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中快步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听筒:

  “是我啊。

  “上峰听我解释。

  “冈村南下,绝不是津海这边走漏了风声。

  “是啊,所以这事才蹊跷。

  “这分明就是有人设套想搞垮津海站。

  “把李涯搞臭,把我调走,某些人不就得逞了吗?

  “不然,你想想沿途那么多站的专员上车拜谒,为什么单单问题出在李涯和津海站?

  “老同学,你也知道,打我坐上这个位置以来,毛局长、柯淑芬还包括叶秀峰,这帮人就没消停过,一门心思想给我找事。

  “我天天是在油锅里炸,火上烤,晓得个难啊。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我这把年纪了,受啥处分都不打紧,只是李涯还年轻,本就遭了陷害,再要因为此事落处分,那才是天大的不公。

  “这样,回头他单独向你做个详细汇报。

  “我就不报到总部,在津海站搞个内部处分得了。

  “好的。

  “烦请转达委员长,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敬中一定誓死守好津海,确保物资、军援的安全运转。

  “您也消消气,保重身体,再见!”

  吴敬中身子笔挺,待那边放下了电话,这才缓缓扣下。

  李涯在一旁早已红了眼眶。

  “建丰打的。

  “委座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啊。

  “老人家昨天晚饭都没吃,要毙了你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建丰也对你的草率很不满。

  “本想直接押你去军法处受审。

  “你也听到了,责任我全替你扛了下来,但是站内处分是一定要的,要不然毛人凤、郑介民那边没法交差。

  “指不定就是他们……你懂我的意思吗?”

  吴敬中背着手,冲李涯挤眉道。

  “老师,我明白。

  “这次要没有你,我可能这会儿已经被宪兵押走了。”

  李涯红着眼,感激不已道。

  “哎。

  “谁让你是老刘的弟子呢,我那老兄弟没了,我总不能看着你年纪轻轻去陪他吧。”

  吴敬中感慨道。

  “这几天你先哪也别去。

  “就你住那,估摸着这会儿早被学生给堵了,先在站里招待室睡几天。

  “等风头过去了,我再重新给你安排套房子。”

  顿了顿,他又指示。

  “老师,您对我真是……胜若亲人。

  “学生铭记在心。”

  李涯手放在胸口处,再次鞠了一躬。

  “好了。

  “你,是建丰的人。

  “但你,也是我和刘科长的学生。

  “下午开个会,处分的事还是得有个交代啊。”

  吴敬中道。

  “学生明白,那我先退下了。”李涯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吴敬中背着手目送他离去。

  他的眼神变的玩味了起来。

  他要的是稳定,是敲打。

  弄权二字,说来其实不外乎两字:“平衡。”

  狼是没有资格跟虎搏的。

  只有两虎相争,才有看戏的资本。

  这就跟天平一样,这边多了你得减点砝码,那边少了得加一点,只有这样才能操控天平稳如泰山,确保自己的利益和地位。

  陆桥山上来的第一手,干的还不错。

  就是稍微狠了点。

  吴敬中当然不会看着李涯被弄死。

  李涯是有些手段。

  也挺会找麻烦。

  但现在还远远没到需要弄死他的时候。

  真要被送到军法处,那就正如郑介民、陆桥山的意了。

  ……

  下午。

  待余则成、陆桥山办完差回来,吴敬中当众宣布了对李涯的处份。

  站内查看。

  停发薪水三个月。

  由于李涯跟冈村南下泄密事件有关,不再适合负责内部监察,取消李涯的监察组长一职,改由副站长余则成负责。

  “各位,会都开完了,这几天街上闹的厉害,大家都注意安全。

  “散会吧。”

  吴敬中宣布道。

  待其他人一走,李涯满脸阴郁的喊住了吴敬中。

  “怎么,你对这个处分不满意?”吴敬中笑问。

  “不敢。

  “冈村泄密,现在屎盆子扣我头上,在没查清楚之前,我是洗不干净了,确实没资格再行内部监察一职。

  “只是余副站长的事,我这刚有点眉目就放弃,不免可惜。”

