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汴京城,依旧还是那座汴京城,城门一开,贩夫走卒就入,随后诸般货物在运……

  街面上的店铺早已在开,街角巷尾,到处都是蒸汽升腾,只是今天街面上的车架特别多,远比以往要多,时不时路上还有堵车之事……

  路上行人也多,许多消息灵通之人,便也知道今日是诸多朝堂相公与燕王一起往荆湖去迎天子回京……

  街头巷尾的议论,自也少不了,乃至大早的诸般小报,也在说这事,说女真之战事,说燕王抗旨之事,也说而今京中的麻烦事……

  倒也没人吩咐,至少苏武不曾吩咐这件事,但这件事就是有人办,许是吴用私下办的,许就是很多人知道该怎么办,比如王仲山……

  燕王自是早早出城去了,军营里都转了一圈,都在忙碌,拔营出发。

  这次不急,慢慢来,还得等候着诸位相公同去,相公们自是拖沓,可不是一辆车的事,还得带着诸般护卫与小厮伺候。

  荣国公钱忱来得极快,他能打马,这对他来说不是战斗技能,这是开跑车的技能,京城里打马来去,以往谁遇到他都要让路……

  说这钱家的国公没权柄,但显然政治影响力极大,钱财产业,那他们家多了去了,汴京城里的房东,第一大是赵官家,第二大就是钱家了,满地的产业。

  更重要的是钱氏这些年的联姻,好比钱忱自己的母亲,那就是宋仁宗的第十个女儿,尊号令德景行大长帝姬,也是仁宗皇帝儿女虽然有,但都夭折了,难得活下来一个。

  这位大长公主此时还活着呢,好几十岁了,那几乎就是此时此刻皇室里的老姑奶奶、老祖宗。

  也说这些年钱氏在那东华门放榜的时候抢来的女婿,那进士女婿,一代一代也少不了。

  除此之外,但凡朝廷与皇室有什么大事,是祭祀也好,是喜事丧事也罢,都少不了他们家,他们家的祖上,那也是陪在宗庙里供奉着的……

  所以,大军往荆湖去,头前,自也是钱忱陪着苏武一起打马。

  真往荆湖去!

  也有钱忱闲话来说:“也是许多年不曾出远门了,年轻时候啊,我最爱骑骏马,京城周遭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苏子诗句里,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那也正是我之向往,说起来,年轻时候,我还真见过苏子……”

  苏武笑着说:“大苏相公定是极为恣意洒脱之人!”

  “那是那是!”钱忱连连点头,又道:“你也姓苏,莫不与苏子……”

  苏武摇摇头:“我倒是想,只可惜啊,他在蜀地,我在京东,许二三百年前有得攀,而今是万万攀不上了……”

  “唉……这光景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家中老母有时候也说,她年少之时,这汴京城,那是大才如繁星,耀眼得紧,也说她年幼时候,最喜欢躲在大殿后面听朝会,也会躲在书房后墙听诸多相公们说话,哪位相公他都见过听过……哈哈……”

  钱忱自己说着也笑。

  苏武也想,那都是哪些相公呢?

  富弼、韩琦、欧阳修、范仲淹、王安石、曾巩、苏轼、苏辙、曾布……

  苏武没有答话……

  “而今里啊,满朝臣子,真有一个能说的吗?后人还有一个会怀念的吗?你道我为何后来少出城了?”钱忱问着。

  “不知……”苏武摇着头。

  “盗匪啊,虽然以往也有盗匪,却是如今里,盗匪四起,连京畿都有盗匪啊……汴京城里是繁华,出城走不得半刻,就变了模样……我把这话拿去与老母说,我说京畿出盗匪了,杀人越货的,奸淫掳掠的,我老母还不信呢,她说胡说八道,说大宋啊,百姓富足得紧,盗匪虽有,但定是那穷乡僻壤之处,京畿乃天下富庶之地,怎么可能会有盗匪!我呢,我就笑着说,是我胡说八道了,我乱听乱信,京畿必不能有盗匪……哈哈……”

  苏武听懂了一些话风,问了一语:“国公是怀念过去了?”

  钱忱点点头:“我家是吴越之国,吴越之国,远古呢,其实也是蛮夷之地,后来司马乱了天下,五胡十六国挨个登场,衣冠南渡,天下的读书人都往江南两浙去,我家就是那个时代过的吴越,数来多少年了?”

