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江连横重整江湖格局、筹办“横社”一事,权且按下不表,却说哨子李和钻天鹰的下落如何。

  这要说回两天前,哨子李逃出奉天城后,并没有打算跟随钻天鹰前往辽西落草,而是改道南下,准备去旅大避避风头。

  关东州是鬼子的地盘儿,也是满清显贵的聚集地之一,形势堪比国中之国,路程又不算远,想来总能找到个安身之处。

  不过,哨子李不敢坐火车,起码不敢在奉天买票,于是就想着先去辽阳城,等到了那边,观望观望,再改换火车远遁。

  辽阳城距离奉天只有一百二十里路,咬咬牙、铆铆劲儿,全凭脚力也能走过去。

  怎奈时值隆冬,天寒地冻,道路实在难走,等到了两城之间的虎皮驿,就有弟兄打起了退堂鼓,说什么也不愿再走了。

  哨子李也不敢劝,他自己都是丧家之犬,还拿什么笼络人心?

  要说带着弟兄们去享受荣华富贵,不用劝,大家也会死心塌地,可到了旅大以后怎么办,哨子李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众弟兄只好就此别过,互相盟誓,言称绝不出卖彼此,随即各奔前程去了。

  如此这般,待到行至辽阳城下,哨子李身边就只剩下三五个铁杆弟兄了。

  途径金银库,恰是第二天入夜时分,众人早已是精疲力竭、又饿又冷,再不能向前行进半步。

  这金银库是个什么地方呢?

  早在明末清初那阵儿,辽阳城乃是辽东巡抚的驻地,这金银库就是存放二十五卫明军军饷的地方,往北存放马匹饲料的地方,就叫北草库。

  眼下,金银库早已没了金银,北草库早已没了马料,但民间对这里的称谓却延续至今。

  这种地方,凭想也知道,铁定是远离主城闹市区的所在,距离火车站自然还有相当一段路程。

  偏偏这时候,天又下起了小雪,任凭哨子李脚力绝佳,此刻也已经累得不行,只觉得脚底板拔凉拔凉的,浑身上下,就连那点热乎气都快没有了,还谈什么赶路?

  弟兄们也忙着叫苦,说:“大哥,这都走了两天一宿了,中途就在虎皮驿歇了半晌儿,现在肚里没食,天又下雪,咱们干脆找个地方,歇一晚上,赶明儿起早再走吧?”

  哨子李擤了擤鼻涕,点点头说:“也行,那就先找个地方住一宿!”

  说得容易,可到底在哪儿下榻呢?

  他们也知道,江家的保险公司在辽阳城设有分号,因此不敢去闹市区,也不敢去那些正儿八经的旅馆客栈,至于所谓的“江湖下处”,那更是线上老合的聚集地,去了,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哨子李沉吟片刻,最终决定在附近找家大车店,将就着对付一宿。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几人足足找了大半个钟头,总算是在辽阳城的西北方向,寻到了落脚之处。

  这家大车店从外面看过去,就跟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两样,但大门两侧的院墙上,却用白底黑漆写了三个大字——三义和——证明此处是个做生意的人家。

  走到近前,一股牲口味儿立马扑面而来。

  哨子李寻思着,江家虽然势大,但辽阳毕竟不是奉天,总不至于在这种边边角角的偏僻地方,也有江家的耳目,再加上忍饥受冻、精疲力竭,于是就抱着些许侥幸,重重地拍了几下门板。

  他哪知道,辽阳城原来是江连横的老家。

  他更不知道的是,就在今天,报纸上已经刊出了江家对他的寻人启事。

  敲过几下院门,伙计出来接应,一听几人想要住店,就将其引到了正屋去见掌柜的。

  正屋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大车店的字号即是“三义和”,墙上画的自然就是桃园三结义了。

  掌柜的面相老实,就是鼻毛不太听话,大冷的天儿,非得从鼻孔里钻出来透透气。

  哨子李说要住店。

  掌柜的闻声抬头,打眼一看,见来人身高约有六尺二寸,体态匀称,身穿藏青色马褂,外罩灰鼠皮大衣,模样大约三十五左右,风尘仆仆,神情疲倦,脑海里就立马想起了报纸上的寻人启事。

  当然,谁也不会整天盯着报纸上的广告看。

  掌柜的有所察觉,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早前江家分号派人来过,并给他提了个醒儿,叫他多加留意打尖住店的客人。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

  哨子李本就心虚,如今又被人这么一看,眼神就多少有点发飘,忙说:“问你话呢,到底还有没有空地方?”

