨刀。”

  说着,大新还弯下腰,拿着菜刀在老饭馆的水泥台阶上哐哐磨了好几下。

  真别说,这磨完之后,刀刃确实是亮了不少。

  陈露阳乐道:“我说大新,你这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红烧肉没整明白,糕点铺倒是搞得热热闹闹。”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旁边已经有好几个人上来排队买糕点,托盘里的点心一下子少了一大半。

  亏了刚刚陈露阳买了几块。

  要不然估计都等不到下午三点,这些糕点就都卖没了。

  “这都快一年了,你红烧肉学没学到手呢?”陈露阳打趣的问道。

  大新郁闷的叹了一口气。

  “别提了……算了!不提这些!”

  “来来来!!我最近新学了烹带鱼,你们正好尝尝!”

  说着,大新热情的拎着菜刀在前面开路,将众人领进了饭馆。

  桌子一摆,菜一道道端上来,屋里热气腾腾,满是油香。

  陈露阳兴奋道:“快跟我说说,我不在这半年,厂里都有啥新鲜事儿没?”

  八卦小吴登时开口:“还真有个八卦,你还记得咱们厂那五朵金花吗?”

  “锻造车间的邓雪,被热处理车间的小张给追上了,一开始俩人还走保密路线,偷偷摸摸的,但架不住总是上班下班一块走,就被厂里人都瞧见了。”

  “可问题是,邓雪的父亲就是热处理车间的车间主任,这小子现在天天心里七上八下,就怕哪天被未来老丈人摁墙角收拾一顿。”

  众人一听都乐了,连陈露阳也忍不住笑:“哎呀,没想到小张这人瞅着老实巴交的,干的倒全是刺激事儿!”

  小吴一摊手:“谁说不是呢!”

  他眼珠一转,又添了一条:“对了,还有一个大事儿!厂里现在建楼,听说先建两栋楼,三十六套房子呢!”

  陈露阳眉头一皱:“才36套?这也太少了。”

  机械厂上万号人,谁住谁不住的,这也分不过来啊。

  不过……

  “小吴,你不是打算今年结婚吗?没准厂里就能给你分一栋呢。”

  小吴撇撇嘴:“我是不指望能轮到我,再说了,听说分房子还得交几十块钱的建房基金。咱们一个月工资才六七十块,一下掏出几十,谁舍得?”

  现在他正准备结婚呢,哪哪都要钱。

  他还打算给小满买块好点的手表呢。

  老尹瞪他一眼:“小吴啊,眼光得放长远点!几十块钱换一套楼房,外头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求不来。”

  “你想啊,住楼房冬天不漏风,夏天蚊子也少,厨房厕所都在屋里,不用再半夜提着马桶跑院子。你说值不值?”

  “不值。”小吴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

  “楼房肯定是要先分给厂领导、老劳模,咱们这些车间干活的,怕是还得在后头排队。”

  说到这,小吴转身对陈露阳道:“小陈,我觉得别人分不到,你爸我陈叔肯定能分着。”

  论江湖地位,陈大志算是可以在省机械厂里横膀子走了。

  他要是分不到,别人更分不到了。

  陈露阳摆摆手:“就别拿我爸说事儿了。他是有资历,可真要轮到分房子,也得按厂里的章程来,福利肯定先照顾条件艰苦的同志。”

  “再说,我们家小院住的挺好,真要分了,我爸也未必要。”

  这话说的是实话。

  陈家小园四合院式的格局,屋子多,住的宽敞。

  院里还栽着沙果树,夏天拉张竹椅在树荫下打个盹儿,冬天屋里炕烧得透热,地窖、柴火堆、杂物间一应俱全,鸡鸭还能圈在墙角养。

  那滋味,舒坦得很。

  但是筒子楼就不一样了。

  一层一排十几户人家,屋里巴掌点的地方,哪有小院住的宽敞。

  “说起来,这要是咱厂谁新结婚,分个楼房住行,起码有独门独户,关上门就算个家了,正好小两口也住的开……”老郝在旁边一本正经的开始分析。

  反正楼房他们肯定分不到,那就分析呗~

  分析也不花钱~

  “是不是啊小吴?”老郝笑着怼了怼小吴的胳膊,给小吴整脸红了。

  不过他马上转移话题。

  “对了小陈,你跟我们说说你在片儿城搞的那个项目呗?!”小吴好奇的问道。

  陈露阳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他端起一杯白酒,眯着眼一笑,就开始美滋滋的吹了起来。

  “那还用说嘛,我那项目可牛逼了……”

  桌上一大群人,十几双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后来,

  陈露阳在说到自己在市经委的会议上,独自面对一屋子技校校长和工厂厂长,杵倔横丧的把“咱没设备、没厂房、没资金”的话说出口时,桌边的人全傻了。

  “你都这么说了,他们还乐意跟你合作呢?!??”

