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路二十六号。

  吱嘎。

  门开了。

  姜虎压低帽檐,快步走了进去。

  到了里屋,杜长城赶紧给这位爷倒了杯酒,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洪智有的人无处不在。

  “你是想害死我吗?

  “还是怕别人不知道我和你孔家走的近?”

  “怎么?和孔家走的近,还让你丢人了?”姜虎冷笑道。

  “你特么是脑子有屎吗?

  “我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校官。

  “跟孔家人眉来眼去,那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杜长城色厉内荏的斥道。

  “行了,少在这装了。

  “你是任务没完成,想躲老子吧。”

  姜虎蔑然嗤鼻,从口袋里又摸出了两万美金丢在桌子上:

  “已经好几天了,夫人的耐心有限。

  “拿了钱,就得办事。

  “否则!”

  说话间,姜虎身形如鬼魅般闪了过去,杜长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掐住了脖子。

  姜虎单手掐着他提了起来。

  “呜呜!”

  杜长城一米七五的个,在姜虎手里就像小鸡一样动弹不得。

  他脸胀红的跟猪肝一样,拼命乱蹬着却始终无法挣脱这只铁钳般的大手。

  “三天内,搞不定洪智有,我向你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姜虎手一松。

  杜长城跌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告诉夫人,等,等我的好消息。

  “实在不行。

  “老子大不了身上绑上炸弹,跟洪智有同归于尽。”

  杜长城颤声说道。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姜虎转身而去。

  ……

  夜色降临。

  肖国华叼着香烟走了出来,正然吩咐道:“弟兄们,现在是特殊时期,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车那边去两个人盯着。

  “省的被人做手脚。”

  说着,他转身进了院里。

  另一侧巷子的角落里,胡凌影啐了一口骂道:

  “玛德,这也得盯的太死了,完全没有下手的机会啊。

  “老杜,要不还是算了吧。

  “咱们把钱退了。

  “这特么再搞下去,得送命啊。”

  “退了?”杜长城瞪了他一眼。

  “你当孔家跟你过家家玩儿呢。

  “像咱们这种人就是过河小卒,挑上了你还想跑?

  “要么干到底,要么死。

  “你挑一个吧。”

  说着,他往巷子深处走去。

  “那咋办?”胡凌影急了。

  “别急,我想想啊。

  “归根到底,咱们是要炸死洪智有,在他的汽车上动手脚。

  “有了。

  “走上车。”

  杜长城点了根烟吸了几口,顿时有了主意。

  很快,他把车开到了芝山岩与济南路交界的地带。

  “洪智有每天上班都是从这条路走的。

  “只要咱们把握好时机。

  “在他上班的路上多撒几颗钉子。

  “一旦他爆了胎。

  “离这里最近的修理厂就是咱们保密局指定的。

  “到时候我可以让人安装在汽车底下。

  “如此一来,大事可期。”

  杜长城道。

  “好主意。

  “要不说还得是你老杜呢。

  “记得上活扣,别特么在修理厂就炸了。”胡凌影提醒。

  “就这点破事,还用得着你叽歪。”

  杜长城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分钱累赘很是不爽道。

  胡凌影撇了撇嘴,没敢吭声。

  ……

  早上。

  胡凌影亲自带了一大包锋利三菱钉,洒在了路上。

  这种钉子随便怎么扔,都会有尖刺朝上,堪称破胎神器。

  很快,洪智有的车队驶了过来。

  车是孙兴开的。

  咔嚓。

  他一脚刹车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洪智有问道。

  安德森从另一辆车走了下来:“洪,路上有钉子,我们怀疑是有人故意撒的,前车的车胎被扎破了。”

  “知道了。

  “清理了继续出发。”洪智有下令。

  “杜长城这个蠢货,是真没招了,居然用出了这种低级伎俩。”余则成笑道。

  “哎。

  “真头疼,我天天把车停在门外。

  “晚上四点后,外边值守的兄弟就回院子里歇了。

  “给他机会不中用啊。”