  李涯道。

  “这事你可以秘密调查。

  “等风头过去了,他那婆娘你该查就查,党通局那个情报贩子该抓就抓。

  “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吴敬中淡淡指示。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涯点头。

  正好延城那边“屠夫”的消息还没传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去吧。

  “瞧你这黑眼圈比我这上岁数的人还深,正好休息几天。”吴敬中点了点头。

  ……

  余则成刚回到办公室,陆桥山就跟了进来。

  “老陆,有事吗?”他笑问。

  “没事,心里憋的慌,找你闲聊几句。

  “哎。

  “朝廷有人好办事啊。

  “天都捅漏了,听说老头子气的直骂娘,结果一通稀泥和下来,居然只是个站内处分罚三个月薪水。

  “谁缺那三个月薪水了?

  “连个总部记录都没有,依旧是上校军衔,这特么也太不公平了。”

  陆桥山吐起了苦水。

  为了搞掉李涯,他从谢若林那花了血本买的一手情报,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看开点吧。

  “人家是太子的人,亲父子和稀泥肯定好使。

  “别说李涯只是泄密。

  “他就是把冈村给……你信不信都能保下来。”

  余则成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道。

  “老陆。

  “我还是劝你忍忍吧。

  “关系太硬了。

  “不好动!

  “别内斗了。”

  他叹了口气劝道。

  “想得美。

  “等着吧,我不会放过他的。”

  陆桥山脸一沉,立马说道。

  “算了,我还有几个文件要批,先走了。”他起身就要走。

  “等等,老陆。

  “正好你在这,我省的跑一趟了。

  “你让电讯处的人把各科室的公务监听拆了。”余则成说道。

  “差点忘了。

  “你现在负责内部督查。

  “拆了好啊。

  “某些人就是讨人嫌,搞的电话都没法打。

  “走了。”

  陆桥山起身走了出去。

  ……

  接下来几天。

  学生、工人纷纷街头集会、游行,反对蒋政府厚颜无耻的辱国通敌行为。

  津海站狗特务李涯,更是首当其冲。

  激烈的冲突对峙,宪兵不得不在门口设了哨卡,时不时就有士兵鸣枪示警。

  不过这场风波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陆桥山出手了。

  作为学生问题专家,老陆的手段堪称雷霆、烈火。

  他先是向各所大学下达了指令。

  凡是哪所学校的学生上街,就处罚该校负责人。

  上街学生一律清查户口。

  父母是市政军的,一律就地免职、审查。

  是商人者,严查税务,并提高税费。不得参与任何世贸、以及政府部门商务往来。

  父母是普通百姓的,也没好果子吃。

  凡被记录者,一律视为黑户。

  几大米粮市场三个月内对其禁售。

  起初,还没人当回事。

  结果三板斧砍下来,处理了不少人,有些家庭连口粮都没地方买了。

  在父母、学校领导的双重压力下,学生再血气方刚,斗天斗地,也不能斗父母。

  原本还沸沸扬扬的游行队伍,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

  数日后。

  郑介民亲临津海。

  站长室。

  一身军装的陆桥山快步走了进来。

  他最近是真忙。

  警备司令部、津海站两头跑,忙着处理登记在册的学生。

  事多不怕。

  对于学生,他向来是从严不从宽,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处理。

  当然规矩也没定死。

  愿意签悔过、承诺书的学生,可以恢复家庭人员售粮和免于审查、处理。

  一时间,津海站和警备司令部门口全是排着长队的学生和陪同家长。

  以至于陆大处长忙的脚打后脑勺,人都瘦了一圈。

  “站长,您找……”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郑介民端坐在沙发上。

  陆桥山连忙快走两步,正步行礼:

  “郑次长,您怎么来了。”

  郑介民起身上前,伸出手爽朗笑道:

