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昨天喝酒没写完,这里断了,可以先翻一下昨天的,代入一下情绪,再看这章。】

  兵兵搭在玻璃杯沿的指尖泛起青白色,高脚杯底座有些不受控制地在桌面划出断续的回响。

  有些刺耳。

  话语像荆棘在舌尖反复穿透,每一个字都在血肉里留下倒刺。

  饮恨吞声地主动“提议”,就代表她已经承认失败者的地位了。

  即便眼前这个面色恬淡的少女没有如自己所想,站在胜利者的姿态来审视她。

  但许久不曾低头,已经叫大花旦今天的脖颈有些僵硬地厉害。

  这提议,也是她对自己自尊心的巨大折辱。

  如果不是因为他,谁愿意就这么把自己打落到尘埃里,椎心泣血。

  不然又该怎么说呢?

  祈求的姿态她做不出来,除了那人,她不可能向任何人摇尾乞怜;

  要求?建议?都不是今天的场合、现在的氛围应该有的姿态和语气。

  一个不甚准确的“提议”,就已经够啼笑皆非了。

  他们的感情,自己有什么立场提议呢?

  换做自己是刘伊妃,也许已经一杯红酒泼出去,看着深石榴色的酒液在对方满头满脸地肆虐流淌,再拂袖而去了。

  只不过人永远做不到感同身受,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话和给出反馈。

  刘伊妃也不例外。

  于是兵兵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优容雅致的少女,缓缓将托腮的左手撤离桌面。

  细嫩突出的骨节擦过亚麻桌布,发出绸缎撕裂般的轻响。

  落日熔金的回光返照终结,布鲁克林大桥的探照灯恰在此刻扫过,将她的眸底映得如同暴风雪前的冰川——

  剔透、肃然,翻涌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刘伊妃在范兵兵身上看到了路宽的影子和形状,这一刻,兵兵又何曾没在她身上发现了同样的踪迹。

  这番温雅和煦之下掩盖的不满,和他简直一模一样。

  刘伊妃的声线渐渐变得凛冽:“你最好不要讲。”

  “今天我们至少还能坐在一起喝杯酒。”

  小刘喉间红酒的涩意漫上来,她突兀地截住了自己的话头,不想再给出些勿谓言之不预的警告。

  她不是白莲花,但确实对面前的兵兵生不出太大的恶感。

  也许是上午那通电话后,看到她脸上镌刻的落寞叫人唏嘘;

  也许是曾经站在同样的十字路口,有些感同身受的心酸。

  在生日宴后的那一夜,她伤心欲绝,其实兵兵也经受了精神上非人的折磨。

  侍应生过来更换烛台,大花旦突然倾身。

  无意中真丝袖口蹭过醒酒器,暗红酒液顺着玻璃壁滑落,如同她绷紧声线里藏不住的颤音:“刘伊妃,你别幼稚了!”

  “你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你以为自己是剧本里靠爱情就能征服世界的女主吗?”

  她脖颈的项链轻轻砸在高脚杯壁上,清冷的“叮!”叫人警醒:“你去看看,从希腊船王到澳岛何家,哪个枭雄的床上不沾满了脂粉?”

  兵兵激动地站起身来,双手扶在桌子,指尖淤白。

  她狠狠地盯着小刘:“你跟我一样了解他,看看江琴琴被弃之如敝履的模样,你就没有害怕的那一天吗?”

  “是,你现在二十岁,冰肌玉骨、明艳绝伦,再过十年呢?”

  “他的权势、地位、财富会越来越高,女人只会越变越老,皱纹越来越多。”

  布鲁克林码头的暮色,将兵兵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界,镶钻耳钉随吞咽动作起伏。

  “拍《小偷家族》的时候他讲,二十岁的女人是最美的,可以把清纯和妩媚体现地淋漓尽致。”

  兵兵看着天边最后一缕即将被吞没的霞光,似乎是回忆起某些偶得的甜蜜,表情生动了一些。

  没错,这讲的就是她,那个原型是日苯高中风俗店少女的角色。

  兵兵还向她要了这个人物的分镜头画稿,藏在最珍贵的位置。

  “伊妃,你去看看娱乐圈、看看北电、中戏、北舞,有多少二十岁的面容姣好的女孩?”