  “九百年吧……”苏武随口答着。

  钱忱点了点头,慢慢摸着胯下宝马的脖颈,再来说:“对,九百余年,这九百年啊,吴越从那蛮夷之地,也成了鱼米之乡,大唐盛衰起落,五代乱战又起,我家祖上也算护得一地之安宁,祖上遗训长久,中原有正主,何必再起兵戈?吴越,到得大宋,本也更是富庶之地,那是才人辈出所在,是天下文气所聚,也说这世间人,有人行文,好比那江南两浙之士子,有人行伍,就好比燕王殿下,就是一把行伍的好手,我这是要说什么呢……哦,想起来了,我是想说一句……如此两浙江南,竟也能起百万之贼,唉……那是我家祖上托付出来的,拢共不过百多年,竟也是一片焦土之地啊……”

  “这两年,许恢复了一些元气……”苏武答着。

  钱忱好似没听到苏武说话,自顾自问了一语:“何也?九百年了,天下再怎么饿,从来饿不到江南两浙!哪怕有大灾小灾,是风是水,也从来不到那般要揭竿而起的地步!何也?”

  苏武不答,只低头也抚摸了几番踏雪乌骓的脖颈。

  但苏武其实知道一件事,江南两浙,特别是那杭州城内,钱家的产业多如牛毛,方腊之事,那自是损失惨重,乃至钱家许多支脉旁系的人丁,那更是死伤惨重。

  其实还有一些苏武不知的事,就是历史上宋廷南渡,南宋初期,很大一部分财力上的支持,也来自钱家在两浙的家底。

  所以历史上的宋高宗赵构,对这位大长公主,那是有求必应,封号加得无以复加,一直加到秦、鲁国大长公主,钱忱自也一直加封。

  钱忱见苏武不答话,只看前路,慢慢在走:“你不答,我也不答,但我老母说过一句话,乱来!”

  何事乱来?自是那花石纲乱来,那朱勔乱来,还有天子在乱来。

  别人不知道江南两浙之详细,人家吴越之人,岂能不知?那时候也受欺辱,告状求援的信件如雪片一般往京中飞来,但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赵佶是个亡国皇帝,说他如何如何无能,但反过来看,赵佶想做的事,有一件是做不成的吗?

  这朝堂上下,谁掌权柄,谁不掌权柄,赵佶一言而决,是那无能之辈吗?至少,在掌控朝堂这件事上,赵佶是很有手段的,也是如此,才能想做什么就做得成什么,还能变本加厉来做。

  苏武把钱忱的话语听到这里,他侧脸去看了看钱忱,感受到了什么,感受得很清楚,但说不出什么……

  苏武一语来:“可是国公又记起来了祖训之言?”

  钱忱笑了笑:“燕王殿下只当我是……首鼠两端,或者是为个长久富贵……”

  还别说,苏武真是这么想的……但这钱忱话语里真是聪明非常。

  苏武转头一想,钱家,人家既不是士大夫阶级,也不是武将门第,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赵家合伙人,人家真的是拿一个国家直接入了赵家的公司。

  人家如今要入股也好,要退股也罢,乃至两头下注,也没什么好去指摘。

  只说这吴越之人,真是聪明!天生聪明的基因!

  苏武忽然把马腹夹了一下,让马蹄抽头奔出去好几步。

  钱忱自也催了催马,跟在苏武身侧。

  苏武忽然一语:“国公啊,你看……我行吗?”

  钱忱忽然正色,捋了捋胡须:“总比眼前的行吧……官家近些年,时不时与人说要再复汉唐,头前有一次,他也说了,这话是从你口中听来的,眼看着吧,好似汉唐真要回来了,偌大的疆土,从河西到西域,从燕云到草原,这汉唐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我也常想这件事……”

  说着,钱忱看了看苏武……

  苏武微微一笑:“且去试试吧……”

  “哈哈……”钱忱在笑,只道一语:“就上次,上次女真围城之事,汴京百多万人,竟无一个是男儿啊……我便想,女真一旦入了汴京城,那我这身家性命,如何是好?便又想,若来日还有这般事,我第一件事就是要跑,带着老母赶紧跑!一定比官家跑得还要快!我自往吴越而去,脸面还是在的,家业也还有……”

  “那怎么这次没跑呢?”苏武笑着问。

  “这不奇了怪了?我是要跑的,我消息来得慢了,只看见官家又先跑了,我坐下来想了想,燕王又不是女真,总不至于把我要打要杀,嘿,想透了之后,不跑了!老母年岁也高,跑出个好歹来那还了得,坐家中只待燕王来招,我自当到燕王当面来坐坐!”