  洪智有颇是恼火道。

  他为什么要费劲拖着枪击案。

  其一得留着枪击案攒杜长城、胡凌影的把柄。

  最重要的是,别看洪智有挂着秘书长一职,但实际上在国府内斗中,这个身份不值钱。

  但如果是炸了建丰的座驾,把事件升级到刺杀建丰,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洪智有就能借着枪击案的把柄,搞定杜、胡让这两人“指正”毛人凤。

  现在的难题是,这俩货有杀心,没贼胆。

  始终没找到对汽车下手的机会。

  “哎,我真是太难了。”洪智有心累道。

  “别急。

  “离支票兑换的日期还有几天,现在该急的是孔家。”

  余则成道。

  保密局技术组办公室。

  看着洪智有的车稳稳停在了楼下。

  杜长城无语的看着胡凌影,劈头盖脸就骂:“你是猪吗?

  “有你这么撒钉子的?

  “全撒在一个坑里,你特么就不能摆个长蛇阵什么的,或者找个掩体藏藏。

  “美军的大吉普轮胎厚。

  “你但凡藏着点,也扎不穿大兵的车啊。

  “猪脑子,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没有一件事是能干好的。”

  胡凌影被喷的狗血淋头,低头不满嘟哝:“你厉害,你咋不亲自干。”

  “拿钱的时候,你倒是手挺快了。

  “告诉你。

  “搞不定洪智有,咱俩一块死。”

  杜长城骂骂咧咧道。

  “老杜……”胡凌影刚要说话,杜长城不爽的瞪着他:

  “在这里叫杜……组……长!”

  “是,杜组长,要不咱们还是去找局座支招吧,再拖下去洪智有只会越来越警觉。”胡凌影道。

  “你以为我没找过,他不是耳聋了,就是嗓子哑了说不了话。

  “我有什么辙。”

  杜长城没好气道。

  “没一个靠谱的。”胡凌影低语了一句。

  ……

  三楼办事处。

  孙兴快步走了进来,凑在洪智有耳边低语:

  “林添去收‘保护费’,卖包子的快不行了,已经送医院去了。”

  “我知道了。

  “让林添稍微垫点人道医药费就行了,别花太大力气。

  “否则会惹麻烦上身。”

  洪智有略作沉思,指示道。

  林添看似轻浮,但办事是有谱的。

  他说左蓝不行了。

  多半是没治了。

  洪智有可以确定,柴前的本子上虽然没有左蓝的名字和代号,但有朱燕。

  朱燕是平安带着海防图撤离了。

  但朱燕与左蓝此前是一定见过面的。

  谁也不能确保左蓝有没有暴露。

  一个独身、卖包子的女人,无论谁出大笔医药费去救她,都会是一件怪事。

  像医院这种地方,少不了保密局或者建丰的暗线。

  洪智有不得不小心。

  “明白!”孙兴领命退了下去。

  洪智有转头看向余则成,心里有些沉重。

  “怎么了?”余则成眨了下眼,声音有些颤。

  从洪智有的眼神,他已经读到了些许答案。

  “左蓝可能快不行了。

  “人现在在湾北医院,林添刚送过去的。”洪智有语气悲沉道。

  余则成转身就要走。

  “等等。

  “你这么去,万一左蓝暴露了,你不是白送吗?”洪智有道。

  “那怎么办?”余则成有些乱了心神。

  “老师不是正好要去换药吗?