  “她们都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往这些权势人物的身上撞去,粉骨碎身也在所不惜。”

  “你很美,但你也会老,对于他这样的权贵来说,美女只是消耗品。”

  兵兵的笑容仿佛淬毒,酸涩又恐惧。

  她微描的黑色眼线透着乖戾:“如果有一天,你也红颜易老了,他在另一个二十岁的女孩身上喊出了你的名字。。。”

  “你说,这称呼里,有几分是羞愧?几分是痛快?”

  即便是再优雅恬淡,这番诛心的言论也叫小刘怒气勃发。

  她不轻不重地把杯座磕在了桌上,清越颤音惊飞了栖息在码头缆绳上的夜鹭。

  在别的女人身上喊出她的名字,似乎要比在她身上喊出别的女人的名字,更令人绝望。

  因为这代表他还爱你,但已经不爱你老去的容颜和身体,厌弃你的色衰爱驰。

  他把你二十岁时候最美的样子在脑海中拓印,带着幻想进去另一人的身体,用他私构的精神世界提供出轨的勇气。

  女人无法对抗自然规律的侵蚀,但男人可以用权力和财富为自己保鲜,这是残酷的现实。

  范兵兵不管她的反应,自说自话,彻底把身体狠狠地丢进了尘埃。

  她低下骄傲的头颅,只为唇上能沾些久违的甘霖,好为自己续命。

  “伊妃,你想一想,与其如此,为什么这个人不能是我?”

  “我什么都不要,我可以答应你的一切条件!我可以接受做个见不得光的人,我对你没有威胁!”

  “这难道不比你要去面对的层出不穷的,像你一样美、一样年轻的飞蛾要好吗?”

  “她们要的,可比我多得多。。。”

  小刘这个正牌女友唇角温婉的弧度,彻底凝练成了锋利的直线。

  随着范兵兵愈发露骨的剖白,刘伊妃的眼神从最初的惊愕逐渐转为深恶痛绝,和可悲可怜。

  探照灯扫过她发梢时,珍珠耳钉折射出霜刃般的寒芒。

  “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敢说出来,也说得出口。”

  “很可惜,我没有同人分享爱人的自觉和习惯。”

  她缓慢向后倚靠的动作像收剑入鞘的武士,指尖在玻璃杯沿划出锐利的半圆,那是钢琴师按下休止符的姿态。

  至此,刘伊妃已经有些腻烦这种对话了。

  “你说的对,谁不会老呢?”

  小刘自嘲道:“不怕你笑话,我也总是担心自己脸上有痣、牙齿是不是有些瑕疵、胸是不是不够大,我有没有足够的才情容貌去匹配他,他也总是拿这些来调侃我。”

  “但这只是女为悦己者容的心甘情愿,而不是把自己先变成了他鞋底的泥。”

  “是,变成了他鞋底的泥,就能跟着他一起向前走,他站的高度就是泥的高度。”

  “但变成了泥,他头顶的蓝天、眼前的朝阳,人世间的一切美好,就通通地再也看不见。”

  “离他再近,又有什么用?”

  小刘举杯一口饮尽,仰颈的弧度似冰川崩解,暗红酒液在喉间打着旋儿下咽:

  “至于你说的,无穷无尽的二十岁的人形替代品,我想都没有想过。”

  “我爱他一天,就享受这一天,爱他一秒,就享受这一秒。”

  “就算明天醒来被无情抛弃,大不了穿好衣服离开,又怎么了?”

  “所以,我不接受、更不认可你的提议。”

  她将红酒杯倒扣在亚麻桌布,缓缓站起身来,洇开的酒渍有些触目惊心:

  “兵兵姐,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少女温婉的笑在布鲁克林码头的夜色里,显得更加明艳动人:“我没想过伤害过任何人,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演我自己的戏,爱我爱的人,仅此而已。”

  “再见。”

  “等等!”

  小刘起身要走,兵兵呼吸急促地拉住她。

  似乎是预感到了自己未知的命运,即将走向更加深不见底的未知,大花旦今天第一次神情异常激动!

