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门内那群士兵装扮的瞬间,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窜上李霖心头。

  他脸色铁青,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好啊!连你们......”

  不知不觉间,李霖已经伸手按上了剑柄。

  反观李彻,脸上不见丝毫怒色,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宫门后方的皇宫。

  随即竟完全转过身去,将后背毫不设防地亮给了那些士卒,面向皇城门外的百姓。

  见到百姓们热切的眼神,李彻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抬起双手向下一压,朗声开口道:“诸位帝都父老,请听本王一言!”

  百姓们见奉王对他们说话,变得更加兴奋,嘈杂的声浪反而更高。

  所幸人群中自有明白人,急忙高声维持秩序,让周围人安静。

  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李彻身上。

  李彻不急不躁,拱手行礼:“陛下龙体欠安,本王奉旨日夜兼程,归京侍疾。”

  “然,不知何故,帝都防务大变,如今守在皇城门的将士,竟似不识得本王了。”

  此言一出,守在旁边的南军将领瞬间脸色大变,心中暗叫不好。

  再见李彻表情,有一分无奈、一分悲伤、一分不解、一分愤恨、六分委屈。

  “本王为避免误会,只得令麾下将士全部留守外城,仅本王与燕王持奉军王旗,徒步入宫觐见。”

  不知为何,将领恍惚间似乎闻见李彻身上散发出一股茶香。

  果不其然,下一秒民情瞬间被点燃!

  “荒唐!”一名老者气得胡子直抖,率先怒吼,“奉王殿下威名震于四海,功勋盖世!我等升斗小民都认得殿下,你们守皇城的兵是眼瞎了不成?竟敢说不认得?!”

  一个壮汉挥着拳头喊道:“必是有人弄权!说不定是吐蕃混进来的奸细,该当严查!”

  “查!必须严查!查他们祖宗十八代!”

  更多的人跟着愤怒地附和。

  民意汹汹,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流。

  围在周围的南军士卒被滔天声势所慑,皆是面露惶恐,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那南军将领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许多。

  他快步凑到李彻身旁,压低声音:“殿下!您这是何意?末将何时说过不认得您了?您莫要曲解末将之意!”

  李彻冷笑一声,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再与本王装傻充愣?”

  对方已布下天罗地网,欲致自己于死地,还讲什么武德?

  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将遭受不公的声势造足,把污水狠狠地泼回去。

  那将领眼中寒光暴涨,语气也冷了下来:“殿下!末将听闻您素来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今日......莫不是要煽动这些无辜百姓,作为您的挡箭牌吗?”

  李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轻蔑。

  他深知争储之酷烈,寻常百姓卷入其中,顷刻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故而,他从未想过,也不屑于用百姓的血肉之躯,来为自己铺路。

  所以,他方才那番话并未直接指控李焕谋逆,而是巧妙地留白,留给百姓们一个遐想。

  有时候,一个引人猜疑的钩子,远比直白的指控更为致命。

  正如那烛影斧声,不过一段语焉不详的记载,却足以让后世千百年来对宋太宗得位之正议论纷纷。

  想到这里,李彻不再理会那脸色铁青的将领。

  再次看向群情激奋的百姓,语气更加亲近道:“诸位父老的厚爱,彻心领!如今彻已至皇城,宫闱重地,非比寻常。”

  “还请诸位先行退去,早早回家,与家人团聚方是正理。”

  百姓们哪里肯依,仍叫喊出声:

  “不可,我等无事,就在此处等候殿下出来!”

  “殿下放心进去,若有奸人敢对殿下不利,我等帝都百姓绝不答应!”

  “殿下自去觐见陛下,不必管我们!”

  甚至有人将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举过头顶,喊道:“殿下!抱着我家孩儿进去,我看哪个丧尽天良的,敢对三岁孩童下手!”

  那孩子吓得哇哇大哭:“爹爹,孩儿不去......”

  那父亲连忙低声骂道:“蠢儿!这可是皇宫!沾沾龙气便能延寿十年!再说有奉王殿下护着,谁敢伤你?!”

  小孩反问:“那爹怎么不随殿下进去。”

  父亲理直气壮:“爹这不是害怕嘛!”

  李彻见状,真是哭笑不得,心中却也涌起一股暖流。

  他只得再次耐心劝慰:“诸位父老乡亲,陛下的病情实在令彻心焦如焚,恨不能立刻飞至榻前。”

  “皇宫禁地,无法让诸位一同入内,还请大家体谅,先行散去,回家等候消息。”

  “本王在此谢过大家!”