  “你带他一块去。

  “这是左蓝的病房号。

  “你抽空去看她一眼,记住,一定不要时间过长。

  “算了,还是我亲自陪你去吧。”

  洪智有怕他出错,想了想道。

  “嗯,快。”余则成道。

  两人驱车回到了小院。

  吴敬中正在屋内跟肖国华聊天。

  “智有,你俩这是?”见二人神色不太对,他扬眉诧异问道。

  “老师,你的腿该去医院换药了。”洪智有道。

  “药还有啊。”吴敬中道。

  “去吧。

  “就当出去散散心了。”洪智有道。

  吴敬中没再多问,上了汽车,直奔湾北医院。

  取了药。

  洪智有扶着吴敬中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余则成借机迅速离开。

  “你俩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吴敬中挤眉低声问道。

  “则成的一个朋友快不行了,就在这医院内。”洪智有道。

  “余则成的朋友……”

  吴敬中没再多问,耐心等待。

  余则成很快找到了左蓝的病房。

  一进门,就闻到有些腐臭的味道,正好医生不在,余则成带上门,快步上去轻轻唤她:

  “左蓝。”

  “则成,你来了。”左蓝缓缓睁开眼虚弱道。

  分别了这么久,余则成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从侧脸到耳朵,几乎全被汽油弹烧毁了。

  他缓缓掀起了被子。

  左蓝大半边身子已经开始腐烂,脓血与衣服黏在一起,渗着褐褐的脓血。

  “疼,疼吗?”

  余则成握着她的手,双目猩红,声音与手抖的厉害。

  他的心在滴血。

  他无法想象向来爱美的左蓝,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用力握着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她的手很冰凉。

  却远远不及他内心的悲呛与痛苦、绝望。

  此刻,余则成多么希望替她承受一切痛苦。

  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哪怕是为她滴下一颗微不足道的眼泪。

  “则成。

  “答应我,活下去……”

  她的眉梢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只是那星辰般的眼眸终究是黯淡了。

  林添说了。

  左蓝在前不久烧锅子,不小心烫伤了,原本的老伤复发导致大面积的溃脓、恶化,药物已经无法处理。

  她昏倒了两天,送来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余则成知道。

  也许她在两天前的夜晚,昏迷在屋子里时,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

  她只是在等一丝奇迹。

  等自己来看她。

  而现在,这最后的一面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

  “我会的。

  “我会的。”

  余则成用力握着她的手,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嘴唇刚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

  门外骤然响起了脚步声。

  余则成下意识弹身而起,松开左蓝的手,转身就走。

  “先生你找谁?”进来的护士有些诧异。

  “哦。

  “我老师今天换药,就是吴敬中。

  “我记得他上次就是在这个房间的。”

  余则成一副走错了房间的问道。

  “哦,你是指洪秘书长的父亲啊。

  “这里是烧伤科患者,他在隔壁对面那边的骨科呢。”

  这医院里的护士,都知道洪秘书长出手大方,说话也好听,一提吴敬中都知道。

  “哦,谢谢啊。

  “那你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余则成看了左蓝最后一眼。

  她安静的靠在枕头上,微闭着双目,侧脸挂着恬淡的笑意,像是睡着了。

  余则成的心很痛。

  这一眼很快,在他心里却是从山城到现在,两人数年来的风风雨雨。

  他转身走了出去,看似无比的平静。

  余则成走的很慢。

  他在拐角处停了下来,果然,很快传来了护士的呼声:“谭医生,26号室有病人走了。”

  很快医院很娴熟的处理起后事。

  “通知他的家人。”

  “病人没有家属,是一个收保护费小混混送过来的,还欠着一半医药费没交就跑了。”

  “也是,有家属哪能烂成这样。

  “直接拉殡仪馆去,烧了,再通知民政局去上边填写的地址销户去。”

  ……

  耳机传来医生、护士们的交谈声。

  很快,余则成就看到有人推着盖着白布的病床,往另一边的停尸间去了。

  “别了,我的朋友。

  “别了,我的爱人。

  “别了,我亲爱的同志,左蓝!”

  余则成低头看着皮鞋默默向左蓝告完别,吸了吸微酸的鼻子,他快步而去。

  回到骨科。

  吴敬中已经换了药。

  他眼神复杂的看了眼余则成,没有说话。

  “老师,您好些了吗?”余则成问。

  “你好我就好啊。”吴敬中点头叹道。

  “我会好好的。”余则成强颜笑道。

  回到小院,安顿好了吴敬中。

  洪智有拉着余则成来到了角落,递给了他一支烟:“来一根?”

