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四百五十六章

小说:捞尸人 作者:纯洁滴小龙 更新时间:2025-11-14 02:32:09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丰都上方,雷霆震动。

  酆都地狱,万鬼哭嚎。

  黄泉中浸泡冲刷着的盔甲,头盔深处,一抹精光亮起。

  墓主人,站起身。

  黄泉在此时停滞,截流。

  本该永不停歇的黄涛奔腾之声停止,让这座地狱,罕见的变得安静。

  十八层地狱之下的更深处,佛光剧烈抖动,“我佛慈悲”之声,自下而上弥漫。

  当酆都大帝将自己的力量,不断投送出去时,祂所镇压在地狱的存在,压力自然减轻。

  墓主人抬起臂铠,指向上方,停滞的黄泉开始倒流。

  之前,是黄泉在镇压它,现在,是它在逐步掌控黄泉。

  菩萨的佛音浩浩荡荡,彻底浸染完整个第十八层、十七层、第十六层,还在继续向上。

  一头头在地狱刑罚中饱受折磨的凶厉恶鬼,双手合什,皈依佛门。

  这对祂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祂们自然不会放过。

  十殿阎罗不仅对此等局面无动于衷,反而全都开始尝试脱离自己的官座,如山般的身躯,不断蠕动。

  祂们是地府神话中高高在上的存在,定罪则、掌刑罚,可祂们本身,亦是这座地狱里,枷锁最深的囚犯。

  五方鬼帝集体静默,大殿正门缓缓关闭。

  此时的隔绝,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放纵。

  “咔嚓……咔嚓……咔嚓……”

  细微的巨响,不断传出。

  它坐落地狱两千载岁月,可以说,它即是地狱。

  细微,是它目前只是指尖轻动、关节松震,但因为它实在是太过伟岸高耸,整座地狱都是依它而建,所以它任何细微的复苏与活跃,对这座地狱而言,都是大变。

  这是……大帝的本体。

  酆都大帝镇压地狱,同时也是在镇压祂自己。

  现如今,整座酆都,都呈现出松动的迹象。

  然而,即使如此,大帝的意识仍在继续着向外投送,仿佛对地狱正在发生的巨大变动,完全视而不见。

  镇压者正在明目张胆地反抗,上位者正在趁机攫取自己的私利。

  地狱内,最茫然也是最无措的,是这些数量最多的判官、鬼差、鬼将、鬼帅。

  它们没有站队的资格,却偏偏最容易沦为站错队的代价。

  手中的皮鞭掉落,杀威棒立起,刑具放下,当不知道该怎么做时,无论是人是鬼,最本能的反应就是……什么都不做。

  不过,事无绝对。

  曾经,那位少年入地狱,画草图的地方,如今已修建起了一块崭新威严的殿宇。

  上面挂着“酆都少君”的牌匾。

  这是少君府邸。

  虽然自建成之日起,少君一次都没来住过。

  但这片明显不合群的建筑以及建筑内的一众赵姓鬼官,早就被深深打上了“少君”烙印。

  这片建筑的正中央大殿四周,以铁链串锁着一头头生前犯下罪孽的恶鬼。

  无论何时,这里的恶鬼数目都会被确保足够充足,以备押送殿内刑场献祭。

  这会儿,里面的恶鬼们随着大流,开始哀嚎,试图反抗。

  其它地方的鬼官,早已听之任之。

  但这里的赵姓鬼官们,毫不客气地举起鞭子,拿起刑具,对这些企图造反的恶鬼,进行最铁血的镇压。

  在他们的努力之下,至少在这块区域里,恶鬼的作乱很快就被平息。

  当下,这儿也成了如今地狱里,仅剩的秩序所在。

  因为,他们没得选。

  太子与大帝的权力斗争,必不可免地会波及到他们。

  酆都漫长的历史上,从未立过少君,所谓的继承人,在两千载悠久岁月的君王面前,本就是一种畸形存在。

  连带着少君府里的赵姓鬼官们,也成了地府里的畸形儿。

  但甭管再荒谬再畸形,大帝与少君,好歹有个权力与传承的体系在。

  如若大帝失去了地狱,那地狱哪里还来的什么少君。

  要是这地狱真的变了天,赵姓鬼官们就将从“里外不是东西”变成“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地狱最高层,巍峨的大殿内。

