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

  雁归巷。

  低矮的房舍挤挨在一起,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柴火、污水和炊烟混合的复杂气味。

  一座民房屋顶,两个年轻身影依偎在一起。

  季飞,少年即便坐在屋顶上,身形也挺拔如未出鞘的刀。

  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名叫小柔的少女,粗布衣裙洗得发白,却掩不住她眉眼间的清澈与灵动。

  他们的目光,越过脚下杂乱拥挤的屋顶和狭窄如肠的巷道,投向远方那片被高墙环绕、灯火璀璨的区域。

  那里是权贵府邸区。

  即使相隔甚远,也能隐约看到庭院深处探出的奇花异木的轮廓,在精心布置的灯笼映照下,舒展着不属于贫民窟的优雅姿态。

  仅仅是那些模糊的绿意和暖光,对于习惯了雁归巷单调灰暗的两人来说,已是最奢侈的风景画。

  小柔将脑袋轻轻靠在季飞并不宽阔却坚实如岩的肩膀上,眼眸因憧憬而晶晶亮亮:

  “飞哥,要能一直这么看着,也挺好的……”

  她絮絮地勾勒着未来,却又迅速被现实的冰冷藩篱圈回:

  “等咱们攒够了钱,就、就给咱家房顶再加一层?上面铺大青瓦!风刮不透的那种!”

  她随即又自我否定地摇头,掰着手指算计:

  “不行不行,老地基怕是撑不住……要加固就得凿地面加固地基,那下面的房子可就得拆了……”

  她苦恼地蹙起秀气的眉,最终像个捡到宝贝的孩子,满足地重新依紧季飞:

  “哎呀!不想了!现在就这样就顶顶好!”

  季飞却猛地坐直了身体,一股不甘的火焰在他年轻而锐利的眸子里燃烧。

  他松开小柔,大手紧紧握住斜倚在身边的厚背砍刀刀柄。

  巷子里飘来的劣质酒气和孩童的哭闹声,此刻都成了刺激他野心的背景音。

  “好?”

  他声音不高,却像绷紧的弓弦,蕴含着力量:

  “这算什么好?”

  “我不信我季飞会穷一辈子!”

  “我不信我余生要窝在这雁归巷,闻着这破巷子的臭味,看着别人的高门大院流口水!”

  他猛地站起身,夜风吹动他额前略显凌乱的碎发。

  他伸手指向远方那片被灯火勾勒出的华丽轮廓,手臂绷直,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决绝:

  “我听人说了,江湖上,五品就是真正的高手!”

  “只需五品,就能横行一方!金银财宝,唾手可得!受人敬仰,再不用看人脸色!”

  他的胸膛起伏,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

  “而我,已经是六品了!小柔,你看着,用不了两年,我一定能踏入五品!”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小柔,仿佛要将这信念也烙印进她的心里:

  “到时候,我要堂堂正正地住进那样的房子里!青砖碧瓦,高门大院!”

  “我要把我爹娘,把你小柔,都接进去!”

  “让你们再也不用为明天的米发愁,再也不用怕巷子里泼皮无赖的骚扰!我们要过真正的好日子!”

  小柔仰望着他。

  夕阳余晖勾勒出他年轻而充满棱角的侧脸,那眼神里的炽热和不容置疑的自信,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她。

  她心中涌动着暖流,夹杂着心疼和崇拜。

  她的飞哥,就该是这样顶天立地的模样。

  她柔柔地笑了,眼波流转:

  “飞哥,你现在已经是六品武者了,在我们雁归巷,谁不知道你的厉害?”

  “你要是想找份安稳的差事,其实可以去……”

  季飞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打断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桀骜的戾气:

  “给那些脑满肠肥的老爷们看家护院?点头哈腰,看人眼色?我季飞不干!”

  “加入那些欺软怕硬的帮派,去抢穷苦人的血汗钱?呸!我更瞧不上!”

  他猛地一挥手,砍刀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老天爷把我季飞生下来,不是给人当狗腿子,不是来干这些下三滥勾当的!”

  “我生来就是来干大事的!懂吗?大事!”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无穷的力量无处宣泄:

  “现在……只是还没等到那个机会!”

  “小柔,你听过‘时势造英雄’吗?京城要乱了!我能感觉到!这两天连王爷和皇后都遇刺了。”

  “只要风起云涌,我季飞定能闯出一番事业!到时候,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雁归巷季飞的名字!”

