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智有正坐在最上首的位置整理资料。

  这个位置是毛人凤的专座。

  但只要带了建丰的令,他就必须坐。

  因为他代表的是建丰。

  哪怕毛人凤再不爽,也只能忍着。

  很快,毛人凤仨人走了进来。

  “来了,入座。”

  洪智有低头看着文件,很随意的吩咐了一句。

  哼!

  毛万里很不爽的重重拉了下椅子,擦的地板嘎吱响,以表示不满。

  这种幼稚的行为,立马引来了毛人凤的白眼。

  他并不希望在洪智有已经占了上风时,再去得罪这个人。

  “洪督查,八胜园那边是有好消息了?”毛人凤笑问。

  “没错。

  “建丰主任提审了张文诚、徐丽,对方爆料出了一个惊天内幕。

  “这是审讯记录,三位看一下。”

  洪智有探身把材料分发给了他们。

  “况富春?”毛人凤皱起了眉头。

  谷正文和毛万里也是神情凝重。

  国防部秘书长!

  陈诚的红人,绝对的实权派重量级人物。

  “没错。

  “此人极有可能是红票在湾岛背后的真实潜伏者,也就是此前电台内容侦破的‘秘使一号’。

  “主任的意思是,毛局长德高望重,是情报系的泰斗级人物,此次牵头工作就交给毛局长了。”

  洪智有吩咐道。

  毛人凤不着痕迹的看了毛万里一眼。

  “德高望重是真,不过局座近来身体不适,洪督查要不劝主任另寻他人?

  “尤其是像洪督查。

  “年轻有为,金钱大法又极妙,连张文诚这种熬了三次刑的铁骨头都能被你腐蚀了,由你审讯况富春岂不是更好?”

  毛万里冷笑道。

  洪智有看着他,笑盈盈道:

  “我确实想审。

  “撬开况富春的嘴,不说易如反掌,也不是多难的事吧。

  “不过各位也知道,我曾两次三连晋升。

  “并且获得过云麾勋章。

  “一旦侦破况富春,将会是惊天之功。

  “我要是上了四十岁。

  “都不用打招呼,我会抢着接。

  “但现在,太年轻了,资历摆在这。

  “我要拿了,委座若晋我为中将不合规矩,奖励钱财我又不缺,怎么都不合适。

  “所以,为了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我只能成人之美了。”

  “干不了,怕得罪人就直说,这点破事都能让你说出花来,洪秘书你这嘴太能说了吧。”谷正文讽笑道。

  洪智有也不恼,微微一笑,眼神变的锋利起来:“毛局长,那咱们就换个说法?

  “你可以去医院看病,也可以请假养生。

  “要么就……答应牵这个头。”

  他跟毛人凤的关系,不说你死我活。

  但绝不是朋友。

  借机压一压,还是很乐意的。

  反正有建丰顶着,毛人凤不服有本事直接跟建丰闹去。

  “洪智有,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谷正文故作愤慨的拍着桌子,替毛人凤报不平。

  “谷组长!”

  毛人凤抬手打住了他,轻咳几声道:

  “既然是主任的意思,我便是身体抱恙,也得接了。”

  “好。

  “不过,主任应该明白牵头二字的意思吧?”洪智有问。

  “不太明白。”毛人凤眉头紧锁,有种被戏耍的愤怒。

  “就是你下令,我办事。

  “你只问结果,不问过程。

  “具体侦办由我负责。

  “您只管领功就行了。”

  洪智有的口吻不像是商量,而是下令。

  领功的另一面就是背锅……毛人凤平静的看着他,洪智有没有丝毫的惧意,依旧是笑如春风的跟他对视着。

  “你也可以不牵头,但我会以保密局的名义从事侦办,此案也是全权由保密局和毛局长您负责。”良久,洪智有道。

  “你想我怎么下令?”毛人凤冷笑。

  “立即秘密逮捕况富春,交由督察组审讯,侦防组暂时由我调派。”洪智有道。

  “好!”

  毛人凤点头。

  “谢谢局座。”

  洪智有看了他一眼,合上文件快步而去。

  “狐假虎威的狗东西!

  “居然骑到大哥头上拉屎撒尿了。

  “大哥,为啥接啊?