  阴萌盘膝坐在酆都大帝的神像前。

  她很痛苦。

  但比之痛苦,她更茫然与不解。

  小远哥的祭祀,她收到了。

  阴萌见大帝没有动静,那她就打算像过去那样,自己出面帮忙。

  她晓得自己人微言轻,但怎么着自己拜的是小远哥为龙王,目前也还是小远哥团队里的一员,该尽力的时候自然得全力以赴。

  结果,她这里刚刚偷偷摸摸地黄袍加身,可怕的意念就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只是想点燃根小小的火把,举在手里,帮小远哥摇旗呐喊一下。

  结果打火石一摩擦,顷刻间,山林尽燃!

  这一幕,在鹿家庄山门口供桌上的画像里,显露得淋淋尽致。

  画像中身穿皇袍的阴萌,目光不断闪动,她本人都有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追远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帝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因果反噬,以阴萌为引子,将自己的力量投送了过来。

  因为阴萌是自己团队里的人,哪怕她本人不在现场,但就像赵毅将老田头留南通,老田头依旧能帮赵毅做药丸送去一样,仍旧可以名正言顺地提供帮助。

  此情此景,就像是当初李追远教阴萌的祭祀之术,用肉为供、蛊虫为引,献祭出一群可怕的尸虫助战。

  只不过这次,阴萌献祭出来的,不是什么尸虫了,而是大帝亲临。

  李追远抬头看着天空,那道雄浑伟岸的身影。

  这远远不是大帝的全部,但已经接近大帝能一举拿出的所有。

  在李追远之前的设想里,他只希望大帝能够掀去一缕阴风,让鹿家庄背后可能正存在的某个顶尖势力感知到,开启复仇倒计时。

  结果,阴风没来。

  大帝来了。

  李追远实在是无法理解,大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已经完全超出买卖双方的交易理性。

  更严重污染了原本极为纯粹的师徒关系。

  上一次大帝也这般出手过,但面对的对手,与这次完全无法等同。

  而且上一次大帝出手时,地狱里可没有菩萨与墓主人这两尊巨擘需要留力镇压。

  李追远能笃定,这会儿的酆都地狱,必然已经发生了骚乱。

  而且,这次阵仗之后,退回酆都的大帝,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能勉强地继续镇压地狱,无力再对外出手干预。

  自己能分析出来的利弊,自己这位师父显然也清楚。

  但祂还是这么地来了,这么地做了。

  “师父,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

  距离招待所最近的那座小镇上,刮起了更大的风,高高的竹架垮塌,大风将酆都大帝的神像吹拂而起,像是一面巨大的风筝,凌立于夜空中。

  经过月光的照射,使其忽明忽暗,增添神韵的同时,更显威严肃穆。

  招待所楼下,三辆停着等客的出租车内,司机全部笔直地坐在驾驶位上。

  保安亭里坐着的保安,一楼大厅里办理入住的客人、服务人员,全部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嘴里集体重复着一句话:

  “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

  房间内,翟老睡得正香,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老人在做梦,梦到那流言蜚语。

  小远真的成了他的孙子,他陪着孙子在公园里散步,陪着孙子做作业,一片孺慕。

  虽然很快,画面就变成了孙子用笔在图纸上勾勾画画、指出自己的设计数据错误,但……也是孺慕。

  窗口处,那道自翟老身上延伸而出的影子,立在那里。

  祂的目光,深邃浩渺。

  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祂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里面,确实有受翟老对那少年喜爱的影响,甚至包括刘昌平那个出租车司机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但,祂是大帝。

  影响无法避免,可这世上,不存在谁,能真正操控祂去做出决定。

  最开始感知到那个少年的存在,是祂察觉到这世上,又出现了一个人,掌握了自己的《酆都十二法旨》。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但很快,那少年不仅开始利用自己当世唯一血脉,不断向自己掏取,更是一次次地将因果脏水,往祂身上泼洒。