  “桥山,干的不错,没给我丢脸。

  “委座对你这次处理学生抗议活动,那是十分欣慰,十分赞赏,称你为党之利器。

  “并在闭门会议上亲口称赞:‘若国府诸君,人人如陆桥山一般经实致用,少些空口白话,多些理论实践,党国大业何愁不成,红票何愁不灭啊。’

  “对陆桥山这样的能人、干吏要重赏,重用。

  “桥山,你让委座睡了一个久违的好觉,是党国功臣啊。”

  “多谢委座夸奖,效忠领袖,尽职尽责乃份内之事,不敢言功。”陆桥山对着墙上的委座画像恭敬敬礼。

  转过头来又向郑介民敬了个礼:“也是长官栽培,桥山才有此大展拳脚的机会。”

  “嗯。

  “党国栽培,个人表现。”

  郑介民对他恭敬之态很满意,转头看向吴敬中:

  “敬中,咋样,我给你找的这个帮手还不错吧?”

  吴敬中看着老上司,连忙笑道:

  “何止是不错。

  “简直是学生之砒霜,我之甘霖。”

  “砒霜?”郑介民微微有些错愕。

  “站长说的对,对学生,我就是刽子手,是砒霜!”陆桥山觉的这个评语极为贴切。

  “嗯。

  “砒霜好啊,你要能把红票在学生的温床给摧毁,把这颗毒瘤真正拔掉、毒杀,必然又是奇功一件。

  “一直以来,红票借着美佬民主的幌子,煽动学生闹事,令委座与国府各部头疼不已。

  “桥山,你这次让委座着着实实惊喜不已啊。

  “现在我正式宣布……”

  郑介民一摆手,身边的副官立即递上文书。

  “陆桥山才德兼备,经实有功,特奖励三等云麾徽章一枚,擢升为上校。”

  郑介民洪声念道。

  “啪!”

  陆桥山正然敬礼。

  “桥山啊。

  “从现在起,你就是上校处长了。”郑介民亲自给他佩戴上勋章,递上了文书。

  “多谢长官。”陆桥山欠身感激道。

  “余当奋发,再接再励!”郑介民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哥,今天中午吃什么。”

  见仪式完成的差不多了,吴敬中问道。

  “不在这吃了,还得赶赴回京陵,四平得重新夺回来,何应钦一天三会,不去他又该有意见了。”郑介民叹道。

  “那行,我就不耽误您公务了。

  “我给嫂子备了些土特产,已经放您车上了,别忘代我向嫂子请安。”

  吴敬中笑道。

  “有心了。

  “敬中你忙吧,桥山,你陪我走几步。”

  郑介民满意的摆了摆手,转头看向陆桥山。

  出了站。

  郑介民背着手道:“刚刚当着吴敬中,我有些话不方便讲。

  “你的计划咋样了?

  “打铁得趁热,如今你已是上校处长,做起事来会更方便。

  “要尽快把洪智有的资源吃下来。

  “就眼下这战况,再拖下去怕是连汤都没得喝了。”

  “已经在着手了,眼下我已经搭上了美佬,还专门配了个会外语的秘书。”陆桥山道。

  “嗯,这是对的,还得加快进度。

  “仔细作个计划,洪智有有啥,你就去挖啥。

  “做买卖嘛,归根到底不就是一个钱字嘛。”

  郑介民指点道。

  “长官,眼下的难处是,好多事情需要启动资金。

  “我手上是真的……”

  陆桥山实事求是道。

  当官是能搞钱,但人家洪智有做的买卖,动不动就几卡车白糖起步,就自己连给美佬的订金、押金都交不起,这买卖咋做?