  小柔被他话语中的豪情和戾气震得微微后仰,但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野望,那份属于少女的柔情迅速化作了更深的倾慕。

  她用力地点点头,刚想说什么——

  “机会,我给你。”

  一个冰冷、平静,毫无征兆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们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寂静的屋顶!

  “谁?!”

  季飞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他猛地转身,砍刀“呛啷”一声横在身前,动作快如闪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是六品武者,感官远超常人,十丈内的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他的感知!

  可这人……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他竟毫无察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小柔的反应却竟然出人意外!

  几乎在季飞转身的同时,她已抄起手边一块垫屋顶的、棱角分明的半截青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狠狠砸去!

  动作干脆狠辣,带着贫民窟少女在无数次冲突中练就的本能!

  她知晓季飞一家曾经的罪过黑帮,为此吃了不少苦。

  此时小柔还只当是黑帮上前复仇,所以她立刻就准备帮助季飞一起战斗。

  “小柔别动!”

  季飞厉喝,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小柔砸砖的手腕,硬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他目光死死锁定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边缘的身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季飞眼中的惊骇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是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小柔被季飞抓住手腕,砖头脱手落在瓦片上发出闷响。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又看看季飞异常的反应,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警惕。

  梁进的目光淡淡扫过小柔那张写满戒备和野性的小脸,最后落在季飞身上。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块差点砸中他的砖头只是拂过的一粒尘埃。

  “若是愿意赌上性命拼一把,那就一个人,跟我来。”

  梁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仿佛只是被夜风吹拂了一下,整个人便已从屋顶消失。

  下一刻,他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在下方幽暗的小巷中,头也不回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季飞没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松开小柔的手腕,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

  那是困兽看到唯一出口时的眼神!

  “飞哥!”

  小柔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担忧,她下意识地抓住季飞的衣角。

  季飞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小柔。

  那眼神里的炽热稍缓,换上了一抹安抚的急切:

  “别怕!是他……他不会骗我!更不会害我!”

  他用力握了握小柔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只要他需要,我季飞这条命,随时可以给他!”

  说完,他不再停留,猛地挣脱小柔的手,纵身跃下屋顶。

  在落地时一个轻巧的翻滚卸去力道,随即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梁进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

  密室之中。

  牧从霜迷迷糊糊之中,再度清醒了过来。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骨髓,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身体被粗糙坚韧的麻绳紧紧捆绑,勒进皮肉的痛楚已经麻木。

  嘴里塞着的布团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异味,让她反胃窒息。

  最绝望的是黑暗。

  厚重的头套隔绝了一切光线,剥夺了她最后一丝感知外界的可能。

  她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寒冷、黑暗、束缚和深入灵魂的恐惧。

  她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蜷缩在这地狱般的地方。

  “唔……”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被堵住的喉咙里溢出。

  身体因寒冷和不适而轻微扭动了一下,粗糙的麻绳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

  “皇后娘娘,你终于醒了。”

  那个如同梦魇般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近在咫尺!

  牧从霜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是他!

  那个魔鬼!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极度恐惧而咯咯作响的声音。

  她曾经被这个声音的主人踩在脚下,皇后的尊严也被随之彻底碾碎。

  之后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尘尘昏睡。

  但她知晓,一定是这个面具人给自己服用的药物的原因。

  她只隐隐记得,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之中,同这个面具人聊了很多。

  她就犹如喝醉了酒管不住嘴巴一样,忍不住倾诉,忍不住侃侃而谈。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又完全记不清了。

  突然。

  一只脚踢了她一下。

  这吓得牧从霜忍不住尖叫,浑身更是颤抖不停,害怕得眼泪流淌了出来。

  她害怕这个声音的主人。

  因为那个面具人,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让她知道在死亡面前无论是皇后还是民女都一样脆弱。

  正当牧从霜以为这个男人会继续凌虐她的时候。

  突然——

  “什么人?!”

  面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怒!

  紧接着,密室外狭长的甬道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锵——!”

  是利器猛烈撞击的锐响!

  “轰!”

  是沉重掌力轰击在石壁上的沉闷巨响,整个密室都仿佛随之震动,簌簌落下灰尘!

  “呃啊——!”

  短促凄厉的惨嚎!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混乱的脚步声、怒吼声、濒死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疯狂地冲击着牧从霜的耳膜!

  打斗的余波甚至能让她感受到地面的震颤和劲风刮过石壁带来的呜咽声!