  直至迫使祂真正发怒后,祂才真的开始正视这个少年,这个冷冰冰、披着人皮的小家伙。

  祂开始利用他,他也开始利用祂,双方的师徒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得相当纯粹。

  大帝会权衡利弊得失,会计较收益,收益低时,祂会果断退出,收益高时,祂会立刻入手。

  一个能两千载坐视自己血脉不断凋零的存在,一个能把自己当作镇压物、对天道养自己为寇的存在,根本就不会存在感情用事的可能。

  但是,祂发现且确认了那个少年,正在不断长出人皮。

  两个冰冷的合作者,只能永远进行冷冰冰的利益合作。

  可若是其中一个,长出了人皮、出现了温度,且预判出其人皮将越来越厚、温度也越来越明显,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追远曾感慨过,他见过很多古老的存在,有魏正道那种一心求死的,也有墓主人那般浑浑噩噩的,更有飞仙地宫建造者那般四处投机的……

  唯有阴长生,在认认真真地长生。

  窗口处的黑影,抬起手了。

  窗外飞在空中的巨大酆都大帝画像,燃起了火焰。

  鹿家庄外,那尊伟岸磅礴的身影,低下了头,与下方供桌前站着的少年对视。

  紧接着,身影抬起手,向前探出。

  抓向的是鹿家庄,却又不仅仅是鹿家庄。

  大帝这一手,

  下的,

  是人皮重注!

  ……

  鹿家庄内的杀戮,仍在进行。

  能坚持这么久,就足以说明鹿家庄的底蕴,它并没有一触即溃,它展现出了很顽强的抵抗。

  只是这种抵抗,在群狼面前,无非是柴一点容易塞牙的肉。

  借江水之利,加速成长的这一辈,就算在底蕴积累层面还比不过家里上一辈的佼佼者,却也早就谈不上代差。

  甚至,一定程度上,这一点还能用江上淬炼出来的技巧与意识来进行补足。

  灭鹿家庄的,是这群年轻人,但这群年轻人,几乎可以代表各自家族中坚力量的水平,无限接近江湖各大势力派出的联军在针对鹿家庄下手。

  死的人,越来越多,鹿家庄内抵抗的圈子,也在越来越小。

  石板上躺着的,墙壁上钉着的,井口边趴着的,或完整或破碎的尸体,其鲜血,都在集体流向一个地方。

  鹿家祠堂的地面,已变成红色。

  这些血水自外面涌入,又持续深入。

  供桌并未撤开,但再严密的机关,也无法阻挡得住自家人鲜血的无孔不入。

  密室内,形成了血涡。

  鲜血上漫,但凡触碰到了那一张张椅子上被锁困住的阴影,就立刻如附骨之疽般深入裹挟。

  无声的惨叫激烈发出。

  原先,是不舍得壮士断魂,不愿意损毁根基,这才受制于此。

  眼下,哪怕他们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去自尽,都于事无补。

  为了营造出非一家下达任务的假象,这么多椅子上坐满了明家人。

  他们是现成的因果,是结实的桥梁,是最直白的传递。

  鲜血中隐藏的那一缕缕令人心悸的黑,正通过他们,不断投射向龙王明家祖宅。

  “咚……咚……咚……”

  像是脚步,又似敲响的丧钟。

  陶竹明出现在了鹿家祠堂内,目光落在供桌后方的墙壁上。

  这时,一杆枪自前方缓缓落下,悬于血面之上。

  陶竹明抬起头,看向房梁上躺着的徐默凡。

  在外面厮杀正酣、争夺最炽时,这两个人,都脱离了外头的嗜血狂欢。

  陶竹明:“路上再次与你相见时,我就察觉到你的不对劲,你身上那一往无前的锋锐不见了,像是被扭断了枪尖。”

  徐默凡没回应。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他不是输不起,不是败不得,但他是被人在徐家枪的领域,给完完全全碾压了,碾压他的那位,都没练武。

  心气儿没了,做什么都没劲,连那神鹿,他都懒得去争夺,早早地就顺着鹿家人的鲜血,来到了这里,躺着。

  陶竹明:“你是在对这里进行护法吧?”

