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冰屑与浓烈的硫磺、血腥气,抽打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

  裂风卫城外,七支精锐小队如同七柄在沸腾魔海边缘游走的淬毒短匕,精准而致命地执行着“清野”的凶险使命。

  腐骨林隘口。

  薛定岳身形如鹰隯般,立在一处被爆炸掀掉半边的冰崖上。

  他面色冷峻如铁,布满血丝的双眸锐利如电,死死锁定下方隘口。

  那里的妖魔联军,正驱赶着潮水般的半妖炮灰涌来,哭嚎与鞭打声混杂。

  “放!”

  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猛地挥下手臂。

  “咻——”

  “轰隆!!!”

  一道缠绕着刺目电蛇的“霹雳星坠”重箭,撕裂污浊空气,精准无比地扎入隘口上方一处不起眼的冰岩裂缝!

  下一瞬,地动山摇!

  预设的地火雷被引爆!

  积蓄的地脉火毒混合着万年冻土碎冰,如同沉睡的岩浆巨兽苏醒,喷发出灼热的气浪和毁灭性的冲击波!

  “吼——!”

  数头驱赶半妖的熔岩巨魔首当其冲,坚硬的甲壳在近距离爆炸中崩裂瓦解,庞大的身躯被狠狠掀飞,砸入本就混乱的半妖群中,瞬间引起更大的恐慌与踩踏!

  烟尘夹杂着魔血、碎冰与焦糊味冲天而起,隘口一片狼籍。

  “银鳞!就是现在!”

  薛定岳的声音透过符箓,穿透嘈杂战场。

  “岩甲部的兄弟!不愿为奴为食的,随我杀出一条生路!”

  银鳞的咆哮如同金铁交击,盖过了妖魔的嘶吼!

  他魁梧的身躯覆盖着细密鳞甲,额头的螺旋状战纹在火光中熠熠生辉,眼神中燃烧着压抑十万年的怒火和决绝的亮光!

  他手中那柄奇形骨刀翻飞如电,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劈山断岳般的沉重力量!

  “嗤啦!”

  “咔嚓!”

  他像一头冲入羊群的猛虎,刀光闪过,数名眼神麻木、被魔化锁链束缚着的半妖壮丁身上的枷锁应声而断!

  “阿箬!带人斩断镣铐!能动的,拿起地上的石头、骨头,往我这里冲!”

  银鳞一边怒吼,一边毫不留情地将试图扑上来阻拦的小股魔卒劈成两半。

  狼耳少女阿箬如同一道青烟,带着十几名同样敏捷矫健的同伴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

  她手中锋利的短刃每一次挥出,都伴随着金属崩断的脆响和一个半妖眼中麻木褪去、亮起的希望之光!

  “快!快走!跟着银鳞大哥!”她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缺口被爆炸和银鳞的勇猛撕开!

  无数半妖抬头,目中透出希望。

  血藤谷残垣。

  “龟孙子!给老子趴稳了!”

  王五沙哑的咆哮带着血腥味。

  这独臂老兵浑身浴血,破烂的军服下,一道从前胸贯穿到后背的爪痕还在渗血,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暴怒而扭曲。

  他仅剩的独臂紧握着一柄豁口的环首刀,土黄色的气芒在刀锋上明灭不定。

  他如同疯虎般从一堆被魔藤缠绕的废墟后冲出,不顾身后两头腐尸傀儡的扑咬,刀锋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劈向缠绕着巨大岩甲龟、散发着魔气的腐化藤蔓根部!

  “咔嚓!”

  污血喷溅!

  碗口粗的魔藤应声而断!

  老龟发出一声低沉的、夹杂着痛苦的解脱嘶鸣。

  “走水洞!快!”

  王五反手一刀,将一头扑到近前的腐尸傀儡劈得脑袋歪斜,刀锋卡在腐骨中一时拔不出。

  另一头腐尸的利爪已抓向他后背!

  他目眦欲裂,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去,用身体硬生生撞开那腐尸,自己也踉跄倒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指着岩龟厚重甲壳上一个隐秘的符文标记,嘶声力竭:“标记……跳进去!护好娃子!”

  岩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发出一声悲怆的吼叫,挣扎着迈开沉重的步伐,背上紧紧扒着几个吓得失声、面无人色的半妖幼童。

  几只受伤稍轻的岩甲龟也奋力跟上,沉重的身躯碾压过散落的骸骨。

  “拦住它们!”