  他言辞恳切,再三拱手。

  百姓们虽万分不愿,但见奉王殿下如此坚持,也不好再纠缠。

  人群终于开始慢慢松动,逐渐散去。

  散去归散去,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离开时仍死死地盯着皇城北门。

  不知有多少人,会将今日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传遍帝都的大街小巷。

  而这,正是李彻想要的效果。

  他不需要百姓做盾牌,他需要的是让无数百姓当自己的眼睛,当自己的嘴。

  经此一闹,日后李焕和世家若想编造什么不利于他的谣言,就不得不先掂量掂量这沸腾的民意了。

  劝散百姓,扫清了外围的干扰,李彻这才终于可以转过身,面对宫门之后的那群人。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紧张的南军士兵,直接落在为首那名的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稍加犹豫,还是持刀拱手,沉声道:

  “参见奉王殿下。”

  “任将军,别来无恙。”李彻也是笑着回应,仿佛老友重逢。

  一旁的李霖早已按捺不住,怒斥出声:“任宽!你这忘恩负义之徒!”

  “你们锦衣卫能有今日之权柄地位,全赖当年奉王殿下整顿提拔!”

  “如今你竟敢助纣为虐,帮那些乱臣贼子来对付我们?!”

  面前之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任宽,而这群堵住李彻去路的兵卒,自然就是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相比于愤怒的李霖,李彻却显得平和得多。

  他仿佛没听到李霖的话,只是看着任宽,语气平常地问道:“如今锦衣卫是你主事了,曹庸呢?他还活着吧?”

  任宽垂下眼帘,回道:“禀殿下,曹勇已卸任指挥使一职,荣养在家......暂且安好。”

  李彻微微颔首,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曹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身上打着深深的奉王系的烙印,李焕和世家绝不可能继续让他执掌锦衣卫。

  而任宽则不同,当年李彻接手锦衣卫后,他便逐渐边缘化,彼此并无多少香火情分。

  “奉王殿下,叙旧之言可否容后再说?还是请您先入宫觐见吧。”

  旁边的南军将领忍着焦急,再次出声催促,手已悄悄按上了刀柄。

  李彻理也不理他,径直向门内走去。

  “老六!”

  “殿下!”

  李霖和霍端孝大惊失色,齐声低呼。

  如今锦衣卫明显已倒向对方,宫内全是李焕的人马,这般毫无防备地走进去,与自投罗网何异?

  但他们来不及阻拦,李彻已然一步跨过了那高大的门槛,彻底踏入了宫门之内。

  李霖二人咬牙,紧跟着进去。

  那南军将领见状心中一喜,立刻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关闭宫门。

  自己则紧随在李彻身后,手紧紧握着刀柄,眼中满是蠢蠢欲动。

  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立下这擒王的头功!

  然而,李彻却对他的小动作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任宽和一众锦衣卫身上:

  “尔等......今日是要与本王为敌吗?”

  任宽身体微微一颤,强行抬起眼与李彻对视,声音干涩却坚持道:

  “您曾经教导过我们,锦衣卫是皇家的鹰犬,是陛下的刀,只服从于皇权,忠于皇座之上的那位。”

  李彻闻言,点头赞道:“不错,你记得很清楚,做得也很好。”

  任宽眼神一凛,骤然抬起了右手。

  唰——

  一声整齐划一的轻响,所有锦衣卫如同被注入灵魂般,瞬间挺直身躯,立正站好。

  “全体都有!”任宽的声音拔高,喊出口号,“向后——转!”

  一声令下,数百名锦衣卫没有丝毫犹豫,齐刷刷地转过身。

  用自己的身体,将李彻、李霖、霍端孝三人严严实实地护在了队伍的中心。

  这一下变阵极为仓促,原本站在锦衣卫后方的宫廷侍卫们,看着突然调转方向,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锦衣卫,全部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抽刀!”

  任宽再次厉声下令。

  锵啷啷——

  一片清脆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数百柄锋利的绣春刀同时出鞘。

  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寒光,直指前方那些宫廷侍卫!

  直到这时,任宽才缓缓转过身,面向李彻。

  在无数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坚定如铁:

  “所以......锦衣卫,听从您的差遣,殿下!”

  李彻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绽开:

  “现在,你们做得......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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