  徐默凡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下方的陶竹明。

  那杆悬浮在其面前的长枪,已说明了他的态度。

  陶竹明笑道:“呵呵,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使坏的,我是怕别人来使坏,才特意过来看看,既然有你在这里看着,我就放心了。

  徐兄,你好好看着,待我争夺来一块鹿肉,必分你一碗鹿血尝尝!”

  言罢,陶竹明就离开了祠堂。

  他说的是真的。

  他就是来看看,怕这里出事,怕自己那位江上知己好友,也就是令五行这会儿出现在这里。

  “轰!”

  一道雷鞭,炸碎了前方的石像阵法防御,里面的鹿家人胸膛,被雷鞭快速洞穿。

  如肉串般举起,再狠狠摔落。

  “砰”的一声,集体炸碎成尸块血水。

  为了防止蒸发,多榨出点血水,令五行及时将鞭上的雷力收回。

  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绝望鹿家人,大吼着持刀冲来。

  令五行正欲将雷鞭再次甩出,那位就被一记大印砸成了肉泥。

  “嘎吱嘎吱……”

  榨出的血水,更为充分。

  陶竹明掌心一抬,收回方印,调侃道:

  “令兄幼年在家族里遭遇过霸凌么?”

  令五行摇了摇头:“我若是去祠堂,陶兄以及其他人,必然会对我阻拦。那我索性不去费那力气,赌一把,这次倒霉的不是我令家,也给那家好好上一上强度。”

  陶竹明:“怪不得他不要这神鹿,怪不得他不进这鹿家,原来是有更有趣的事要做。”

  令五行:“相较而言,咱们现在玩的,在他眼里,怕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还玩得一头奋劲。”

  陶竹明环视四周,还在持续的杀戮与血腥,点了点头:“他是把我们这帮人的人性,给摸透了。”

  令五行收起雷鞭,朝着神鹿囚笼方向走去,那里的交战最为激烈。

  陶竹明与他同行。

  令五行:“明明我们是正在被他利用。”

  陶竹明:“却有种被江水推动的感觉?”

  令五行:“我的心境已经出现紊乱了,你呢?”

  陶竹明:“已受损。”

  王霖还在睡。

  这胖子,把鹿九睡得重伤。

  眼瞅着家族即将覆灭,神鹿大业马上要功亏一篑,可鹿九心里依旧拿不出鱼死网破的决心。

  狼群怕孤注一掷拼着拉垫背的,最喜欢这种怯懦的对手,大家很有条理地逐次上前袭扰、留下爪痕,持续放血。

  鹿家庄里的天平,早已失去悬念,这一端何时落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就在这时,很多擅长风水气象之道的人,都不自觉地看向头顶。

  也有些灵感超强的存在,不自觉地开始分心。

  心慌感,太过浓郁,严重超出了眼前的战局。

  他们像是在山峰上厮杀,而这座峰,随时可能倾塌,不,是这天,好像快要砸落下来。

  骆阳出现在了鹿九身后,配合那棋子落下,本可以有机会取其首级,但背上的妹妹朱清,迟疑了。

  机会消失,骆阳被鹿九一脚踹飞,受伤吐血,很是难受。

  “妹子,怎么回事?”

  “哥,外面天上,有大恐怖。”

  “你现在能看到天上么?”

  “看不了,这里有鹿家庄结界挡着,得出去抬头才能看到。”

  “那就当它不存在,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哥,我在你背上。”

  琴女被琴弦割破了手指,她将指尖送入嘴里吮吸,视线上移。

  白袍僧人念经声开始发虚。

  罗晓宇捏着棋子的手,颤抖。

  就连原本睡死过去的胖子,眼皮也开始颤抖,身体蜷缩起来。

  这时,谭文彬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这一刻,因为这句话,旗虽然未在现实中立起,却已成功在群狼心中深深插入。

  “外面一切安好,诸位专心逐鹿!”

