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来!”

  眼看那云易岚伤重反噬,已是待宰羔羊,毋重光自是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

  遂奋起余勇,朝他袭杀而去。

  “竖子敢尔!?”

  云易岚跌坐在地,见之瞠圆双目,戟指怒骂。

  奈何对面是个眼珠子通红的,他那点吓阻就跟调情差不多。

  眼看毋重光杀招逼近,云易岚心终于跌入谷底,不禁闭目哀叹,悔恨不已。

  只恨自己定力不足,焚香玉册尚未大成便踏足中土,以致于招了算计。

  若是神功大成,纵有竖子暗算,又如何动摇得了真人性命?

  又岂能沦落这等虎落平阳、万事皆休的境地?

  可事已至此,说之奈何?

  罢、罢、罢!

  干脆,闭目待死。

  然而,老天偏不遂人心。

  剑光闪动,轰鸣连响。

  身前砖石炸开,云易岚猛然睁眼,身前已经被数个青云弟子挡了起来。

  身前挡着五人,把他报仇之路生生截断。

  毋重光看着挡在身前的这些个或生或熟的面孔,额角隐隐绽起青筋。

  “这是我和焚香谷云老贼的私仇,你们何必多管闲事?”

  齐昊、曾书书、法相、张小凡、林惊羽。

  这些人大都脸色复杂,毕竟毋重光与他们在死灵渊下有过交情,此时对峙,心中不无挂碍。

  值此正魔厮杀之际,他却只顾着私仇,非要杀云易岚这个正道巨擘,青云身为东道主人,焉能坐视?

  无形中,立场已呈相对。

  “奉掌门之命,前来保护云谷主,毋兄弟,别让我们难做。”

  绝处中竟有曙光一线,云易岚大喜,也顾不得谷主脸面,对几人道:

  “几位师侄当真人杰,且先替我拦他一二!”

  说罢,便不肯浪费分毫,打坐搬运起内息。

  青云一众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毋重光凭一己之力,竟把焚香谷众人杀得丢盔卸甲,有如此战绩,他们自然不敢怠慢。

  毋重光大怒,打算凭借逆生以及乾坤青光戒强行突破。

  见他一动,对面立即生出响应。

  善强攻的齐昊和林惊羽当先攻来,二人手持仙剑一者寒冰,一者斩龙,攻势迅猛凌厉。

  若换了平时,毋重光必定谨慎对待,可当此时刻却顾不得谨慎小心,直接运转玄功硬碰硬对轰!

  “滚开!”

  轰的一声对撞,齐昊林惊羽倒飞而回,摔入石碓。

  毋重光则是承受了肋下剑伤的代价,闯过了二人。

  曾书书张小凡随即顶上,

  曾手持紫色仙剑,几番挥动召出祥光千条,朝他围拢而来。

  张小凡则是把手中黑棒当头击来,顶端雷霆法意轰鸣,势大力沉。

  然而,面对此等攻击,毋重光依旧懒得周旋。

  “滚!”

  只见他身形陡然加速,把祥光挣散,

  并一脚蹬在曾胸口,把他震得吐血倒飞。

  又拼着硬抗一棍,趁机揪住张的头发,像风车一般舞了三圈,直接狠狠摔在地上。

  待要再进一步,

  “阿弥陀佛~”

  却是法相出手,轮回珠在他手中大放光明,化作一口璀璨金钟从天而降,把毋重光罩住。

  法相悲天悯人,合十惋叹:

  “毋师弟,看在往日情面上,快快罢斗吧!”

  “情面?今日休论情面,只论公道!”

  毋重光咬紧牙关榨取真元,竟把逆生全开,往那钟壁一连砸了十三肘。

  砰砰砰砰——

  阵阵轰鸣,撼得地面如擂鼓面。

  终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金钟破碎。

  毋重光一连破阵三重,距那云易岚已经不足数丈。

  仇人就在眼前,毋重光恨不得把身体重心都抛出去。

  锵啷!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凛锐寒芒袭来,他瞳孔一缩,奈何去势太急,已不能躲闪。

  正要拼着逆生硬抗这一剑,

  讵料,那一剑却只故意削去他额前发丝。

  并且剑身一横一翻,改为拍击,将他生生震了回去。

  毋重光身子踉跄退了数步,就见一白衣女子挡在身前。

  看清那人的脸,毋不禁一怔,声音跟着嘶哑了几分:

  “陆姐姐,连你也要阻我?”

  “重光,收手吧。”

  陆雪琪眼中透着不忍,柳眉锁着几分忧色,但还是出言警告:

  “四处都是我青云弟子,你再一意孤行……就无法收场了。”

  “收场?”