  雾状的幽影魔军中传来尖利刺耳的魔语嘶鸣。

  更多腐尸傀儡嚎叫着扑来。

  “想都别想!爷爷的命,就在这儿!”

  王五挣扎着爬起,扔掉卡死的破刀,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独臂横拦在龟群撤退的路线上,脸上带着狰狞又近乎解脱的笑容,悍然撞入腐尸群中!

  匕首翻飞,带起污血碎肉,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以命换命的惨烈!

  龟背上,那些孩童转头看向王五所在方向。

  他们眼中,有炽烈点燃。

  ————————————————

  一处处战场越发混乱。

  鹰扬卫的箭矢如同精准的死神镰刀,不断点杀着试图重新组织阵线的妖魔小头目。

  为各个缺口处涌出的半妖难民,提供着宝贵的火力压制和掩护。

  “快!快进去!”

  负责接应的裂风营士兵在预设的、伪装成巨大冰岩的临时入口处焦急地呐喊、伸手拉扯。

  入口内侧,是符阵师临时加固的冻土通道,通向卫城深处。

  潮水般的获救者涌入!

  数量远超预期,达到惊人的数百万!

  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眼神中混杂着极度恐惧与劫后余生狂喜的人群,其中能够立刻投入战斗的精壮战士也有十余万之众!

  队伍中还跟着近百头体型庞大、甲壳伤痕累累却眼神温顺下来的岩甲龟,龟背上、龟腹下都挤满了妇孺和老弱。

  妖魔的疯狂反扑也随之而来!

  一支由数百晶甲战魔,和数千腐尸傀儡组成的精锐追击部队,突破了薛定岳箭雨的部分封锁,如同钢铁洪流般狠狠撞向落在最后的难民队伍!

  魔气森森,菱锥闪烁着湮灭之光!

  “盾阵!顶住!”

  负责断后的裂风营什长疤脸秦正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数十名裂风营士兵呐喊着,将新配发的“血纹盾”重重砸入冻土,盾牌上暗红纹路瞬间亮起,连成一片简陋却坚韧的光墙!

  轰!

  晶甲战魔的冲击如同巨锤砸落!

  光墙剧烈摇晃,盾牌后的士兵口喷鲜血,虎口崩裂,数面血纹盾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腐尸傀儡的利爪疯狂地抓挠着盾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裂风营——死战不退!”

  秦正脸上那道疤如同活过来的蜈蚣,咆哮着挥刀砍翻一头腐尸,鲜血溅了一脸。

  更多的士兵顶了上去,用身体死死抵住盾牌!

  高处的鹰扬卫不顾消耗,将仅存的“霹雳星坠”箭矢不要钱般射向追击的魔群核心,爆炸的火光暂时阻滞了魔兵锋锐!

  碎石和冻土块也被城头的军民奋力砸下!

  这用生命和鲜血争取的片刻喘息,终于让最后一批难民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通道!

  闸门落下。

  当最后一名浑身是血、搀扶着老者的裂风营士兵跌入通道,那道厚重的、铭刻着镇妖符文的玄铁闸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带着万钧之力轰然落下!

  ”咚——!”

  巨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闸门隔绝了外界震耳欲聋的杀声、妖魔的嘶吼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污秽魔气!

  通道内瞬间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血腥味的寂静笼罩。

  “噗通!”

  薛定岳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闸门滑坐在地。

  他身上那身玄甲早已遍布凹痕、腐蚀痕迹和深可见骨的爪印,左肩甲碎裂,露出里面翻卷的血肉,鲜血混着冰屑,顺着臂铠不断滴落在冻土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汗水混合着血污从额角流下,糊住了视线。

  他艰难地抬起沾满血污的手,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一双布满疲惫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目光扫过闸门内黑压压一片、惊魂未定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感激的数百万张面孔。

  衣衫褴褛却眼神开始燃烧战意的精壮半妖战士,紧紧抱着孩子、泪流满面的半妖妇人,须发皆白、浑身颤抖的老者,还有那些温顺伏卧、伤痕累累的巨大岩甲龟……

  这些,都是他们拼死从魔爪下抢回来的火种!