  ……

  龙王明,祖宅。

  在明琴韵以及一众人的惊愕目光中,头顶上,黑色的光影,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在不断增强。

  让明家人心里舒了口气的是,这次自家的龙王之灵,没有像上次那样袖手旁观、主动承接,而是开始了对抗。

  这是因为上次明家龙王之灵,接的是虞家的孽业,虽是不同时代的龙王,却依旧惺惺相惜,愿守望相助。

  而这次,延伸而来的,是浓郁到不能再浓郁的邪祟气息,龙王之灵当然会主动进行抵御。

  可灵,终究只是灵,并非当世存活的龙王。

  而明家的龙王之灵,自上次接下虞家的孽业、为虞家保留一线生机后,已被大大削弱过。

  明家现在之所以正在走下坡路,就是因为龙王之灵削弱、自家气运受孽业影响式微,使得家族冒险激进的本诀修行难度与危险程度大大提升。

  明琴韵:“敲钟示警,长老以上,闭关者出关、假死者开棺、灵童启念、各阁燃烟,守护明家!”

  很快,明琴韵的命令被传达下去。

  一位位身处于祖宅内的长老,或走出闭关之所,或自棺内苏醒,或有年轻者提前开启宿慧,更有诸传承阁楼点燃传承烟火,开启护宅大阵。

  明琴韵这个家主,领衔而立于明家祠堂前的台阶上,引导祠堂大阵开启。

  然而,那漫天的黑色,非但没有收敛,反而仍在不断扩大。

  明琴韵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因为这意味着,出手的那位,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健康。

  像这样的存在,世上本就不多,且一个个的都被天道看管死死的,祂们自己更是惜寿如命,这次,为何会敢将手直接伸向龙王门庭?

  而且,如此不惜血本!

  明琴韵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祠堂内那一道道圣洁的光辉,心里多少安定下来。

  虽然她对家里的龙王先祖,早就腹诽严重,但不管怎么样,当家族遭遇劫难时,有龙王先祖站在身后,还是能让人心里踏实很多。

  身前,正在帮忙一起主持阵法的明家三长老开口道:

  “家主,好在对方并非本体而来,不是为了实际意义上攻破我明家。”

  明琴韵骂道:

  “蠢货,你当这是祂心善么?你看看这架势,祂倒是想来,但祂本体能来得了么?除非祂愿意为了灭我明家后,直面天道之威,灰飞烟灭!”

  三长老低下头,他是见家主心急,想要缓和一下周遭气氛,事情的严重性,他又怎能不知?

  明琴韵:“此番借因果溯源出手,其目的就是为了再削我明家气运,我明家气运本就衰弱,若是被其得手,气运由盛转衰、再由衰转劣……

  我明家人,还能再修这凶险的明家本诀么?

  修十个,怕不是得死六七个!”

  原本只是慢性衰落。

  这次要是没能抵抗得住,那明家就等同于加速坠崖。

  一个传承,要是连自家人修行起来,死亡率这么高,那还传承个屁!

  魔修、邪修那种容易走火入魔的歪门邪道,可都没这么高的折损率。

  二长老:“得挡下来,必须得挡下来,挡下来,靠着龙王之灵香火存续,靠着家族布局经营,还能逐步蓄养回气运!

  若是挡不下来,我明家,就将沦为下一个秦、柳、虞!”

  明琴韵:

  “不仅如此,柳玉梅那个丧门星死女人,当年还能培养个家生子野种放出门点灯走江呢!

  要不是被联手打断了,天知道上一代是不是就让那死女人走成了!

  我们今天要是输了,我连学那个死女人培养野种的机会都没有,得有多少资质优异的野种,才经得起如此高死亡率的培育?

  你们接手大阵,我进祠堂,给先祖上香。

  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自己比那个死女人落得还要惨!”

  其他长老接手大阵后,明琴韵转身向祠堂内走去。

  在跨过祠堂门槛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恐怖黑色,露出一抹冷笑: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天道目光下,坚持多久!”