  “有有有!”掌柜的回过神来,立马笑着回道,“客官打算住几宿?”

  “就住一宿,管饭么?”

  “这得另外加钱,您要想吃好的,我这可没有,给您整碗热汤面还行。”

  哨子李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讲究,立马要了四碗热汤面,随后便在伙计的带领下,奔小院儿的厢房走去。

  店家与客人之间,唠闲嗑是常有的事儿。

  说的好听点,这叫热情周到;说的难听点,其实就是互相试探。

  毕竟,眼下天色已黑,大车店又是鱼龙混杂,冷不防来四个壮汉说要住店,精明的伙计总得多问两句,以防来者不善,客人的回答,也往往是半真半假,就怕人生地不熟,不小心钻进了哪家黑店。

  进了厢房,就见一条大通铺,从炕头到炕梢,得扯着嗓门说话才能听清楚。

  快过年了,屋里的住客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人而已,又分为三伙儿,彼此间互不相识,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

  哨子李不敢掉以轻心,偷摸吩咐几位弟兄,叫他们别睡太实,轮流守夜,以防不测。

  大家纷纷点头。

  等不多时,伙计端来四碗热汤面,哥几个啼哩吐噜,勉强混了个半饱,眼皮紧着打架,没说几句话,就陆续睡下了。

  伙计收了碗筷,回到正屋,却见掌柜的手拿一份报纸正在灯下细看,便凑过去,悄声问:“掌柜的,是他们吗?”

  掌柜的点点头说:“我觉得像!这么着,你去把厢房的炕烧得热乎点,我叫顺子去江家的分号,让他们派几个人过来看看,如果对的话——”掌柜的两眼一眯,却挡不住眼里迸出的精光,“江家给的赏钱肯定不会少,我估摸着够我开正经旅馆的本钱了!”

  伙计也跟着邪笑两声,只觉得时来运转,保不齐自己以后也是个大堂经理了。

  至于店家如何操办,如何通风报信,自然无需赘述。

  且说哨子李等人进了厢房睡下,尽管有言在先,叫弟兄们别睡太死,轮流守夜,可人非铁打铜铸,又怎么可能不知疲倦?

  大冬天的,连赶一百二十里路,众人的体力早已枯竭,一碗热汤面下肚,倦意便如潮水般袭来,偏偏这家掌柜的生得一副好心肠,把这土炕烧得火热,大家往炕上一躺,就觉得头皮一跳一跳的发胀,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哪里还有什么假寐一说,脑袋一沾枕头,恨不能直接晕死过去。

  莫说是弟兄们心大,不知道小心提防,就连哨子李本人也睡得昏天黑地。

  夜半更深,江家分号的打手前来验明身份,随后手起刀落,哨子李中途惊醒,怎奈为时已晚,终于就此长眠……

  …………

  再说钻天鹰,他跟哨子李想的一样,也不敢在奉天乘坐火车,于是打从省城出逃以后,便带领弟兄们先奔新民而去。

  钻天鹰手下的弟兄,本就是因辽西战乱,方才辗转来到奉天的,如今眼见着在省城玩儿不转,自然都想要尽快返回老家,弟兄们的想法完全相同,因此始终没有散伙儿。

  二十来号弟兄,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少,起码算是一股绺子,若是半道碰见了江家追杀,尚且还有一战之力。

  正因如此,弟兄们并没怎么心慌意乱,甚至多少还有点有恃无恐,踏踏实实地到了新民,而后转乘火车,直奔辽西锦州而去,心里想着,江家在锦州虽然也有分号,但毕竟山高皇帝远,江家的影响力难免有限,就算江连横名声在外,难不成还能比咱们本地人的交情深么?

  不过,钻天鹰却也并非没有难处。

  前文有言,他手底下的这股绺子,实力本来就不够看的,在辽西巨匪之间,只能算是个小家雀,全凭着左右逢源,才能在各大山头之间勉强混口饭吃,平时也就砸个土窑过活,偶尔盯上个火窑,还得跟别家连旗挂柱才敢动手。

  先前辽西战乱,匪帮退守山林,为官兵让路,大家原本划定的地盘儿,想来已经不作数了。

  现如今,战乱平息,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辽西绿林大概已经典鞭开会,重新压了地面儿,钻天鹰以前参会的时候,就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地盘儿,这回他没到场,大家分完了盘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没他的份儿了。

  弟兄们也是干着急,肚子里就难免有些怨言,说:“早知道就不去奉天了,熊瞎子劈苞米,劈一棒子,扔一棒子,到最后空白忙一场,啥也没捞到!”