  在刘伊妃始终如一的淡定下,她的情绪几近崩溃,连声音里也带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哭腔。

  “你演你的戏!爱你的人!但你要独霸了他,再也不给人一丝丝希望!”

  “刘伊妃!你当然可以从容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你的命好啊!”

  “你15岁就可以演央视的剧,15岁就可以演他的电影,15岁就能跟着他一起去威尼斯走红毯!”

  东河上夜雾渐起,在兵兵黑色蕾丝领口凝成冰珠,随急促呼吸滚落进阴影深处。

  她疾步走到她面前,双手都死死地勒住刘伊妃的手臂,说不清是怨恨她,还是怨恨他。

  “你知道我15岁在做什么吗?我已经准备收拾铺盖背井离乡去魔都学表演。”

  “我在弄堂里啃馒头噎得要死,看着自己的角色被湾省的人以合拍片的名义抢走!”

  “为了谢老师给我介绍的一个小配角,我在路灯下面背到凌晨三点的剧本,蟑螂从脚边爬过时,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承认自己是主角,但是除了《金粉世家》几乎没有再演过配角吧?”

  “我因为一个配角,差点被琼谣把丫鬟命三个字刻在了脸上!解约官司没有开打,记者的嘲笑却要比判决书还滚烫!”

  纽约下城的夜风呜咽,即便再是激动,大花旦也没有掉泪。

  她怕花了自己的妆,她要永远活得像路宽画里那个二十岁的女孩一样清纯、妩媚。

  她以为,那就是他最爱的颜色。

  一念至此,大花旦像夜色里绽放的黑玫瑰,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兵兵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淬毒的匕首刃面,笑意未达眼底,便被睫毛投下的阴影吞噬。

  似乎今天就是要把这积攒了十年的怨恨一股脑地倾泻,话音稍顿之后,她嘶哑的发泄和诘问并没有就此停止:

  “刘伊妃,你的命太好,你真的不懂。”

  “被华艺的两条狗逼着到港圈换取资源,前一天晚上喉咙差点被酒精烧出窟窿,第二天在镁光灯下还要笑得比谁都甜。”

  “公司逼着你主动去炒自己的流言和黑料,那些吃人的合同条款,我甚至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大花旦笑容凄然:“你唾手可得的一切,我要赌上整个青春换取一张入场券,看着娱乐头条写着我自己炮制出的恶心的假新闻,所有的尊严都要被啃噬殆尽了。”

  “听着家人和故旧的邻里对自己的指指点点,你懂那种感觉吗?”

  “你懂吗!”

  刘伊妃丝毫不为所动,只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任由范兵兵发泄。

  想要甩开她易如反掌,只不过她知道这件事总得有一个了结。

  不在今天,就在以后。

  兵兵突然说着说着突然噤声,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黑曜石项链。

  那是在湾省拍《小偷家族》时,他送自己的礼物。

  被红酒浸润的唇线倏然抿成柔和的弧度,这个笑像是从旧胶片里洇出来的,带着显影液浸泡过的朦胧与失真。

  “还好,还好,我在二十岁也遇见了他,只是有些迟。”

  “伊妃,我不羡慕你任何一点,我只羡慕你这么早就能遇见他。”

  “你可以干干净净,毫无挂碍地,像一张白纸一样被勾画涂抹,变成他最爱的模样。”

  兵兵的一双凤目,逼视着刘伊妃的双眸!

  “在梅燕芳家遇到他之前,我连骨头缝里都结着冰碴,是他在我的身体里点燃了一把野火。”

  “刘伊妃!凭什么!”

  “凭什么你可以跟他一起做添柴的人,我只能当烧剩下的灰!”

  “凭什么!”

  刘伊妃无言地看着面前的范兵兵。

  白天在为她的落寞感到唏嘘,适才被她的提议触动了心理防线的禁区。

  等到兵兵再咬牙切齿地述说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她的确不知该讲些什么了。

  如泣如诉,可悲可叹。

  同样的话,井甜也对她说过,可有些事又能是她决定的吗?