  “侦查不是由咱们负责,有功,也是他督察组、建丰的,有祸全由您担着。

  “建丰怕陈诚,让你来干得罪人的事。

  “咱不能上他的套啊。”

  毛万里愤然骂道。

  “眼下委座有意成立总政部,夫人提议我为副主任,委座说是考虑,实则难说啊。

  “若是能拿下况富春这条大鱼。

  “我这副主任基本就稳了。

  “权当卖委座一个面子,我替建丰挡陈诚,他让我当副主任。

  “这也是一门交易啊。”

  毛人凤沉声叹道。

  “再说了,他们也没把事做绝,审讯内幕不一定会让谷组长知道,但抓捕行动等,总归还是要指望咱们的。”喝了口茶,他接着道。

  “局座放心。

  “但有风吹草动,我必定第一时间向局座汇报。”谷正文道。

  “嗯。

  “我先去跟周至柔汇报。

  “这事他国防部必须出人,建丰怎么想我不管,人也不能全由我得罪。

  “牵头嘛。

  “搞搞联合调查也是好的嘛。”

  毛人凤老谋深算的笑了起来。

  “大哥觉的周至柔会派谁来参与侦讯?”毛万里问道。

  “这还用说?肯定是吴志清。

  “他可是委座的红人,区区一个福州公署副主任,摇身一变成了国防部次长,二号人物。

  “毛森还曾是杭城公署主任呢。

  “到现在别说次长,连个正儿八经的职务都没有,天天只能在犄角旮旯出一些破坏大陆的鬼主意。

  “人比人,气死人啊。

  “就这晋升速度,当年的郑介民也比不上。

  “建丰不是想打太极吗?

  “吴志清向来自诩清正。

  “我偏就把他拉出来审,让委座的红人去得罪陈诚。

  “想让我来背锅,门都没有。”

  毛人凤森然冷笑道。

  “大哥这招高啊。”毛万里连连竖起了大拇指。

  说到这,毛人凤起身拿起了电话:

  “周部长,是我啊。

  “边上没人吧。

  “是这样的,国防部的秘书长况富春……

  “是啊,他是陈院长土木系的人,咋审?

  “陈院长啥人你还不知道?

  “得罪了,别的不说回头在行政院随便找个理由,砍你我一笔经费,再搞个什么审计委员会查账。

  “乱七八糟一堆事,活都没法干。

  “头疼。

  “是,是,这就是个烫手山芋。

  “照我说,让吴次长联合审讯吧,他是个梗人,又有委座庇佑,有啥事陈院长那也好交代。

  “好,好。

  “周部长再见。”

  啪!

  毛人凤扣断了电话。

  “搞定了。

  “就让洪智有他们玩去吧。”他站起身背着手笑了起来。

  “局座这一手可谓巧夺天工。

  “洪智有跟您比,还是嫩了点啊。”

  谷正文奉上香喷喷的彩虹屁。

  ……

  洪智有回到了办公室。

  吴敬中在里边的休息室睡觉,呼噜打的跟雷似的。

  “老师以前在津海,被李涯支着,陪乔站长在外边转一晚上,第二天再困也不沾床,顶多喝喝茶,靠在沙发上打打瞌睡。

  “而且,他是很反感上班开小差的。

  “现在……”

  余则成笑道。

  “毕竟是上岁数了。”洪智有道。

  “走吧。

  “陪我去一趟国防部,这两天咱们可能得在那边驻点了。”洪智有道。

  “人不提八胜园吗?”

  两人下了楼,上车后余则成问。

  “建丰现在是好起来了。

  “但还没到随心所欲的地步,陈诚不是他能惹的。

  “我现在所为,跟八胜园没关系,全是毛人凤所指使。

  “不过,我觉得以毛人凤和周至柔的老奸巨猾,这事还得落到委座手里。”

  洪智有边开车边道。

  “你的意思是……让吴次长来审?”余则成何等聪明,一点就透。

  “对。

  “换了我,也得让吴志清出来顶事。”洪智有道。

  “这是好事啊。

  “让吴次长来审,他就彻底安全了。

  “不瞒你说,我此前还在担心他们会在国防部搞扩大化,抽丝剥茧查到吴次长身上。

  “毛人凤这是无形之间帮了咱们大忙。”

  余则成欣然说道。

  “算是吧。

  “只要委座让吴次长主持这件案子,他就是安全的。

  “现在柴前死了。

  “张文诚也脱离了危险,暂时留在建丰那‘效忠’,朱燕撤了。

  “只要大陆那边别让特务钻了空子,查到线索,应该没有人能对他构成威胁了。”

  洪智有点了点头道。

  话虽如此。

  他对吴志清、老余的前景仍难持乐观态度。

  谁也不知道徐丽那本笔记上,会不会出纰漏?

