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

  掩月宗后山小院,南宫婉倚窗而立,目光在通往山下的石径上反复扫视。

  晨雾像团湿漉漉的抹布,慢悠悠地擦着青石板,就是擦不干净方铁柱那憨头憨脑又透着股邪性劲儿的身影。

  “怪事”

  她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说好的一早来,人呢?

  念头一起,她心头莫名一揪。

  那小子断臂处的伤,看着就邪门,墨绿色的腐蚀痕迹,闻着都隐隐作呕。

  她蹙着眉,正打算唤个心腹弟子去寻人,或者干脆.嗯?

  院墙根儿的阴影里,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左右张望,活像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

  “方铁柱!”

  南宫婉声音不大,却带着结丹修士特有的穿透力,精准地砸在那颗脑袋上。

  那脑袋一缩,随即,一个灰头土脸、袖管空荡的身影才磨磨蹭蹭地挪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意外被抓包的讪笑:“哎嘿嘿长老,您.您起这么早啊?”

  南宫婉没接他这拙劣的寒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除了更脏点,倒没见新伤。

  她眉头微蹙:“日上三竿了!你属乌龟的?爬也该爬到了!”

  方宇心里翻了个白眼,我又不上班,起那么早干嘛。

  他下意识就想回一句自然醒是基本人权,但瞅见南宫婉那张明显带着关切和一点点没睡好的烦躁的脸,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啊,啊我是外门弟子,当,当然早上起来.”

  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大清早该干嘛来着?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黄枫谷杂役的日常——劈柴?挑水?扫落叶?.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具画面感和冲击力的答案脱口而出:“回长老!早上挑大粪去了!”

  空气,凝固了。

  南宫婉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像是被投入了深水炸弹。

  她看着方宇那空荡荡的袖管,看着他脸上那副俺就是老实巴交干活人的表情,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一幅幅极其生动、极其惨烈、极其憋屈的连环画:

  画面一:清晨,天色微曦,断臂少年方铁柱,咬着牙,单臂颤抖着,试图将沉重的粪担子架上肩头,旁边几个趾高气扬的内门弟子,捂着鼻子,指指点点,发出刺耳的嘲笑:“残废就该干残废的活儿!挑粪正合适!哈哈!”

  画面二:崎岖山路上,粪桶剧烈摇晃,恶臭弥漫,少年一个踉跄,沉重的担子脱手,污秽之物泼洒一地,溅了他满身满脸,周围是更放肆的哄笑和鄙夷的眼神,他默默爬起,用仅剩的右手,徒劳地试图清理

  画面三:阴暗潮湿的杂物间角落,少年蜷缩着,精疲力竭,空荡荡的左肩伤口在肮脏衣物的摩擦下隐隐作痛,无人问津,无人包扎,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挥之不去的恶臭.

  “岂有此理!”南宫婉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天灵盖!他们怎么敢?!一个在血色禁地那种鬼地方断臂求生、还能带回资源的弟子,竟被如此作践?!

  就因为他断了条胳膊?!

  那些“土豆”.那些他用命换来的、沾着血和泥的“土疙瘩”.瞬间在她眼中化作了血泪凝结的勋章,沉重得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却冷得像冰碴子:“过来。”

  方宇被她眼神里翻滚的“悲愤交响曲”弄得有点懵,不明所以地挪了过去。

  “胳膊露出来。”南宫婉命令道。

  方宇照做。

  南宫婉的目光,落在他左肩断口处。

  那狰狞的伤口,边缘皮肉翻卷焦黑,墨绿色的粘液,根本没有半点处理过的痕迹!

  在她结丹期的神识感知下,那伤口散发出的微弱腐蚀性气息和血腥味,简直像在无声控诉。

  方宇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心里嘀咕,有啥好看的?等老子元婴了,分分钟长出来,现在费那劲儿包扎干嘛?浪费灵力!

  这念头要是被南宫婉知道,估计能气得当场祭出法宝。

  但在她眼中,这分明就是无依无靠、备受欺凌的铁证!

  连最基本的伤药都没人给,只能任由这邪门的伤势恶化!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责任感瞬间压倒了其他情绪。

  “跟我进来!”南宫婉不再废话,转身推开静室的门,语气不容置疑。

  方宇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屋内陈设雅致,药香淡淡,和他一身“挑过大粪”的造型格格不入。

  “坐下。”南宫婉指了指一张矮凳。

  方宇刚坐下,就见南宫婉已从储物袋中取出数个玉瓶、一盆灵泉水、雪白的纱布。

  她挽起月白衣袖,露出半截皓腕,亲自浸湿了柔软的棉巾。

  “忍着点。”她声音低沉,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翼翼地避开翻卷的皮肉,用蕴含温和灵力的棉巾,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灰尘。

  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皮肤,带着微凉的灵力和一种.

  方宇从未体验过的、被人认真对待的奇异感觉。

  方宇身体微僵。

  他看着南宫婉近在咫尺的专注侧脸,长睫低垂,鼻息轻拂,那认真的劲儿,比他当年拿着连狙堵桥还要专注。

  一缕幽香钻进鼻子,混杂着药味,搞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瞟——嘿!那赤红色的丹炉,像个敦实的红胖子,正安静地蹲在墙角!目标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他看看南宫婉低垂的眉眼,感受着肩头那微凉轻柔的触感,再想想自己要是现在把炉子顺走.

  南宫婉这刚给自己处理完伤口,转头发现丹炉丢了?

  她可是长老!这玩意儿在她静室里消失,掌门霓裳那个火药桶还不直接炸了?

  问责起来,南宫婉第一个跑不了!

  轻则受罚,重则.

  “嘶”方宇感觉脑仁儿疼,仿佛有俩小人在里面蹦迪,一个喊着“规则允许就是合理!拿了就跑!管她洪水滔天!”,另一个则举着道德标兵的小旗子,弱弱地说:“这姐们儿给你疗伤呢,转头坑她,是不是有点忒不是东西了?”

  他烦躁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妈的!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条条框框的道德观念?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一个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苍老声音在他识海里幽幽响起:

  【你小子难得啊,还知道自省了?】

  方宇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心里疯狂吐槽:‘老君您老就别搁这儿说风凉话了!我一个现代社畜,忽然有了如此神力,没直接变成‘老子想干啥就干啥’的祖国人,已经算是根正苗红三观端正了好吗!’

  他偷偷翻了个白眼,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安静的丹炉,又迅速移开。

  算了算了

  他认命般地塌下肩膀,感受着南宫婉指尖传来的、带着疗愈灵力的微凉,心里哀叹,偷家计划,看来得另寻黄道吉日了。

  这炉子.烫手。

  南宫婉并未察觉他内心的小九九,只是专注于清理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动作越发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静室内,只剩下灵泉水滴落的细微声响,和两人各自翻腾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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