  “别瞎说!”钻天鹰赶忙宽慰道,“关厢大乱那天,咱们不还抢了几家铺面么,还有参加维持会那段时间,靠着敲竹杠,咱哥几个也没少挣呀!”

  弟兄们却说:“大哥,那咱也不能坐吃山空呀!这趟回辽西,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咋整?”

  钻天鹰笑而不语,显然是自有一番打算。

  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在辽西绿林混了十几年,该有的交情,总还是有的,不然也无法安身立命这么多年。

  钻天鹰在线上有个好哥们儿,此人匪号“大金元”,弯眉细眼,双耳垂珠,生得佛陀模样,却有虎狼手段,关系极亲密的人,笑称他为“金元宝”,别人不能这么叫,叫了要掉脑袋,恰好钻天鹰就是能叫他“金元宝”的人。

  俩人交情不错,打小就混了个脸熟,长大后忙于生计,渐渐有所疏远,后来又相继落草为寇,各自开山立柜,偶因一次典鞭大会,认出了彼此,这才重新续上了交情。

  可以说,钻天鹰势单力薄,却能在辽西绿林站稳脚跟,这么多年也没被其他匪帮吞并,其中的原因,十之八九都是因为其他山头看在“大金元”的面子上,才没对钻天鹰动手。

  眼下江湖告急,自然要去投奔这位好大哥了。

  绿林巨匪,多半藏匿山林,但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总有几个弟兄安插在城里,打听官府的动向,碰见要剿匪时,大伙儿就收敛一些,等到管得宽松时,大伙儿再干一票大的,而匪帮在城里的落脚之处,即是所谓的“撒应跺齿窑”。

  想找到他们,得有门路才行。

  钻天鹰当然不必说,本就是线上的老合,等到了锦州城以后,休息一晚,便找到了对应的窑口,见到了“大金元”安在城里的招子。

  熟脉碰码,自是无需多言。

  那招子也认得钻天鹰,立马就派了个“长腿”,领着钻天鹰奔城外去找大金元的山寨大营了。

  等到了地方,水香报信儿,大金元也是真够意思,竟然亲自跑到山寨门外迎接。

  大金元一把搂住钻天鹰,朗声笑着寒暄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一边朝聚义厅走去,一边问他:“老弟,可把我给想坏了,上次典鞭,你没来,我还以为你被郭鬼子一炮轰死了呢!这段时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钻天鹰唉声叹气,连忙摇头道:“大哥,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咱俩还是屋里唠吧!我只能说,城里真他娘的憋屈,你想干点事儿,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一点都不痛快!”

  一路走向聚义厅,左顾右盼间,却发现山寨里的弟兄人人有枪,而且都是制式武器,不是土造步枪。

  钻天鹰不禁艳羡,忙说:“大哥,你发财了呀,这么多家伙事儿,搁哪淘来的,不会是招了一批残兵吧?”

  这也不算奇怪,每逢兵灾人祸,总有些散兵游勇走投无路,最后落草为寇,混得好的,甚至还能成为一方人物,随后再积极受降诏安,官阶连升三级,也算得上是“曲线救国”了。

  “嗐,朋友送的!”大金元摆了摆手,紧接着又说,“老弟,我还得多谢你呐!”

  “谢我什么,这些枪又不是我送的。”

  “哈哈哈,你比枪还管用,要不是因为你,省府的通缉名单,也不会把我给除名了呀!”

  这时候,钻天鹰已经隐隐觉出些许异样,恰好又走到了聚义厅门前。

  大金元笑呵呵地抬手撩开棉布门帘儿,引着他走进厅内,笑着却说:“老弟,赶上你今天来得巧,我这正好有个朋友,咱们仨单独唠会儿?”

  “还……还有朋友?谁呀?”

  钻天鹰眼皮一跳,抬头望去,却见大当家的虎皮交椅旁的客位上,竟坐着一个略显眼熟的身影。

  赵国砚虎踞案前,侧身倚在扶手上,冲他抬了抬下巴,问:“钻天鹰,又见面了。”

  钻天鹰心头一紧,扭过脸,瞪大了眼睛望向大金元,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听身后的聚义厅外,猛然乍起十几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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