  小鱼小虾多了。

  难免有人知道点乱七八糟的。

  而这还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吴、余二人只潜伏,不再从事情报工作。

  换句话说。

  左蓝必须安安分分卖包子。

  否则,一旦华东局再派人来,随着岛内渐渐肃清,进出管控,以及委座父子提倡的举报暗谍大嘉褒奖的政策,全民皆耳目,暗谍痕迹会被进一步放大。

  稍微一动,即可能暴露。

  到了国防部。

  两人走进了部长办公室。

  周至柔和吴志清已经在等着了。

  “保密局督查洪智有奉毛局长之命,负责侦讯此次红票间谍案,还请周长官协助。”洪智有上前敬礼,绝口不提建丰和资料组。

  “洪督查,入座。”周至柔抬手道。

  “毛局长已经跟我通了电话。

  “到目前为止,况富春仍未察觉,为了配合你们的侦讯,我决定任命吴次长为此次专案的协办人。

  “洪督查看可好?”

  周至柔一翘二郎腿,笑问道。

  “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瞒周长官,我正愁不知从哪下手呢,况富春是中将,我级别也不够啊。

  “有吴次长出面,那再好不过了。

  “这样,我看由吴次长担任此次专案的组长,我为协从更为合适。”

  洪智有道。

  “好,志清,那就有劳你负责此次侦办了。

  “要公正客观,有理有据。

  “既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害群之马。

  “记住了。

  “我不管他是谁?

  “只要胆敢勾结红票,吃里扒外,一律从严从重处罚。”

  周至柔背着手指示道。

  “是,长官!”

  吴志清、洪智有连忙立正行礼领命。

  ……

  秘书长办公室。

  况富春掌心焦躁的摩挲着乾坤珠,来回的踱着步。

  柴前失踪了。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他是了解柴前的,好酒好色,虽然履历丰富,但早已腐化,非坚定之人。

  一旦被捕,百分百会成为红票的叛徒。

  自己跟此人有过密接。

  柴前甚至许诺过,红票要解放湾岛,会提议上边让况富春担任湾岛省副手。

  况富春碍于在大陆被红票打出了心理阴影的推断。

  眼看第三野战军气势汹汹南下。

  料定,老蒋守不了两个月。

  于是下了重金在柴前身上。

  现在好了,第三野战军被金门卡住了,第七舰队又要介入。

  别说解放,柴前这帮子人底都被毛人凤刨干净了。

  自己搞不好连带着也得倒大霉。

  他莫名想起中午那道电话。

  电话前两次响了三下便挂断了。

  这是他和柴前约定的暗号。

  第三次,他接了。

  那头没有声音,也没有以往的暗号对语。

  况富春怀疑,自己或许已经被柴前出卖了。

  正忐忑不安的琢磨着。

  吴志清领着洪智有走了进来:“况秘书长,忙吗?”

  “老吴啊。

  “这是有事吗?”况富春笑问。

  “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保密局的洪智有督查。

  “毛人凤局长通过侦查,发现了一些疑似你通票的证据,奉周长官的命令,特请你去专案组聊聊。

  “请吧。”

  吴志清抬手道。

  “老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我怎么会通票呢?