  他颤抖着手指,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枚温热的传讯玉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坚定与完成使命的释然,清晰地送入玉符。

  “禀侯爷,清野已成!救回同胞三百八十万余,战卒五十万三千皆可战!岩甲龟九十七头……”

  ……

  闸门内巨大的临时安置区,此刻如同被点燃的油锅,瞬间沸腾起来!

  “热水!热粥!这边!人人都有!”

  “受伤的!快抬到这边来!青囊卫!青囊卫在哪?!”

  “领毯子!每人一条粗葛毯!裹紧了!”

  遗民司的吏员和卫城自愿的妇人、老者扯着嗓子呼喊,声音洪亮而急切。

  几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符纹灶上,翻滚着热气腾腾、散发谷物清香的粟米浓粥,白色的蒸汽驱散着寒意和恐惧。

  大桶大桶烧开的热水被迅速抬来,温暖着获救者们冻僵的身体和心灵。

  “兵器!能拿得动刀的汉子,都过来!”

  负责军械的尉官站在临时堆起的木箱上,声音洪亮如雷。

  他身后,堆积如山的制式长刀在壁垒之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精壮的半妖战士们排着长队,眼神炽热地看着分发到手中的长刀。

  那沉甸甸的触感,冰凉而坚实,不再是脆弱的骨矛或石斧,而是真正的、属于战士的精铁之刃!

  许多战士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刀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抑制不住地涌出热泪——

  这是信任,是接纳,是赋予他们保卫新家园的权柄!

  “我报名!算我一个!”

  “还有我!给把刀,老子要杀光那些畜生!”

  “银鳞大哥,算上我阿骨打!”

  群情激昂!

  吼声此起彼伏!

  刚刚脱离死境的半妖战士们,在热粥、热水、粗毯的温暖下,在握住钢刀的那一刻,胸中的血性与仇恨被彻底点燃!

  他们不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渴望复仇、守护家园的战士!

  自愿加入战卒营的报名点前瞬间排起了长龙。

  而在安置区边缘,那面承载着“岂曰无衣”沉重意志的玄青巨碑前,气氛却庄严肃穆。

  一名须发皆白如霜雪、脸上布满深刻褶皱与灰暗鳞片的老半妖,正是之前差点死在腐骨林隘口的岩甲部老族长。

  他挣脱了族人的搀扶,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石碑上那四个仿佛蕴含无穷力量的大字,干裂的嘴唇哆嗦着。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他颤巍巍地、用尽全身力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样破烂却努力抚平的兽皮袍子,然后,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

  额头深深叩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岂曰无衣,岂曰无衣啊!”老族长带着无尽悲怆与感激的哭腔,在寂静中响起,“十万年了,老朽代岩甲部,叩谢活命收容赐兵之恩!”

  “此身,此族,愿附青阳侯骥尾,死战不退!”

  浊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滴落在冰冷的碑座上。

  这一刻,十万年的屈辱、绝望与今日的重生、希望,在这重重一叩中,尽数宣泄!

  城楼之上,猎猎寒风吹动着张远玄墨蟒袍的下摆,发出细微的呜咽。

  他深邃的目光,缓缓从远方那如同沸腾的污血之海、疯狂冲击着三重赤金光幕的妖魔联军方向收回。

  投注在城根之下那片由绝望骤然转向希望、如同烈火烹油般炽热的安置区。

  他看到了薛定岳传讯后瘫坐闸门的身影。

  他看到了银鳞和阿箬在人群中奔忙,组织着新到的战士,那眼中的烈火是复仇与新生的宣言。

  他看到了王五被青囊卫从濒死边缘救回,担架抬过时还挣扎着指向城外,那老兵的血性永不磨灭。

  他看到了老族长重重叩拜玄碑时溅起的尘灰和泪水——那沉重的叩首,是信任,是托付,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更看到了那数百万双眼睛,从最初的麻木恐惧,到此刻捧着热粥、裹着粗毯、紧握钢刀时燃烧起的复杂光芒——

  有仇恨,有希望,有迷茫,更有一种找到归属、渴望战斗的决绝!

  这光芒,比任何符箓都更灼热,比任何壁垒都更坚韧。

  这里是徐洲。

  当年大秦九洲之一的徐洲!

  张远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城垛上凝结的厚重冰霜,那冰寒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对城外那毁灭之潮的凝重。

  他的身影仿佛与脚下这座轰鸣运转、符光流转、在无边魔潮碾压下巍然耸立的钢铁堡垒彻底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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