  那恶魔似乎也加入了战团,发出震怒的咆哮:

  “小子,敢来这里管闲事,给我去死!”

  他的声音带着狂暴的杀意,显然遇到了强敌。

  战斗的声音近得可怕!

  仿佛就在密室门外!

  牧从霜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蜷缩起身体,恨不能将自己缩进冰冷的石头地面里。

  每一次碰撞声都让她浑身一颤,每一次惨叫声都让她心脏骤停。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自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这狂暴的厮杀彻底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密室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剩下她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就在她惊魂未定,试图从那可怕的寂静中捕捉一丝信息时。

  突然!

  “唔!”

  她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拦腰抄起,像扛麻袋一样甩到一个坚硬宽阔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让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扛着她的人没有丝毫停顿,迈开大步狂奔起来!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失重感和颠簸感让她头晕目眩。

  她能感觉到身体在快速移动,那股深入骨髓的、源自矿石的阴寒正在迅速远离。

  她被带离了那个地狱般的矿洞!

  可是……要去哪里?

  新的地狱吗?

  巨大的惶恐和无助瞬间攫住了她。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头套里的汗水和灰尘,黏腻而冰冷。

  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在这未知的颠簸中低声呜咽,抽泣不止。

  奔跑不知持续了多久。

  终于,扛着她的人停了下来。

  她被小心地放下,双脚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随即被按坐在一个铺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

  紧接着,身上紧勒的绳索被利刃“唰”地割断!

  久违的轻松感让她几乎虚脱。

  最后,那只笼罩了她不知多久的厚重头套也被一把掀开!

  长期身处黑暗之中,让她的双目难以适应突然涌来的光明。

  刺目的光线如同无数根金针,狠狠扎进她久未见光的双眼。

  牧从霜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猛地闭上眼睛,泪水再次决堤。

  她下意识地用手背遮挡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尝试着慢慢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

  墙壁雪白,还散发着新鲜石灰的刺鼻气味,显然是新建不久。

  桌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

  窗外投入的温暖阳光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安全感。

  而她的面前,两名男子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姿态恭敬无比:

  “属下救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牧从霜的心脏还在狂跳,她茫然地看着眼前两人,这里不是熟悉的皇宫,他们也不是身着宫廷甲胄的侍卫。

  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巨大的信息落差让她一时无法反应。

  “你……你们是什么人?”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难后的虚弱和深深的疑虑。

  跪在前方的年轻男子微微抬起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视着地面。

  牧从霜看清了他的脸:面容白皙清秀,无须,气质阴柔,眼神里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锐利。

  “奴婢乃是缉事厂三档头,赵保。”

  年轻男子清晰地回答。

  另一个跪着的男子也随之抬头。

  他皮肤是风吹日晒后的古铜色,身形挺拔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且充满侵略性,在接触到牧从霜目光的瞬间微微凝视了一眼,便又恭敬垂下,带着行伍特有的刚硬气息。

  “属下乃南禁军细柳营旗总,梁进!”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如同金铁交鸣。

  缉事厂三档头?

  南禁军旗总?

  牧从霜混乱的思绪艰难地运转着。

  缉事厂三档头易人的消息她似乎有所耳闻,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未免太过年轻了!

  三档头之位何等重要?

  缉事厂督主王瑾怎会如此用人?

  而那个旗总梁进……一个小小的旗总?

  在禁军体系中,这不过是底层军官,平日里连接近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为何营救皇后这等泼天大事,最终跪在眼前的不是南禁军统领第一守正,甚至不是副统领洪威。

  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旗总?

  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牧从霜刚刚放松些许的心神。

  她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眼神锐利起来,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梁进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疑虑,不待她再次发问,便昂首沉声道:

  “娘娘容禀!”

  “前两日,属下与同伴在青鸾峰附近山林中踏青,无意间撞破一群戴面具的凶徒,正挟持着一位被捆绑的贵妇匆匆潜行!”

  “属下观其衣着气度,心中惊疑,暗中尾随,最终确认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更惊觉那被挟持的贵人,竟是娘娘凤驾!”

  “为保娘娘万全,属下只能将此惊天秘闻,密报于信得过的旧识——缉事厂新任三档头赵保大人!”

  赵保也适时地微微颔首,接口道:

  “奴婢接到梁旗总密报,惊骇万分!深知此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故亲自与梁旗总精心策划,周密部署,于方才突袭贼巢!”

