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道上,诚然三千大道,各显奇能,然而,却也有一定之规,那就是万丈高楼凭地起,一台只见一台风,师弟你天残道缺,终生无法破入窥天,注定无法看到窥天之上的风景。”孤剑有尘长叹息:“为兄本想将毕生剑道传授于你,然,剑道亦是有门坎的。你无法步入窥天,纵然明晰剑道至理也是徒劳无益,世间无奈,一至如斯。”

  林小苏道:“师兄也莫要过于懊恼,小弟纵然修行路断,其实也还有其他的路可选。”

  孤剑有尘眼睛微亮:“阵道?”

  “阵道亦是其中之一!”

  孤剑有尘目光慢慢抬起,遥视西北:“也许这就是爹爹九泉之下的遗愿,他希望看到门人抛开一切杂务,专心阵道乾坤,师弟天生阵眼,机缘巧合入阵宗,偏偏还失却修行路,如果他泉下有知,或许还会感叹天道眷顾。”

  他的声音无限苍凉。

  他的声音也无限复杂。

  当日的他,生于阵宗,却不喜阵道,偏喜剑道,多次忤逆爹爹,爹爹一怒之下将他驱逐,那个时候的他,何等自我?弃祖姓,入江湖,以剑为姓,以剑为生,自号剑无尘。

  他剑尖之上,杀强徒何止千万?

  剑心之上,何曾染尘?

  然而,宗门大变,爹爹身死道消,整个阵宗以身殉阵,他这个漂泊江湖,刻意踏出阵道阴影的宗门逆子,始知他的心上,还是有尘。

  这一点尘,就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宗门和亲人。

  今日冒出来一个师弟。

  天资绝世,悟性无双,得阵道传承,而失却修行之路。

  这样的小师弟,爹爹你可喜欢?

  一时之间,在两界山顶一住数千年的孤剑有尘,心头波澜起伏。

  “师兄,你选择我,我知道原因了,那么,你选择她呢?又是基于什么原因?”

  他说的这个“她”,当然是风姬。

  天师小院,这只孤剑有尘元神附加的蝴蝶,是向他和风姬二人发出的邀请。

  选择他的原因他知道了。

  那么风姬呢?

  孤剑有尘似乎一步从遥远的凄凉回首中被拉回:“选择她,是因为她身上带的轮回印记。”

  “轮回印记?”

  孤剑有尘道:“身上有轮回印的人,乃是轮回门嫡系血脉,为兄昔日游走江湖,也就一件亏心事,对不起轮回门,是故,遇到身有轮回印之人,总想着给她一点点回报,以弥漫当日的亏欠。”

  “她在哪?”这是林小苏关心的事。

  “那边!”

  孤剑有尘手轻轻一挥,如同拨云见日,身后的云层开合,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一潭碧水,一朵红花,红花之前,一女盘腿而坐,正是风姬。

  “她在参剑?”

  “是的,这一剑,是轮回门‘涅槃剑道’中的巅峰一剑,名‘彼岸花开’。涅槃剑道,她是会的,但是,似是而非,不得其法,只要参悟了这一剑,她的涅槃剑道方可步入正途。”

  涅槃剑道!

  林小苏见过很多次。

  师姐习惯于出大招之前一声大叫:涅槃剑道开篇式,敌我不存。

  然后,就是满天凤凰剑影合而为一,一剑可硬抗悟境巨头之一击。

  以此打下了悟境之下第一剑修之赫赫威名。

  “彼岸花开,好风雅的名字,能不能施展出来我看看?”林小苏很有兴趣。

  “师弟于剑道,真是青睐也,奈何这一式剑招,你是无论如何都学不了的,因为这一式剑招需要融合轮回法则,她是轮回血脉,血脉中自带轮回法则,所以可以参悟,而你,眼前决无可能!”孤剑有尘道:“你想看,我给你看!”

  他的手指轻轻一点,一缕剑气点在那朵潭边红色彼岸花上。

  那片天地突然发生改变。

  一枝花束,横亘天地星河。

  带着玄妙绝伦的气机,带着无与伦比的意志……

  林小苏全身大震:“师兄,我见过这一招!”

  “你见过?”孤剑有尘也是大惊:“你如何会见过?”

  “昔日离宫,我感应到离宫三祖施展的离人剑道三式,这三式剑招,从他们手中出来,玄妙绝伦,然而,一朵彼岸花从天际而下,只轻轻一击,就灭杀了离宫三祖……师兄,那是你出的手!”