  毋重光被这话说怔了,他眼中噙着泪,举目扫了一圈,却没有寻到师父的影子,脸上不禁有些茫然。

  “……”

  为了这一刻,他到底失去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忽而啼笑起来,摆开厮杀架势:

  “你青云门若舍不下脸面情谊,不妨事后,给他收尸!”

  “……”

  陆雪琪闻言,长叹了口气。

  她缓缓闭上双眸,再睁开时,剑意自周身迸发。

  二人交手,

  自是不比寻常。

  连番斗法,使毋重光状态低迷,一身先天一炁耗去了七成。

  此刻面对陆雪琪这等高手,只觉得压力大增,短短十数招,就感到难以支撑。

  但他拼着一副不要命的势头,场面上一时却能占据上风。

  而陆雪琪也顾忌他这副疯子打法,生怕酿成惨剧,故而也不敢下重手,只能与之尽力周旋。

  青云其余五人或伤或疲,此刻不得不沦为旁观位置。

  眼见陆雪琪一人就拦住了毋,各自赶紧趁机恢复起来。

  忽的这时,萧逸才赶来助拳,见之责问:

  “陆师妹处处留手,如此岂能制敌?”

  然陆雪琪却不理他,只顾应付眼前。

  萧逸才无奈,对众人招呼道:

  “我等一起上,速速拿下他!”

  “切不可伤他性命!”法相急忙劝阻。

  萧逸才闻言脸上作沉思状,点了点头。

  “其中利害我自晓得。”

  …………

  毋重光只觉得眼前一花,凭空多出不少人来打他。

  他便冲上去与之拼杀。

  奈何敌人一触即退,始终与他保持相当距离,如麻雀袭扰一般。

  于是他打算强行突围出去谋那云易岚,可这时他们又一拥而上来制他。

  如此套路几番轮转下来,对方俨然磨合出了一套临时战法。

  聚如坚碑难破,散如流沙难捉。

  眼看云易岚在打坐中逐步稳定伤势,毋重光心下恼火至极,于是动手之时愈发搏命。

  萧逸才见状,把手中剑高举,如一颗璀璨大星,绽放光明。

  “众师弟师妹听令,以我为轴,起小七星剑势。”

  七星方位众人自然通晓,很快便在萧逸才指挥下组成一套困阵。

  众人采取的是困兽战术。

  只等毋耍得气衰力竭,攻势但凡稍缓一二,寻得缝隙,立时便能将他制住。

  “吼——”

  处境愈发粘稠胶着,如深陷沼泽,难以自拔。

  毋重光仰天狂啸不止。

  竟真如一只被重重绳索套牢的困兽,在阵中拼命挣扎。

  但饶是如此,哪怕榨干躯体最后一丝血液,他也不肯示弱半分。

  仇人就在眼前,父亲族老的在天之灵就在见证。

  为报此仇,宁死不歇。

  于是他的攻势非但不衰,反而愈发猛烈。

  看那副癫狂架势,誓要把自己这具血肉之躯糟践败了不可。

  …………

  恰在此时,许知秋复上山来。

  他把此景盯了许久,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儿。

  又朝那围困的几人扫了眼,倏而叹息:

  ‘也罢,这最后一哆嗦,为师就助你一助。’

  ——————

  满腔勇力终有尽时,待得体内先天一炁终于耗尽,逆生褪去,单凭乾坤青光戒,登时便露出了破绽。

  “就是现在!”

  萧逸才一声令下,众人同时出手合击。

  七道炁劲正轰在其胸口,闭锁窍穴,毋重光口吐殷红,向后跌飞了出去。

  “擒住他!”

  众人随之一拥而上,要将他一举摁住。

  然而,忽的一股猛恶劲力不知从何处迫来,竟把众人生生震得倒飞而回。

  毋重光向后一连滚出了十好几个跟头,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忽的感到后背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抵住,翻滚之势立止。

  他恍惚间睁眼,眼见身后之人,仿佛受欺负的孩童终于见到了家长,立时便沁出泪水。

  “师父……弟子……”

  “少言语,自运玄功,自疗伤势。”

  “是。”

  毋重光提起精神,原地打起坐来。

  许知秋朝前上步,冷眼打量起众人。

  与他对视,那七人无不是脸色微变,向后各退了一步。

  那萧逸才迟疑一番,不得不站了出来,拱手道:

  “许门长,令高徒执意妄为,我等实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还请许前辈以大局为重。”

  “大局?”