  明琴韵目光扫向一侧角落,对那边站着的一众明家人传音道:

  “传令下去,封锁祖宅大门,开启祖宅外围阵法,谢绝一切访客,再放几头邪祟出去干扰外界窥觑。

  今日祖宅发生之事,绝不能泄露于人!”

  “遵命!”

  “遵命!”

  明琴韵调整好呼吸,走入祠堂。

  她不知道的是,今日明家正在发生之事,会不会泄露于人尚不可知,但世上各地不知多少个鬼,已经接到了法旨。

  明家不怕鬼魂来袭,但鬼言可畏。

  原本遮遮掩掩的秘密与衰弱,自今日起,将彻底向整座江湖公开。

  明琴韵跪于明家历代龙王牌位前,焚香祷告。

  龙王之灵的光芒,因此进一步提升。

  可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黑暗,仍未停止加码。

  黑暗背后的主人很清楚:事前可以权衡计较,但当重注已下时,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开出一个结果!

  不能说尽力,不能够浅尝辄止,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仅仅做到一个心意到了。

  因为心意这东西,无法具体衡量。

  只有确定明晰的结果,才能去量化,才能在未来,加倍加倍加倍地得到补偿!

  鹿家庄大门口。

  原本漆黑的夜幕下,燃起了诡异的红黄霞光,月光如火,撒照的同时又等同是在燃烧。

  李追远知道,这是天道的目光,在向这里落下。

  天道不会放弃对大帝这种存在的削弱,尤其这次,还是大帝主动不做遮掩地站在正下方。

  然而,尽管如此,大帝的身影仍旧没有溃散,燃烧多少,大帝就补充进来多少。

  这一幕,让人看得有些悲壮。

  李追远已经从最开始的惊愕不解中缓过神来。

  少年有些理解,大帝今日如此方式出手的目的了。

  自己这师父,打的是明牌。

  李追远都有些担心,等这件事之后,大帝会不会再放阴萌一个自由。

  那因为太爷全款在市区买房,自己未能体验到三十年房贷的遗憾,就将得到弥补。

  不过,换言之,能让大帝以如此阵仗如此之久、还在持续的对手,必然是一条大鱼!

  李追远双手摊开,一条条红线释出,先绑在了长得像阴萌的画像上,再顺势向上攀附。

  追溯因果,他也会。

  正好趁机看看,这次钓中的,到底是哪条鱼!

  大帝的意念,没有排斥酆都少君,甚至还提供了便利。

  两千年来,酆都的鬼魂没体验过、阴家人没享受过的温柔,李追远感受到了。

  少年的视线里,出现了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其坐落于半山腰,上接云雾下衔灵粹。

  统一的式样,统一的格局,说明这是一个家族,而不是门派。

  最高处威严建筑物里,释出的一道道白色光辉,是龙王之灵。

  这是一座龙王门庭。

  因画面太过模糊,李追远也只去过虞家祖宅,没有到处去做过客,所以少年也不清楚,这具体是哪一家龙王门庭。

  但很快,当眼前这模糊画面中,出现一个转身向上走的老妇人身影时,李追远认出来了。

  那日“望江楼”里,柳奶奶特意将帘子掀开,让在楼外的自己可以记住里面这些人的面容。

  这位老妇人,就在此间,主要是她那表露出来的气急败坏,也更容易让人印象深刻,可以一定程度上,弥补画面上的模糊。

  一个脾气差到,很不符合龙王门庭当家人身份的老妇人,也是因为明家功法让人难以控制住情绪。

  龙王明家。

  那此时站在自己面前,那一道道神俊的身影,就是历代明家龙王之灵。

  自己日后,要向这些家族门派复仇时,其家族内的龙王之灵是自己无法避开的坎儿。

  可割裂的是,迄今为止,李追远所接触的所有历代龙王遗迹,除了魏正道那家伙难以评判,其余龙王,都彰显出了一种属于龙王的恢弘大气。

  因为少年位于大帝的阴影中,下方的明家人肯定无法察觉到自己,但正在与大帝进行对抗的龙王之灵,不一定。

  割裂的现实,让少年做出了很割裂的回应。

  李追远开口道:

  “这是我的因果。

  明家人趁我秦柳两家衰落之际,意欲覆我门庭、断我传承。

  今日,

  小子代秦柳两家,前来收这债利!”