  钱忱依旧笑得哈哈……

  “进城之前,我也想着,总要寻一个城内还能说话的人,寻来寻去,自也唯有国公莫属了,若是无有这么一个人,七嘴八舌那倒也还麻烦……”

  苏武说得很认真。

  “你那帖子来的时候,我便知了……”钱忱也说得认真,他显然屁股与任何人不在一处,他有他自己的考量角度。

  苏武忽然问一语:“国公说说……说说这回,天子还会跑吗?”

  “眼前这回?荆湖这回?自还是要跑的……”钱忱好似真看透了,算命一样。

  苏武口中嘟囔一语:“那就不能再让他乱跑了……”

  钱忱好似听见了,轻声一语:“我看也是!”

  忽然,苏武的马步又慢了慢,钱忱的马步自也慢了几分,两人又回到了队列头前,却不再多言了。

  那钱忱一语:“年岁大了,打马不如少年时,扛不住颠簸,我去坐软车,燕王恕罪!”

  苏武自是点头:“国公自便……”

  苏武此时,心中又松一大块,只想赶紧赶路,赶紧往襄阳城去。

  程浩已然更早出发,而今无有宗泽在身边,那就只能程浩顶上了,襄阳城在汉水之南,汉水可也是大江,要船。

  程浩先一步去,带着一彪人马,前去头前各处拘刷船只。

  苏武本也有船队在手,只是如今来不及调拨了,先到再说,除非是对峙之局,否则用不上自家船队。

  汉水之上,此时岂不忙碌?

  西北军将来了不少,大军还慢,但天子圣旨催促无数,种师中已然轻车简从,从汉中坐船顺流而下,襄阳已过,汉阳军看似还远,其实不过一日夜之事。

  种师中已然就拜在了天子面前,天子稳住汉阳军州衙门正堂,连忙上前去扶风尘仆仆的种师中。

  口中也夸:“好好好,来得快,来得好,老相公一来,坐镇军中,朕自安心……”

  天子便也感动,真有落泪,这个时候,算是落了难,种师中如此急速而来,天子岂能不感动?

  种师中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世受皇恩浩荡,自是一死以报恩德!”

  “好啊好啊,老相公坐,坐朕身边,且说军事,快说军事!”赵佶,实急,他要听到一句话语,此战必胜!

  种师中到是到了,但对眼前局势,实在不知,只能先问:“还请陛下把诸军之图取来瞧瞧。”

  “图?什么图?阵图?”天子也问。

  “哦……就是舆图,陛下聚集诸军,诸军此时都在何处,都有多少兵马器械……”种师中问着。

  “这个……来的书信消息极多,一时还未整备,老相公来,便是正好,老相公只管接手就是!”天子如此来言。

  种师中便也皱眉,这打的是什么仗?天子身边,都是什么人?

  这点基础工作都做不好?哪一部到哪里了,来了多少人,这都没个统筹规划?

  也罢,种师中点头来:“那老臣就着手差事了,老臣也带了一些人手来,且看诸多来去公文都在何处……”

  “哦,在……御史中丞秦桧处。”

  种师中直接起身一礼:“那臣这就去寻那御史中丞,先把差事入手!”

  “也好也好,晚间备宴,请老相公入席!”天子起身还送,待人,那他是极好的。

  种师中连忙去寻秦桧,也就在州衙之内。

  秦桧倒是干活,诸般公文,分门别类,倒是不乱。

  种师中进来寻到之后,就开始干活,舆图先来,再把诸般来去公文之动向标记其上。

  也开口问秦桧:“秦中丞,钱粮之事,又当如何?”

  “有有有,都有来,这边一堆就是……”秦桧比手去,堆如山高的公文,也道:“这些我倒是造册核算了几番……”

  “何人统筹在管?”种师中又问。

  “啊?那我……我管上?”秦桧是被问住了,但也能干活,跑腿的事,可以跑一跑。

  “那就你管上,诸般账册与实物,都要一一点算清楚,不可有差额其中,你带人去跑,还有存储之地,也要好生选择,正是炎热时候,又是多水之地,不可发霉自不用说,军粮更要分散而存,不可共存一处……”

  种师中是事无巨细在说,得教,不教,这些人是万万做不好这些细节的。

  “明白明白……那我去也?”秦桧点着头。

  种师中抬手一挥,不多言,自顾自标定舆图,实在忙不过来。

  先把战场的局势搞清楚,账面上,汉阳已然聚了六万兵,大江对岸,鄂州江夏,聚了七八万兵,襄阳聚了四万……

  西北来的,大概是两万六七千,由老汉种师道亲自领兵,王渊为副,还在路上没到。

  这么一算,二十万兵!