  陈露阳一脸嚣张,仰头一笑:“那当然了,都是我个人魅力!”

  曹青杭听不下去了,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陈露阳马上尖叫:“曹工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在质疑我的个人魅力么!”

  曹青杭赶紧道:“不敢不敢,别说技校校长了,其实我们也都是被你的个人魅力折服的。”

  小吴也赶紧开口:“对对对!别说我们几个了,咱厂能发展到今天,王厂长能担任工业厅副厅长,那也都是因为你的个人魅力撑起来的。”

  陈露阳美滋滋“嘿嘿”一乐~

  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烹带鱼,放在嘴里。

  “别说,这烹带鱼做的挺好吃!”

  陈露阳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带鱼放在嘴里。

  “是,啥都挺好吃,就是红烧肉不好吃~”

  小吴无比缺德的小声补了一句。

  酒过三巡,曹青杭放下酒杯,正色说道:

  “小陈,你回来得正好。今年的进出口预展,厂里的小汽车要作为省里的重点展品去参展。”

  “你在片儿城那边接触得多,见识也广,到时候给咱们多出出主意。”

  陈露阳放下酒杯,脸上露出认真之色:“回来的时候,咱王厂长和于副厂长也跟我说进出口预展的事儿了,我现在还没摸清情况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老郝道:“这次的进出口预展,不光是咱们省机械厂的车去,片儿城、鸿津、花海的几家厂也要来。”

  “片儿城那边的汽车厂,他们的吉普车在部队和外贸口子很吃香;鸿津那边有‘大发’合作的轻型车,体型小巧、耗油少;花海的轿车造型洋气,做工也细,光摆在展台上就能唬人。”

  老尹接过话茬:“这些厂子要么有老底子,要么背靠外资合作,优势明显。咱们这边虽说第三代车已经能跑量,可在细节、稳定性上,和他们比还是有差距。”

  曹青杭皱了皱眉:“咱们的优势也不是没有。第一,咱车动力足,北方用得住,零下三十度也能点火;第二,底盘扎实,坑洼路上一开不掉链子,不像南方那些小轻车,一颠簸就叮当响;第三,价格比进口车便宜一大截。要真是国内用户挑车,咱这车肯定能排得上号。”

  他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叹口气:“可问题就在于——这次预展是对外的,讲的是门面。”

  “预展面对的是外国商人和部里领导,不光看车能不能跑,还要看油耗、舒适性、内饰做工。要真比到这些,咱还是差了点。”

  虽然省机械厂的小汽车有日本、意大利的技术支撑,可真正落到生产线,问题还是不少。

  发动机大多还是仿制改良型、燃烧效率有限,油耗普遍偏高。

  意大利马可波罗波他们虽然对汽车的座椅、内饰下了不少功夫,款式看着洋气,仪表台也画得漂亮,

  但减震、噪音控制、等等一系列小汽车的稳定性,还是大多依赖零部件精度和整体装配水平。

  内饰做工更是“有设计,但缺工艺”。

  意大利人能画出图纸,设计出“看着高级”的仪表盘和内饰布局。

  可是真要落实到生产线上,国内的工艺水平却属实有限。

  不仅塑料件粗糙、接缝不齐、而且喷漆还动不动就容易掉。

  和进口的日系、欧系车一比,高下立见。

  人家的仪表台平整光滑、接缝均匀,摸上去手感细腻。

  咱们的,看着像回事,坐进去一摸一瞧,还是“外面像,里面糙”。

  这些都是省机械厂存在的现实问题,也是大家对进出口预展感到忧心的地方所在。

  “设计不等于实际体验啊。”老郝幽幽叹了一声。

  “意大利设计师让咱们车“看上去像回事”了;但一旦上试车场、放到展览会上,和外国车一比,“油耗高、噪音大、内饰细节粗”这些短板立刻显现。”