  李追远并未说太多,也没做过多描述。

  他不想哭哭啼啼地向明家龙王倾诉委屈与辛酸,也不愿拿秦柳两家这些年遭遇的压迫彰显苦难。

  努力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实力,将这两座牌匾重新挂上去。

  且不提这哭,是否真的有用,真要哭,真愿意哭,柳奶奶也不用等到今天。

  这是报仇,大喜的日子,自然得精神点。

  说这些话,只是向明家历代龙王,做一个说明解释。

  至少目前为止,龙王都值得他去认可与尊重。

  起初,明家龙王之灵,毫无反应。

  他们依旧在继续与大帝的力量进行对抗。

  邪祟的花招非常多,龙王之灵收束于祠堂高台之上,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但当黑暗中,那模糊的少年身后,浮现出更模糊的两张供桌时,上方闪烁的明家龙王之灵的光影,出现了剧烈涣散。

  因为,模不模糊已经无所谓了,一座龙王柳家供桌,一座龙王秦家供桌,上面的牌位腐朽龟裂。

  龙王秦、龙王柳……没有灵了。

  祠堂内,正在焚香祷告的明琴韵身体忽然一震,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祠堂大殿外。

  “不,不行,不可以,不可以!”

  那一道道原本已经释放出去,作为主力正在阻挡天空中黑暗的龙王之灵,正一道接着一道地往回收缩。

  他们落回到了供桌上的各自牌位里,放弃了抵抗。

  失去了他们,余下只能靠明家人苦苦支撑,显然无法持续多久,毕竟,他们正在对抗的,可是酆都大帝!

  明琴韵目眦欲裂,她近乎尖锐地咆哮道:

  “不,你们不能这样,明家会衰亡的,明家会彻底没有未来的,你们姓明,你们是明家的先祖,你们得庇护自己的子孙!”

  “噗!”

  “噗!”

  一个个主持阵法或者正与之对抗的明家人喷出鲜血,一座座阁楼燃烟熄灭,大帝的意念不断渗入,开始对明家的传承气运,进行抹除!

  任何一个玄门势力,对自家气运都极为看重,龙王之灵之所以如此宝贵重要,正因为他是气运本身的演化。

  失去气运,对该传承而言,本就是一场灾难,而对于严重依赖气运发展的传承而言,不亚于堕入深渊!

  李追远周围红线密布,他刚刚亲眼目睹了明家龙王之灵的后退。

  少年不知道,明家龙王之灵是听懂了且相信了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还是当看见自己这么一个孩子,向他们展现出两座空荡荡的供桌后,他们也不好意思再以灵的身份进行干预。

  总之,龙王选择了放手。

  李追远俯身,向明家祠堂所在的方向,拜了下去。

  明琴韵眼角流出鲜血,她现在完全癫狂: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日日夜夜供奉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当先祖的?

  你们怎么能,就这么坐视子孙后代于不顾,你们怎么可以就这么看着明家堕入覆灭!”

  这时,原本一动不动的牌位,再次开始了异动。

  明琴韵再次面露希望,马上缓和语气道:

  “对,你们姓明,是我明家人的先祖,你们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来,你们姓明啊!”

  明家龙王之灵,再度释出。

  明琴韵擦去眼角血泪,露出笑容,但很快,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自家龙王之灵,没有朝着天空中那不断扩散的黑暗而去,而是汇聚成一条白色的光幕后,拐了一个方向,投射出了明家。

  明琴韵:

  “你,你们……要去哪里?”