  至于二十万是什么兵,种师中也懒得去看,丝毫没有侥幸,连河北军与京畿之兵都糜烂到了那般,荆湖南、北路与京西河南兵,那还能有什么指望?听说还有一些是从江南西路来的……

  唉……

  一锅子大杂烩。

  且看那边账册,粮食,钱……钱……拢共来了一百多万贯的钱,这个州府七八万,那个州府六七万……

  种师中皱着眉头继续翻,好在,粮食看起来暂时还行,荆湖之地,鱼米之乡,还算能撑……

  再看舆图,不必多看,只看几眼,种师中的目光就盯在了襄阳之处。

  那是关键!

  种师中连忙起身往屋外去,只是一出门,已然是天色黑尽,也问一语:“什么时辰了?”

  门外有伺候的人来答:“快进子时了!”

  种师中点着头,似乎想起一件事来,天子说晚间请他入席的,诶……来请了吧?好似被他自己随口回了……

  罢了罢了,都是为了差事,再去请见天子。

  天子自已早眠,门口的宦官不准,种师中无奈而回,寻个地方睡觉去。

  再睁眼,已然拂晓,种师中再去。

  在门口等了片刻,终于是见到天子了。

  天子大喜,先说一语:“老相公定是谋到了致胜之策!”

  种师中微微皱眉,想着是不是顺着说一说,但口中却道:“陛下,致胜实难!”

  “怎么会难?苏武能有几万兵马?朕这里,数十万兵将至,何以会难?”天子连连在问。

  “陛下,眼前,就当立马开始布置防线,其重中之重,便是襄阳一城,守襄阳,荆湖可安,襄阳若破,荆湖危矣。”种师中回避了天子的问题。

  “那自快布置就是,朕……朕封你为骠骑大将军,统领朝廷兵马,全权负责此番平贼之战!”

  赵佶此时自也陡然意气风发起来,对种师中的信任,那不用说。

  “这个官职,陛下还是留给我家兄长吧,兄长也在来的路上了。”种师中说着,便是头前兄长之叹。

  兄长叹的是:怎会这么快?我自还未死,怎么就开始了?

  为那忠义之名,种师道是不得不来了……

  “哦,老种相公也来了?那好,那自也封他为骠骑大将军,与你一般,他为正统领,你为副统领!”

  赵佶心中很是惊喜。

  “兄长许二三日就到,陛下稍待,臣……臣既已拜见过陛下了,当先往北去,先去襄阳!”种师中躬身,准备走了,也不愿久留。

  “好,你速去,速速去。有二位种家相公,朕无忧也,大宋无忧也!”天子似乎在激励自己一般,一手捏拳,还在空中挥了一下。

  “陛下保重!”种师中躬身而下的这句保重,说得真是动情,竟是说得他自己红了眼眶落了泪。

  天子自是感动不已,却还说:“还未与老相公同饮一杯……也罢,只待胜了,庆功再饮!”

  种师中躬身!

  天子感动之中,点着头,也有话语自言:“此番,定将那谋逆之贼拿下活口,送到朕当面来,朕要好好问问他,何以如此狼心狗肺!”

  种师中也是老胳膊老腿了,正在起身,闻言只答:“臣尽力而为!”

  说着,种师中慢慢退去。

  天子赵佶,此时心中,莫名澎湃,终于是主心骨到了,大军数倍之多,又有如此成名已久的老将坐镇,自当百胜!

  转过头去,入了行在寝室,天子忽然想起一人来,嘟囔一语:“师师不曾同来,唉……只怪当时太急……”

  又过几日,襄阳城处,隔着汉水大江。

  种师中已然在城头,大江对面,便也真来了!

  苏武在汉水岸边,遥遥去望,望见的,真就是“种”字大旗。

  苏武一时,叹息无言……

  水畔周遭,诸般船只在备,远远还不够,程浩到处在忙,忙也是忙给对岸看的,渡河之处,定然不在此。

  苏武也想,给种师中去封信吧,话语很多,最后也问见一面如何?

  所以信去了,一艘小船摇过去。

  回信也快,一艘小船摇回来,只有四个字,不见也罢……

  苏武还在水边,依旧叹息……

  是吴用一语来:“大王,回吧……”

  回吧,回营去,军事会议等着开了,要赢不难……

  比赢更难的是天子该怎么处置,王黼跟着来了,还得看王黼的……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最新章节,水浒开局在阳谷县当都头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