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渐散,仍留恋于天音寺外,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早起的僧人们已完成了每日必做的早课,此刻正在清扫庭院,将昨夜凋零的树叶儿轻轻扫至一旁。

  每个僧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哀戚愁绪。

  “咚~咚~咚~”

  晨钟悠扬,缓慢而厚重的传进耳朵。

  “唉……”

  许知秋心中也有些许沉重。

  合衣起身,推开禅房的门户,发现一个年轻僧人已在门外等候了不知多久。

  僧人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月白僧袍,五官清秀。

  他朝许知秋合什鞠躬,恭敬且温声的问:

  “昨夜诵经声喧闹,许施主休息的可还好?”

  “无妨。”

  他苦笑了一声,忽的问:

  “普智大师他……”

  闻言,年轻僧人面露悲苦:

  “师叔已于昨夜子时圆寂,法体现存放在摩诃堂,施主要去一看么?”

  “……”

  许知秋先是沉默,尽管他也猜到了这个答案,但还是免不了心有唏嘘。

  “还是算了吧。”

  僧人点头,随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既如此,家师普泓有请,施主若无它事,可否随小僧一行?”

  许知秋自然应允,随口问:

  “请问小师傅法号?”

  僧人又是一鞠躬,

  “不敢,小僧法相。”

  “好根基啊。”

  许知秋赞许的看了看他,眼中金晕一闪而逝。

  …………

  便被法相领到天音禅院,

  禅院正殿中,两个老僧已经等待多时。

  其一是许知秋的老熟人普方,其二就是主持普泓了。

  许知秋进门后,那普方便上前来,深深朝他鞠了一躬,然后默不作声的自去了。

  害的许知秋一声招呼哽在喉头,有些疑惑。

  心说半年不见,这飙僧咋转性了?

  那普泓这时上前,解释道:

  “上次受施主密咒教诲,我这师弟如今性子恬淡了不少,戒了嗔心,开始领悟到佛经之个中三昧了。”

  “哦……”

  许知秋略有些尴尬,对面前的老和尚拱手:

  “晚辈许知秋,见过上人。”

  普泓点头,请他落座。

  老和尚有些欲言又止,却还是先叹了一声,道:

  “实不相瞒,自昨夜至今,老僧只觉得如梦一场啊。”

  “可以理解。”

  相处了几百年的师弟就这么去了,还留下了这么一大笔的孽债。

  搁谁一时都难以接受。

  “不知接下来,大师打算怎么处理此事呢?”

  普泓面露难色,缓缓道:

  “我那师弟留有遗言,日后,若那位张小施主有何难处,要我等务必尽力帮扶。”

  “也就是说,贵寺打算冷处理?”

  许知秋脸色略有些不好看。

  尽管他多少也能理解一些天音寺的立场和顾虑,但还是忍不住对此嗤之以鼻。

  普泓看出他的不满,问道:

  “老衲想听听,施主对此有何看法?”

  许知秋道:“实事求是。”

  “自剜骨肉,谈何容易啊。”

  普泓说着,闭目叹息:

  “当年佛陀割肉喂鹰,是榜样,可我等众生毕竟做不到佛陀那般,难免受尘境外缘所挟……身不由己啊。”

  普智屠村这件事,一旦捅开了,天音寺千年积攒的功德名声,保不齐要一落千丈。

  普泓身为天音寺主持,自然要考虑这层后果。

  再一个,

  若让青云门知道普智安插了一个偷师的二五仔到自己门下,必定会使得两派因此交恶。

  如此一来,对于天下正道阵营,无疑是一场破坏。

  届时魔道趁虚而入,得不偿失。

  许知秋何尝看不出这些道道儿?

  “既是业债,就迟早有收缘的时候,只不过现在主动权在贵寺手中,是当下收还是日后收,全赖贵寺自择。”

  这句话算是忠告。

  当然也有警告的意味在其中。

  毕竟这种事就像一颗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发展变大的毒瘤,毒瘤越早挑破,流毒越轻。

  同样,此事越早抖搂出去,产生的后果就越小。

  非要等事情发展到愈发不可控的时候,往往已经追悔莫及了。

  那时再想抖搂,无济于事了。

  可说到底,这事儿轮不到许知秋来管。

  毕竟无法感同身受,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也无非是在旁边打打嘴炮,至于人家听不听,是人家的自由。

  果然,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普泓主动引开了话题——

  “请施主收下此物,权当本寺答谢。”

  他掀开僧衣,从怀中取出一物,搁到桌上。

  “此为【乾坤轮回盘】,乃是早年间普智师弟于西北蛮荒所得,有牵魂夺魄之能,可断生死、算轮回、定气数,实有窥测乾坤之力。”

  许知秋搭眼一瞅,

  那是一面玉盘状的法宝,大小在一尺见方。

  材质温润,青白色泽,边缘处还有着内凹的锯齿状刻印,刻印构成曲折复杂的脉络,向玉盘中央延伸。

  玉盘中央的白色光辉柔和明亮,如水般悬空着缓缓流淌。

  白光柔和,纯净不散,无数小玉块在其中沿着独特的轨道,不停地流动着。

  花里胡哨的,许知秋只看了一眼就失了兴趣,摇了摇头道:

  “我之所以帮他,是出于往日情分,并非贪图贵寺的宝物。”

  讵料普泓却劝道:

  “请施主务必收下,这也是普智师弟最后的遗愿。”

  “……”

  既然如此,许知秋姑且厚颜收了。

  普泓接着道:

  “此外,我天音寺上下欠施主一个人情,日后施主但有需要,敝寺自当倾力报答。”

  许知秋心说:你瞅这事儿整的……

  自己不过是当了一回护送司机,却捞到一堆好处。

  实在是受之有愧。

  偏偏在他心里还对天音寺的做法还不太满意。

  这简直是论理的时候妈卖批,收礼的时候笑嘻嘻。

  搞得他心里一阵别扭,有些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至于天音寺承诺的人情么……

  他想着等将来开宗立派的时候,有天音寺做个背书也不错。

  不过话说回来,有道是拿人家手短。

  普泓肯定多少也是存着请他帮忙保密的心思在里面的。

  对此,许知秋只能做出有限承诺——

  “此事我不会主动对外人说起,但若是当事人有朝一日问起我,我也只能如实相告。请大师见谅……”

  普泓闭目叹息: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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