  也正是因为如此,厂里才决定抓紧短板,搞新一轮升级,进行新一轮的升级。

  赶在进出口预展前,打磨出一辆真正能亮相的第四代车。

  可偏偏,升级后的第一次试车,就被橡胶车间的刹车片给一撅到底。

  如今,就算陈露阳再迟钝,也听明白了。

  王轻舟、于岸山、曹工、老郝他们几次三番的谈话,都在敲一个重点。

  这次预展,不光是省机械厂的机会,更是全省工业的门面。

  能不能趁着改革开放的风口,打进市场,就看这回了。

  全厂上下都憋着一股劲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作为机械厂的一份子,他自然也得豁出去,出人出力~

  只不过……

  “这担子也太大了,我这小身板子够呛能禁得住啊!”陈露阳面露苦相。

  这一个两个的,都把希望丢给自己。

  你说自己这要是有个系统,直接喊一声:

  “系统,给我造出一辆牛逼车!”

  然后,

  “啪”一下,

  神秘的系统之力就能给自己变出一辆车,

  大家美滋滋的看着小汽车去参展,这多牛逼!!

  关键他一个学文的,

  连高数都是靠邪门歪道考过的。

  你让他去给进出口预展想办法,其实他也很麻爪。

  可是凄惨还没到位呢,

  老郝一句发自肺腑就冒了出来:“行了吧你!嘴上嫌担子重,真让你撂下不管,你比谁急得还快。”

  “你小子,天生就是个出头的命!”

  曹青杭顺势接过话茬:“装什么可怜呢?你在片儿城待这半年,厂里上下没少提起你。谁不说你有本事、能顶事儿?这回倒好,全厂的希望都压你肩膀上了,你还想往哪儿跑?”

  老尹举起酒杯,坏笑着补刀:“咱先敬你一杯,就当是提前给你压压惊。”

  一桌人哄笑着举杯,气氛热热闹闹。

  “对了,你刚刚在车间要跟我说什么?”

  曹青杭放下酒杯,一脸好奇的看着陈露阳。

  “蒋晓华在片儿城。”

  短短的七个字,瞬间在曹青杭的耳中炸开!

  瘦到几乎脱相的人,在此时此刻,整个人仿佛受到了露水泽润的枝叶,刹那间就又重新鲜活而鼓动起来。

  曹青杭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陈露阳,血管中的每一次脉搏都在疯狂跳动。

  “修理厂刚刚开业的时候,她来过,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接话员。”

  “但是后续,我就没有看到她了,她也一直没有来。”

  陈露阳一脸正色的看着曹青杭,将蒋晓华的消息说了出来。

  曹青杭感觉有些口干,手足无措的举起酒杯,下意识的想喝口酒。

  可是大家刚刚干完杯,酒杯里全是空的。

  一口喝了个空。

  曹青杭看着陈露阳,颤抖问:“她还好吗?有没有受苦?她过的好不好?”

  陈露阳客观回答:“好不好不知道,但是肯定没受苦。”

  “她身上穿的衣服和佩戴的首饰,都是国贸商店和华侨商店卖的高档货。”

  曹青杭无措的喃喃。

  “这就好这就好……她那么爱漂亮的姑娘,就是要穿好看的衣服。”

  真好……

  曹青杭怔愣半晌,感觉嘴里干的厉害,下意识抬起手拿过白酒瓶子,都忘了应该倒在酒盅里,直接对嘴就是仰头一个猛灌。

  我草!

  陈露阳、小吴一帮人吓的赶紧起身,把白酒瓶子从曹青杭的手里抢下来。

  这可是老窖,度数贼拉高。

  一桌子人你分点、我分点,喝的是个感情和快乐。

  你这要是自己对瓶吹,那就是作死了。

  “新啊!拿瓶汽水儿!”陈露阳抢下了白酒瓶,转身就冲着后厨一顿嗷嗷。

  “来了!来了!”大新的嗓门传来。

  “汽水来了!!!”

  “我去……”

  大新看见饭桌上双眼通红,一身酒气的曹青杭,下意识的猛喝出声。

  “这才几个菜啊!咋喝成这样!!!!”

  大新赶紧把汽水瓶子起开,送到曹青杭手里。

  曹青杭只觉得口渴的难受,很想喝点什么东西压一压。

  接过汽水,

  他一仰头,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将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全都喝了进去。

  “啪!”

  突然,曹青杭忍不住,一把猛地将汽水瓶子砸回到桌子上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猛一伸脖子,喉咙一阵翻腾,脚下一蹿,捂着嘴冲出大门。

  “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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