  “我25年就追随委座讨伐许崇智了,这,这绝对是诬陷。”

  况富春有些慌了。

  “况秘书长。

  “是不是误会,问过就知道了。

  “请吧。”

  吴志清脸一沉,面无表情的公事公办道。

  况富春暗自叫苦。

  国防部土木系大员不少,偏偏挑了个吴志清来审自己。

  吴志清是委座的人。

  出了名的公事公办。

  落他手里,连个人情都没法求。

  上了车。

  一行人直奔湾北监狱的刑讯室。

  “哐当。”

  龙韬领着两个面目阴鸷的刑讯科员走了进来。

  “人抓来了吗?”洪智有问。

  “抓了,就在隔壁。”龙韬点头。

  “吴次长,谷组长,余科长,那咱们就开始吧。”洪智有道。

  吴志清点头,冷峻威严的翻开了本子:

  “况富春,去年9月26,晚上七点你在哪?”

  “我,我记不得了。”况富春浑身发抖道。

  “好。

  “那咱们就问近一点的。

  “今年2月16,晚上十点,你在哪,跟谁见面了?”吴志清森然发问的时候,浑身汗毛直立。

  要不是余则成提前通了风告诉他,洪智有暗中动过手脚。

  这上边记载的,现在只怕是他的大名。

  “这都隔了一个多月了,我真想不起来了。”况富春皱眉道。

  “不是,老吴,你到底啥意思啊。”

  他有些不耐烦道。

  “那我来告诉你吧,2月16日晚,你跟柴前在一家私人别墅晚会上见面了。

  “给了他五根金条。

  “还为他牵线搭桥向在场的富商筹集了两万美金的活动资金。

  “根据柴前日记里的记载。

  “你就是红票华东局特派的高级间谍,代号秘使,是也不是?”

  吴志清继续逼问。

  “我不认识什么柴前,这是污蔑,是陷害。”况富春鸣冤不认。

  “来人。

  “带进来。”

  吴志清一摆手。

  几个被打的浑身是血的商人被推了进来。

  “怎样,你还不肯招吗?”吴志清冷漠道。

  “我不认识他们。”况富春死不认。

  他是知道党国的规矩的。

  招了,直接马场町。

  不招,也许陈诚长官还能救自己一把。

  “我提议,抄他的家,看看有没有其他证据。

  “聂曦。

  “谷组长是刑讯高手。

  “你陪他刑讯,顺便学一学。

  “对待敌人,有时候不能太仁慈。”

  吴志清吩咐副官聂曦道。

  “是。”聂副官领命。

  “谷组长,靠你了。

  “我那边审计的事没忙完,先走一步了。”

  吴志清吩咐了一句,起身而去。

  到了办公室。

  他带上门道:“二位,短时间内,在没有陈长官的确切态度前,我看况富春是不会招认了。

  “他家里能抄出东西吗?”

  “当然。

  “比如他私自签发未填名字的特别通行证。

  “恰好朱燕在出海关检查时,亮出的通行证,正好又是‘况富春’签发的,这样一对不就巧了吗?”

  洪智有笑道。

  吴志清暗叫惭愧。

  朱燕真正的通行证是他签发的。

  要不是洪智有提前截胡了老郑,所有的一切,就是钉死他的证据。

  “况富春怕不会认。”吴志清道。

  “他会认的。

  “我调查过,他拿通行证在私下售卖,卖给了谁,出了多少张,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洪智有道。

  “次长您放心,智有算无遗漏。

  “只要朱燕女士回到大陆后,不出问题,您就是安全的。”

  余则成低声附和道。

  “智有同志,谢谢了。”吴志清道。

  “叫我智有吧。”

  洪智有觉得那俩字太沉,委婉的拒绝了。

  ……

  延平南路,破旧的二层小洋楼。

  陈诚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

  他近来胃痛的厉害,一日三餐皆是粥水半拉馒头,身形愈发清瘦了。

  打分田逐渐落实,湾岛在自己的经营下日趋安定,委座又搞来了美援后,愈发的看自己不顺眼。

  再无昔日在京陵时,‘非辞修之误,一切在我。’的休戚与共。

  哪怕他平日极尽恭谦,也依旧无法减去委座眼底的凛冽寒意。

  “陈院长,况太太来了,说有事相求。”警卫上前汇报。

  “嗯。”陈诚合上书,站起身道。

  很快况太太上了楼来,一见面就给陈诚跪下了:

  “陈院长,求求你救救我家富春吧。

  “他被关起来了。

  “说是勾结红票。

  “陈院长,他可是一直跟随您的啊,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怎么可能会去勾结红票。

  “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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