  这是并不太遥远的事。

  但在林小苏印象中,却很遥远。

  这要追溯到他初学离人剑道之时。

  他以元神为牵引,捕捉到了离宫三祖与一朵神秘彼岸花交锋的故事。

  那朵彼岸花施展的招式,他印象中特别深刻,但是,他始终无法在现实中演绎出来,哪怕一星半点都不能。

  但今日,他隐约有一个猜想。

  那就是,离宫三祖头顶的那朵彼岸花,或许就是来自于面前这位师兄。

  孤剑有尘仰天长叹:“为兄往日从不信因果,今日看来也得信了,杀离宫三祖之人,的确是我,我以元神为基,以蝴蝶为载体,实施了那一式彼岸花开。”

  虽然已经猜到,但孤剑有尘亲口承认,林小苏还是有些震动。

  孤剑有尘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年之昆苍,并非如今这幅模样,那个时候,悟神悟规则之巨头,不在少数,这些人乃是荒古之人,总想重回荒古,离宫三祖亦是其中之人,为兄岂能任由他们乱我阵宗大计?是故,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始有今日悟神之上完全断层之格局。”

  原来如此!

  林小苏理解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思维。

  那个年代,阵宗刚刚将昆苍从荒古世界强行剥离。

  里面也是有荒古高手的。

  人心思故土,自然想着重回故土。

  孤剑有尘正在宗灭人亡的愤怒之中,下手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也在情理之中。

  昆苍今日无悟神的格局,也缘于当日他这只蝴蝶扇动翅膀。

  这就是世间事……

  这就是人间态……

  “师兄,跟我说说荒古界的事儿。”

  “荒古界的事,那可太多了,从哪里说起?”

  “你就从你怎么亏欠轮回宗说起吧,我觉得这肯定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这个故事有没有趣另做一说,关键是这个故事应该是挺轻松的,林小苏看出孤剑有尘心事重重的,打算活跃下气氛。

  果然,这个故事之活跃度,瞬间拉满。

  孤剑有尘说了……

  那还是他年轻的时候。

  他闯荡江湖,白衣如雪剑如霜。

  青春年少意飞扬。

  但他奉行“女人影响拔剑速度”的剑修基本理论,从来不近女色。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女子,轮回门的圣女杜月心。

  两人江湖结识,意气相投。

  月下弹琴练剑,他也得承认杂念萌生。

  他担心自己剑心蒙尘,欲弃她而去。

  然而,她星夜千里,堵他于剑门关下。

  那一夜,春花烂漫,那一夜,月光如水。

  他们……

  终于成就了好事。

  然而,次日,他还是离开了。

  这一离开,隐姓埋名。

  她苦寻无果,削发为尼。

  这就是孤剑有尘的亏欠……

  故事的开端,孤剑有尘眼中有光。

  故事的末尾,孤剑有尘眼有黯然……

  “师兄,你弃了她,你的剑,真的利了吗?”林小苏深深叹口气,发出了灵魂一问。

  孤剑有尘目光慢慢抬起:“现在我已经没有剑了!”

  “所以说,女人影响拨剑的速度,或许是有的,但是,人世间若是没了亲情牵挂,我们又该为谁拔剑?那连拔剑的意愿都没有!”林小苏道。

  孤剑有尘久久沉默:“师弟此言,为兄千年才悟透也……可有酒?”

  “有!”林小苏手一伸,两瓶酒拿了出来。

  家乡的楚乡大曲。

  两人各拿一瓶,对瓶而饮。

  “师弟,这件事情上,别学师兄我!”孤剑有尘道。

  “放心,在这一点上,我肯定不学你!”林小苏道。

  孤剑有尘轻轻一笑:“她那边练剑至少还得十天半月,你想知道荒古那边的事,我跟你慢慢聊……”

  这一聊。

  林小苏关于荒古世界的拼图,慢慢完整。

  孤剑有尘,曾在那方世界鲜衣怒马走江湖。

  哪里好玩哪里钻,哪里危险哪里闯。

  结识的江湖豪杰,见识的江湖风云应有尽有。

  在长达十多天的时间里,全都进了林小苏的耳朵。

  他终于对荒古世界有了一个清晰的具像。

  那是一个皇朝、修行宗门并行的世界。

  那是一个有着执道大能的世界。

  那个世界精彩无限……

  然而,越是清楚那个世界,林小苏越是为自己这个世界而担忧。

  一人越界而灭一界,那不是传说。

  那是真能做到的。

  宇宙丛林法则,强者生,弱者死,更加不是传说,而是三月初三之后逐步上演的人间悲剧。

  正月底!

  水潭边!

  风姬缓缓站起,她的手轻轻一伸,手中长剑斜指天际。

  哧地一声,剑尖青芒,绽放一朵彼岸花。

  水潭,似乎一分为二,分割线两边,水虽相触,却不相融,如同分割成两方世界。

  风姬胸口轻轻起伏,她的眼中,光芒无限。

  山顶,林小苏透过这条通道,看到这幅剑道奇观,眼中也是光芒大盛。

  当日的那朵彼岸花,从天际而下,他见过了。

  眼前的彼岸花开,由风姬之手施展出来,他也见到了。

  以剑道层级而论,孤剑有尘的那一式彼岸花开,超出她这一剑未知多少万里,但是,以观感而论,风姬这一剑,却是更加震撼。

  或许,这就是剑道上的层次接近,更能共鸣。

  孤剑有尘的声音传来:“师弟,这一剑如果你真想学,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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