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政治上整垮一个人,必先示弱。

  挨了大逼斗的当天夜里,林十三捧着一匣金锞子跪倒在徐府沁香院的书房外。

  林十三这回下了血本,那一匣金锞子重一百两。每一颗都是吉祥喜庆如意样式。

  徐府管家走到林十三面前:“林镇抚使,我们老爷和少爷在处理公务,抽不出空见你。你还是走吧。”

  林十三眼泪婆娑的说:“十三被糊涂油脂懵了心,以前做出过对不起阁老、小阁老的事情来。这回来是诚心致歉!”

  “若阁老、小阁老还在生气,十三愿长跪不起,让他们消气。”

  “他们一日不消气,我便跪一日。他们两日不消气,我便跪两日。直到他们消气愿见十三为止!”

  管家叹了声:“唉,林镇抚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这又是何苦呢?”

  林十三从掌灯时分一直跪到了子夜。

  书房内,徐阶花了半宿工夫,跟长子徐璠拟定好了山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十一府知府的名单。

  没错,如今徐阶的权势大到绕开吏部杨博,直接委任一省从上到下的地方大员。

  徐璠给徐阶递上一杯茶:“爹,喝口今年的狮峰龙井歇一歇。”

  徐阶喝了口茶:“嗯。不愧是狮峰龙井。哦对了,林十三还在书房外跪着呢?”

  徐璠一脸得意的说:“跪着呢!如今连不可一世的锦衣卫鹰犬都要向咱徐家低头。严嵩权倾朝野时都未曾让陆炳和几个锦衣卫干将长跪认错。”

  “可见,爹您是大明自开国以来第一权相。您老简直就是历任内阁首辅的权力巅峰。”

  徐阶道:“错矣。不是我站到了权力的巅峰。而是清流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罢了,你让林十三进来吧。”

  徐璠有些不解:“爹,让他跪着便罢了。难不成您老要跟他讲和?也太抬举他了。”

  徐阶道:“璠儿,你记住一句话——在朝堂上多一个朋友胜过多一个敌人。”

  “严嵩能执掌内阁二十余年不倒,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与锦衣卫头子陆炳之间的联盟。”

  “严嵩倒台,原因之一便是他在陆炳死前与之交恶。”

  “林十三这人是个佞臣、弄臣,也是个能臣。”

  “短短十几年,他从一个在驯象所寻猫捉狗的堂帖校尉,扶摇直上成为锦衣卫的三掌柜。此人不可小觑。”

  “若论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识时务他是个行家里手!”

  “若我们能将他收为己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徐璠伸出了大拇指:“还是您老人家老谋深算。我这就将他叫进来。”

  片刻之后,林十三捧着那一箱金锞子进了书房,一见徐家父子立即发动了被动技能纳头便拜。

  徐阶道:“快请起。怎么又跪下了。”

  林十三痛哭流涕:“十三该死,之前得罪了阁老、小阁老,后悔不迭!即便跪上三天三夜也难赎罪责!”

  徐阶将林十三扶起:“这是做什么?你我都是为皇上办事嘛。于公有政见分歧,于私没有仇恨。”

  林十三发动了另一项被动技能——戴高帽。

  他正色道:“阁老能这样说,真让十三感激涕零!阁老您宰相肚里能撑船,自汉起的丞相、宰相,无一人有您这样广阔的胸襟!”

  “您真是宽宏大量的大明第一贤相!”

  徐璠笑道:“林镇抚使,以后你不会再派人查我了吧?”

  林十三连忙解释:“不会,更不敢。如今的朝堂乃是阁老、小阁老说了算。十三已经深刻体会。”

  “就算借十三一百个胆子,十三也不敢再造次。”

  “啊,这一匣金锞子,是十三孝敬给阁老、小阁老赔罪用的。”

  说完林十三打开了匣子,匣子中的金锞子映着烛光份外闪耀。

  徐家父子贪财,比之严嵩尤甚。

  但区区一百两金子,在他们眼中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人家现在有二十五万亩上好江南良田,无数丝绸行、棉布行、牙行。

  那真是米面成堆,煤炭成垛,金银成箱,珠宝成山,银票成刀,驴马成群,鱼虾成池,鸡鸭成栅、美女成营.

  但徐阶要的不是林十三的金子。要的是林十三的一个态度——臣服于徐家的态度。

  给徐家送金子,代表着臣服。

  徐阶看了一眼装金子的匣子,发出一声惊呼:“啊呀!真脏了我的眼!”

  “我徐阶为官一生,两袖清风、三餐简朴、四大皆空。十三,你何苦拿这腌臜物辱我?”

  林十三在心里狠狠攒了口吐沫:啊呵呸!可着当下的大明,还有比你徐阁老更贪财的?

  徐璠在一旁打圆场:“爹,既是十三一番心意,您老就收下吧。赶明个儿子抽个空,把这匣腌臜物捐给义学。也算物尽其用。”

  徐阶道:“好吧。十三,下不为例啊。”

  “下不为例”与“自罚三杯”,是官场中人最爱说的两个四字短语。

  三人一番客套,表面上看化干戈为玉帛,哦不,化干戈为金锞了。

  两刻之后,徐阶让徐璠送林十三出府。

  林十三笑道:“听闻小阁老颇为精通养狐之道。你府上六只赤耳雪狐简直是京中异兽。”

  “十三不才,跟京中养狐的名家皆交好。打算办一场赏狐会。让那些玩宠的名家开开眼界,见识下您的赤耳雪狐。”

  “不知您意下如何?”

  养了好宠物却不能示人,如锦衣夜行。

  林十三的提议让徐璠大喜过望:“哈哈,开眼界什么的不敢当。到时京城的养宠名家可以欢聚一堂,交流切磋。想来是一桩美事。”

  “只是.阁老对我家教颇严。这赏狐会是绝不能在我府上办的。”

  林十三笑道:“属下已想到了这一层。打算五日后在西城鼻饹馇大街狐神庙办这场赏狐会。”

  “您放心,我这五日一定将狐神庙装饰一新,将赏狐会的一应物什预备妥当。”

  徐璠笑道:“那就有劳了。”

  林十三之所以将赏狐会定在五日后,是因五日后有一位“调兵谋反案”的关键人证进京。

  徐璠尚不知,他已落入了林十三设好的圈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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