  “我的出身,我的家庭,我的际遇,我无法掌控。”

  “我既不自豪,更不自卑。”

  “但你要知道,在人生的某个时段,或者是很多时段,我曾经也和你现在一样痛苦。”

  刘伊妃伸手抚平被夜风掀起的西装衣襟,消弭褶皱的动作优雅,像是拂去琴弦上的落尘。

  也像她此时一如既往的,淡雅闲适的语音语调。

  “兵兵姐,即便你今天对我讲了这些话,我还是对你生不起什么恶感。”

  “也许,是因为我对你的诉求和愤恨能感同身受吧。”

  “我没有资格,也不想说教些什么,只是分享一下在米兰大教堂前的石碑上看到的一句话,也是但丁《神曲》中的一句诗——”

  “地狱最深处站着的,是背叛自己灵魂的人。”

  刘伊妃的振聋发聩,叫范兵兵如遭雷噬,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困苦,整个精神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的委屈,终于让大花旦悄然落泪。

  布鲁克林码头的暮色裹着咸腥海风,将她精心勾勒的黑色眼线晕染成浑浊的泪痕。

  那是冰川融水冲垮了精心构筑的堤坝。

  她突然有些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扶在玻璃桌面的五指痉挛似得可怖,蔻丹红甲油在桌布划出抓痕。

  胸前的黑曜石项链随着急促喘息在锁骨凹陷处摇曳,宛如绞架上晃动的绳结。

  兵兵好恨啊!

  这一刻的窘迫,叫她想起了多年前华艺两狗的阴翳眼神,想起了琼谣贬斥她为丫鬟时的张狂狞笑。

  大花旦愤愤地将高脚杯磕得粉碎:“刘伊妃!你以为你看到的路宽就是真实的吗,他的秘密、安排你都知晓吗?”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对于他的意义!”

  “像他这样的人,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他已经得到你,你只会越来越贬值,我会把自己变得更加重要!你别以为你就胜券在握了!”

  探照灯扫过兵兵颤抖的指尖,将甲油裂纹照得如干涸血痕。

  她突然挺直脊背,真丝衬衫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像败军之将重新竖起破碎的战旗:

  “刘伊妃,别说你是他女朋友,你们就是结婚了又如何?”

  “你不给,我就自己拿!”

  “你敢!?”

  刘伊妃一双丹凤眼仿佛带着冷电,直直地射向已经情绪疯狂的兵兵,厉声斥责出口。

  纽约城东河的浊浪排空,夜风卷起小刘白色西装的银线刺绣。

  经过范兵兵身边时,猎猎作响的衣摆扫过大花旦鬓角的钻石耳坠,如同花木兰要挥剑斩落美杜莎的头颅!

  今天一直都在保持克制的两人,终于爆发了第一次冲突!

  范兵兵突然也站起身来,锁骨下的蕾丝被夜风吹得蛇信般颤动,攥住刘伊妃手腕的刹那,因为太过激动,蔻丹红甲油如血线勒进刘伊妃的雪色肌肤。

  白天的一袭黑,对上了黑夜的一身白。

  碧瑶对上了陆雪琪。

  红玫瑰对上了白玫瑰。

  周围的酒客纷纷侧目,只看到两位面容绝美的亚洲女子相对站立。

  探照灯扫过的刹那,两道剪影如黑白胶片卡进放映机齿孔,像极了路宽设计下的电影构图:

  刘伊妃的白西装被暮色蒸腾成冰原孤月,范兵兵的黑蕾丝则化作吞噬光线的暗物质。

  珍珠耳钉与钻石吊坠折射的虹光在虚空交缠,宛若《惊情四百年》里刺穿德古拉心脏的银锥与玫瑰。

  这一局,又如何说得清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呢?

  刘伊妃身着的白,是宣纸留空的傲骨,是对这份纯粹感情坚决的守护。

  范兵兵披挂的黑,是宿命泼洒的残章,是不甘心成为断头皇后的顽抗。

  晚上九点,夜色彻底吞没了曼哈顿。

  小刘整理自己的西装褶皱,动作宛如拂去战场的尘埃。

  她最后同兵兵对视了一眼,随即离开。

  这一眼,是胜利者对困兽的悲悯,更是觉醒者对沉沦者的祭奠。

  刘伊妃抿了抿嘴,高跟鞋踩着满地被兵兵摔散的玻璃碴,走向布鲁克林大桥钢索尽头,那新升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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