  “不用。”余则成双手插兜,脚踩在花池边,淡淡道。

  “左蓝走了。

  “老余,要不回房间哭一场吧,那样会好受点。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洪智有道。

  “每天听着马场町不断响起的枪声,我的泪腺早就退化了。

  “真的。

  “我好像很难过,又好像不难过。

  “我说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或者说,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余则成语气有几分凄凉。

  “从我在山城第一次监听到她跟曾家岩50号的林怀复、孟先生来往密切时,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就像一个噩梦一样。

  “无数个夜晚,我都会在她被捕,被杀害中惊醒过来。

  “如今,这个噩梦终于醒了。”

  他抬头望着天空,淡淡笑了起来。

  “这年头,能在爱人的告别下离开,已然是种奢侈了,至少她走的时候没有遗憾。

  “节哀,老余!”

  洪智有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而去。

  余则成望着天上的飞鸟,一动不动。

  直到飞鸟带着他的哀思,飞向海洋遥远的另一边,再也没了踪迹,他才深吸一口气,走出小院上了汽车。

  “待会,会有辆保安队的汽车从南山街拐过来。

  “我可能要跟它碰一下。

  “你精神点,别把脑袋给磕花了。”

  洪智有笑着提醒他。

  “放心,不会。

  “这次杜长城这帮家伙,应该能上道了吧。”余则成道。

  “当然!

  “这要是再把握不住,他们就不配待在保密局了。”

  洪智有说话间,刻意放慢了车速。

  保安队的军车向来横,到了南山路口一个大拐角,洪智有一打方向盘,哐当!

  汽车与卡车撞在了一块。

  还好双方刹车及时。

  虽然撞在了一块,也不至于太惨烈。

  洪智有的奔驰车头塌了点。

  双方简单处理后。

  洪智有驱着损坏的车回到了保密局。

  车一进院子,二楼的杜长城在窗户门口就瞅了个正着。

  他假装下楼办事。

  正好与洪、余打了个照面。

  “哟,洪秘书长,这车咋撞成这样了?”杜长城打趣笑问。

  “别说了。

  “跟保安司令部的一辆运兵车撞了。”洪智有道。

  “保安司令部的那帮人都是开飞车的。

  “警察署那边投诉了很多次,都被彭孟缉压了下来。

  “没法,这帮人来的早,都是土霸王啊。”

  杜长城道。

  “杜组长,咱们保密局的车一般找谁修?”洪智有踢了踢车轮,看着损坏的前脸问道。

  “总务处调度科的人知道,你问他们就行。

  “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杜长城假装偶遇,一摆手夹着公文包走了。

  很快,洪智有叫来了调度科长。

  调度科长建议让余则成驱车去了附近一家叫阳光汽修厂。

  这是保密局指定的修理厂。

  ……

  阳光汽修厂。

  余则成把车驶了进来。

  “余助理,调度科的刘科长给我们打了电话,你稍坐会,这种进口车维修可能得多花点时间。”汽修厂的老板迎了过来,点头哈腰道。

  “贵姓。”余则成问道。

  “免贵姓孙。”老板道。

  “孙老板,劳烦了。”余则成见对面街有人下棋,打了声招呼,他径直走了过去。

  “你去那边盯着点。

  “这台车,我亲自来修。”

  孙老板打发了想要凑上前的车行伙计。

  待没了外人。

  他从休息室取了一个黑布包,赶紧钻到了汽车底下。

  然后,从布包里取出了微型炸弹接在了汽车引擎上。

  装好后。

  他拨动了炸弹上一个红色的装置。

  这是杜长城发明的新炸弹,红色开关可以临时关闭连接线路。

  只要不打开,哪怕汽车点火启动,炸弹也不会爆炸。

  炸弹装的很靠前。

  回头想用了,随便找个机会在车前弯身往底下一够就能打开。

  打开后,下一个启动的人就会点爆,连人带车粉身碎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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