  这年头别说一个上校处长,就是委员长来了,光口白牙,人家也不买账啊。

  不做生意时,总觉的啥都简单。

  真踏进来了,才知道里边的水真的很深,不是一般人能把握的。

  “咳咳。

  “桥山,你上次那个《论防赤学意见书》写的不错。

  “不过我看还不够完善。

  “你得加紧,再多添加一些有建设性意义的东西进去,这样在具体实施的时候,才能适应眼下复杂多变的国内形势。”

  郑介民背着手边走边指点道。

  “郑长官,您,您看过我写的意见书了?”陆桥山大喜不已。

  他呕心沥血创作的意见书,过去给郑介民递了好几次,但一直都没下文。

  没想到终于熬到了这一天。

  “早看了。

  “我说过,咱们是老乡,你是我兄弟。

  “你写的东西,我怎会不看。

  “过去谈这个不合时宜,现在嘛,是时候可以聊聊了。”

  郑介民亲和笑道。

  “好。

  “我得空一定增补修订,到时候送您审阅。”陆桥山大喜道。

  “不是得空。

  “是要把它放在心上,尽可能的抓紧。

  “现在学生闹的厉害,你的经验很值得国防部其他同僚学习、参考。”

  郑介民抖了抖手指道。

  “是!”陆桥山恭敬领命。

  “行了,留步吧。

  “我交代的这些事,得尽快办,年底看你的结果。”郑介民抬手道。

  “那,那资金……”

  陆桥山话还没说完,郑介民已经钻进了汽车。

  “啧!”

  他无趣的喳了喳嘴,轻吐了一口闷气。

  没钱,没资金做个屁的买卖。

  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过,意见书一旦被郑长官采用,要运气再好点能递到委员长案上,自己以后的仕途无疑又进了一步。

  下一步等揪出深海,指不定就有机会做副站长了。

  甚至熬到老吴退休,或者把老吴……自己做津海站站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回到站里。

  吴敬中正和洪智有吃水果。

  “桥山回来了。

  “快,我们津海站,不,是党国的大功臣,来,吃水果。”

  吴敬中亲自起身招呼道。

  洪智有也放下水果,微笑抬手。

  “站长,不吃了,警备司令部那边还上百号人排着队等我处理呢。”陆桥山笑了笑,口气夹杂着几分得意官腔。

  “你看,见外了不是?

  “再忙也不能亏待了身体,瞧你这一天天忙的,嗓子都哑了,别说桂芬,我们看着也心疼啊。

  “来,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吴敬中招了招手。

  “那行,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桥山坐了下来,边吃边聊了起来。

  “桥山。

  “你这次差事办的漂亮,有没有想过回总部,我估计老头子和郑长官回重用你啊。

  “去那边熬两年下来,指不定少将衔就到手了。”

  吴敬中问道。

  “现在熬将衔,太早了点。

  “桥山还是愿意在一线,多干点实事。”陆桥山笑道。

  “我看你这次处理学生的手笔,是深得了郑长官的真传啊。”吴敬中擦干了手道。

  “得郑长官真传?

  “可……可能是吧。”

  陆桥山怕他套话,连忙点头道。

  “要不人能当国防次长,那是真有水平。

  “桥山,你看看。

  “这是郑长官亲自撰写的针对学生运动的白皮指导书,委员长连夜审阅,亲批一个‘好’字。

  “并发阅国防部及保密局、党通局等各级机关,予以学习。

  “我刚刚翻完,真是写的不错啊。”

  吴敬中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了陆桥山。

  陆桥山微微皱眉。

  他在京陵待了这么久,郑介民啥时候对学生的事上过心。

  不会……

  他心头涌起一种不祥之感,快速接了过来:

  “论《防赤学意见书》!”

  陆桥山心头一慌,颤抖着翻开封皮。

  “论今之学生赤动……”

  每一个字都是这么熟悉。

  字字灼目。

  字字穿心。

  这不就是自己在京陵苦心打熬,却被郑介民嗤之以鼻,视作狗屎的心血之作吗?

  他猛地一合白皮书。

  封面上:郑介民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的他痛不可当。

  狗娘养的郑老贼!

  盗我心血。

  冒领功勋。

  无耻下贱啊!

  这可是委座御笔亲批了一个‘好’字的东西啊。

  就这么被老贼白白抢了功。

  连日来的疲惫,再加上急火攻心。

  陆桥山这会儿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稍倾。

  他脑子嗡的一声,噗通,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当场晕死了过去。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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