  许知秋四下一看,正魔厮杀正酣,此方战场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每时每刻都有青云门人殒命,

  可这帮青云弟子连同那法相,非但不思除魔卫道,反倒来对付他的徒弟。

  就为了保一个有债该偿,偏偏地位尊贵的焚香谷主。

  忽的嗤笑:

  “惘顾是非黑白,欺心自昧,这就是你青云门的大局?”

  这时法相单掌合十上前,一副诚挚痛心的劝道:

  “许前辈,若果真依了您那徒弟杀了云谷主,等于是动摇焚香根基,必然引起正道势危,进而天下大乱呐!”

  “莫讲那些假大空的。”

  许知秋也懒得和他们过多掰扯,

  “是你们这帮小孩儿拎不清良知是非,只恐惧利害,却拿着歪理当正法,既然这样,我和你们无话可说。”

  “休要妖言惑众!”

  许知秋话刚说完,林惊羽便跳了出来。

  他手持一柄碧绿如秋水的祥瑞仙剑,横在身前:

  “良知是非,你说的便对么?我青云就是错的?要我说你却是一肚子歪理邪说,枉为一门之长!”

  就在先前,被视之若父的尊师叛变宗门,给了他当头雷击。

  如今他心里熬糟,戾气难平,可谓一点就炸。

  对于这种发癫的,许知秋懒得回应,对众人道:

  “既然你们狗拿耗子,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徒儿,那好……”

  说着,周身炸出层层气浪。

  深彻如渊,磅礴如海的气机,朝几人滚滚压迫而去。

  “……现在,我也来欺负欺负你们。”

  云易岚的脑袋,自然是留给苦主去摘。

  许知秋这个师父能做的,无非是替他清理路上的障碍。

  话音落,还不等对面几人从惊愕中回神,许知秋却身形一闪,已经来到林惊羽身前。

  他快得身如鬼魅,那林惊羽还来不及反应,只见眼前一黑,

  他举剑要斩,可手中剑却被人夺去,接着天旋地转,原来自己被人像扔干草垛一样撇了出去。

  许知秋把那柄剑拿到眼前端详,

  “这就是斩龙剑?万载绿晶……倒是一块好铁,毁了可惜。”

  话虽这么说,抬手一撅,只听“叮”的一声仿佛是金铁的哀鸣。

  斩龙剑身断作两截。

  “师弟!”

  齐昊忙把林惊羽从一片碎砖中拉起来,师兄弟二人瞠着血红的眸子,死死瞪着许知秋。

  ——倒不是因为恼怒斩龙剑断,而是因为他们看见了许知秋后腰上别着的一颗圆滚滚的物件儿。

  那物件儿被绢布裹着,下方侵染着暗红色的血迹。

  绢布封口处似是没包严实,露出半张面目来。

  而那半张面目,齐昊林惊羽二人无比熟悉。

  见他二人眼尖发现了,许知秋笑了。

  从身后解下那包裹,直接朝着兄弟二人撇了过去。

  “喏。”

  齐昊二人接过包裹,师兄弟对视一眼,合力颤巍巍的解开包裹。

  然后,身旁几人发出惊恐嘶声。

  苍松死不瞑目,空洞洞眼珠子正好盯着两个徒弟。

  “你师父逃跑的本事独到,我方才追到山腰才撵上他,便摘了这脑壳。”

  他语气轻松,仿佛杀鸡宰羊一般的闲庭信步。

  “我本想亲自交给贵派掌教道玄真人,好叫他还我清白。不过眼下么,交给你俩也是一样。”

  “师……师……”

  齐昊二人脸色惨白如纸,都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师兄弟二人颤抖着整理着苍松那颗死人头上的仪容,为其梳理鬓发,合上眼帘。

  苍松虽然叛教,道义立场上,他二人不得不与之完全切割。

  但从小教养之情,传道授业之恩,岂是立场能够阻隔?

  如今,视之若父的人的头颅,囫囵个的摆在眼前。

  如何不叫二人悚然心痛?

  便是一旁目睹的几人,眼中惊骇亦是久久不去。

  就在短短时辰以前,苍松还是名义上的青云门龙首峰首座,德高望重,受天下修真人士敬仰。

  可一转眼,却已经是身败名裂,并且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变化,万般无常。

  许知秋却懒得与他们共情,不耐烦的挥手:

  “给你们十息时间,自行退去,省得我浪费功夫。”

  终于,齐昊和林惊羽搂着那颗头颅,放声嚎啕:

  “师父哇——”

  这凄惨声调,回荡在云海之间,动人心魄,催人泪下。

  许知秋把眼睛一瞪:

  “哭?哭也要算时间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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