  ……

  南通,石南镇,思源村。

  柳玉梅坐在床边,缝着绣被。

  几针下去后,再将针头在自己鬓边轻轻磨一磨,她脸上也会随之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针线停住了。

  起身,离床,掌心一挥,剑匣开启,长剑入手。

  柳玉梅走到门口,推开屋门。

  普通人只能察觉到一阵风,哪怕是西屋的秦叔和刘姨,因不精通风水之术,加之没有杀意,故而也没有反应。

  但在柳玉梅眼里,是有一条白色的河,自远处来,垂落而下。

  这河,落下的位置,正好是东屋厅堂里摆放着的供桌。

  供桌上的烛火,开始摇曳,渐变为乳白色。

  这是汇入,这是融入,这是给予。

  一道道星星点点,在供桌上每一道牌位上萦绕。

  明家龙王之灵,正在给秦柳两家空荡荡的供桌,进行倒灌。

  这不会让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复活,但这烛焰,也能持续燃烧,临时充当气运用。

  柳玉梅的脸上,并未露出丝毫的激动,她神情复杂,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她知道,这世上并不存在无端的爱,之所以会发生这种现象,肯定是因为在江上的小远,做了什么。

  小远,真的在开始报仇了。

  白色河流的汇入,似是源源不断。

  这是惋惜,是愧疚,是弥补,一定程度上,也能称得上是道歉与补偿。

  往既阴暗又无比正常的方向去想,这又何尝不是希望……能高抬贵手?

  柳玉梅死死攥紧手里的剑。

  复仇,才刚开了个头,她怎可能在这里停下?

  再者,她这个坐在家里的老太婆子,又有何资格,替在前方的小远,替秦柳两家如今的家主,去做原谅?

  一次次的欺压,一次次的覆灭危机,就靠这点灯油,就能让我动恻隐之心?

  他们,想置我于死地,想置阿力于死地,想置我两家门庭于死地时,又何尝动过这种心!

  但因为这是龙王之灵的气息,柳玉梅不愿意去造次。

  “嗡!”

  就在这时,原本均匀环绕在供桌上每个牌位上的荧光,开始不约而同地集体向其中一座牌位上汇聚。

  那座牌位上的名字是——柳清澄。

  短暂的荧光聚集,让这座牌位光芒盛起,仿佛柳清澄的龙王之灵在此时“活”了过来。

  她没活,秦柳两家的龙王之灵,也没有任何一个回归。

  但这就像是李追远入门典礼那天,外面响起惊雷阵阵,冥冥之中,似有回应。

  这一刻,因为亮起的是这座牌位,这本身,亦可理解是一种回应。

  柳玉梅指尖向那座牌位一指,风水之术激发,那座牌位上散出一道女人的影子。

  她缓缓抬起头,走向柳玉梅。

  很快,她就与柳玉梅的身影重迭。

  柳玉梅的脸上,一会儿浮现出她的面容,一会儿浮现出柳清澄的面容。

  打小脾气暴躁的柳大小姐,一遇到不合心意的事,就喜欢往柳家祠堂里跑。

  龙王之灵是威严肃穆的,非遇大事而不动。

  唯有柳清澄,次次都会呼应噙着眼泪进来的柳大小姐。

  后来,秦家少爷闯入柳家祠堂提亲,遭遇柳家人围堵时,也是柳清澄的牌位显圣,一举削去了持反对意见的柳家大长老的胡子。

  曾经那位柳家大小姐,之所以能养出那种恣意妄为大小姐脾气,那真是老祖宗惯的!

  柳清澄并没有归来,但柳玉梅明白了此中意思。

  她无法以自己的身份,对外家龙王不敬,那就以本家龙王的身份,来对过去这些年的恩恩怨怨,做出一个回应。

  长剑激鸣,发丝飘荡,凌厉的气势升腾。

  “哗!”

  柳清澄持剑一劈,将那还在继续灌输的白色长河干脆利索地斩断。

  仰起头,横举剑锋,强横的剑气席卷而上,搅散头顶夜空的乌云。

  柳清澄目视那白色长河来临的方向,决绝森然之声响起:

  “龙王的归龙王,龙王门庭归龙王门庭。

  祖辈的交情归祖辈,当代的恩怨归当代。

  做初一的,

  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甭管你们今日是来做可怜还是做补偿,

  我柳清澄一世只认一句话:

  血债,

  当灭门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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