  “幸赖天佑娘娘,一番血战,终将贼人尽数诛杀,将娘娘从魔掌中救出!”

  “此地乃奴婢在京城中一处绝对隐秘、新建未启的宅邸,内外皆由可靠之人把守,娘娘尽可安心!”

  牧从霜听着他们的叙述,紧绷的心弦又稍稍松弛了几分。

  逃离那黑暗矿洞、沐浴在光明之下的真实感,以及两人言语间流露出的恭敬和营救的事实,让她惊魂甫定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属于皇后的雍容与威严,正一点点重新凝聚在她眉宇之间。

  她正从那阶下囚,变回皇后。

  “既已将本宫救出险境……”

  牧从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带着审视的意味:

  “为何不即刻护送本宫回宫?”

  “滞留于此,是何道理?”

  她的目光如冰锥,刺向赵保。

  赵保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苦涩与无奈:

  “启禀娘娘,非是奴婢不愿,而是……而是宫城之内,此刻盘踞着一个与娘娘形貌无二的妖女!她……她已窃据凤位,颠倒乾坤!”

  “更可恨者,此獠竟倒打一耙,污蔑娘娘您……您才是假冒之人!”

  “如今缉事厂、六扇门、顺天府衙,乃至牧家,皆已收到海捕文书,全城……不,是举国上下,都在疯狂搜捕……‘冒充皇后’的钦犯!”

  他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语气充满了悲愤。

  “什么?!”

  牧从霜如遭雷击,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脑海中瞬间闪过悬崖下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竟然……竟然真的成功了?!

  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被亵渎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建立的镇定。

  “放肆!!”

  牧从霜一掌重重拍在身旁的硬木桌案上,震得茶盏作响!

  她胸膛剧烈起伏,凤目圆睁,里面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与杀意:

  “本宫乃先帝钦定、万民敬仰的一国之后!牧家嫡女!”

  “那妖孽算什么东西?!她才是千刀万剐的假冒者!乱臣贼子!!”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颤抖,回荡在空旷的新房里。

  赵保和梁进垂首不语,默默承受着皇后的雷霆之怒。

  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唯有等待她自己消化这残酷的现实。

  狂怒过后,是冰冷的窒息感。

  牧从霜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华贵裙琚。

  过了好半晌,那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息下来,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她再次看向梁进和赵保,这一次,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与洞穿人心的力量。

  “你,一个南禁军小小的旗总,”

  她盯着梁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即便侥幸发现本宫被劫,按律当立即上报直属上官,层层递进,直至禁军统领!”

  “为何……你选择了越级,而且是越数级,直接密报给缉事厂的三档头?”

  她的视线转向赵保,带着更深的不解与质疑:

  “而你,堂堂缉事厂三档头,位高权重,耳目遍及京城,又怎会……轻易相信一个旗总之言?”

  “甚至不惜孤身犯险,行此险招?你们之间……是何关系?”

  这直指核心的质问,瞬间让房间内的气氛再次凝滞。

  梁进迎上牧从霜审视的目光,眼神坦荡,不卑不亢:

  “娘娘明鉴!属下不敢上报禁军,原因有二。”

  “其一,属下亲眼所见,洪威副统领护送假皇后回宫,举止恭敬,视若真凤!”

  “洪副统领是被人蒙骗,还是另有所图?属下实难判断!”

  “洪副统领位高权重,在南禁军根基深厚,属下区区旗总,人微言轻,若贸然上报,指控上官与假皇后勾结?恐未及面见统领,便已遭灭口之祸!”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底层军士的无奈与决绝:

  “其二,正因洪威行迹可疑,禁军内部是否已被渗透?何人可信?属下实不敢赌!”

  “为保娘娘万全,属下只能选择一条……看似不合规矩,却可能直达天听的险路!”

  他稍作停顿,目光转向赵保,语气笃定:

  “至于属下为何能面见赵大人,并得其信任……实因赵大人,乃是属下在宫中的旧相识。”

  赵保适时地抬起头,眼神坦然地迎向牧从霜探究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恳切:

  “娘娘,梁旗总所言句句属实。”

  “奴婢与梁旗总相识于微末,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奴婢深知其为人忠勇耿直,绝非妄言生事之辈。”

  “此番他冒死传讯,奴婢岂能不信?岂能坐视娘娘蒙难?”

  他深深叩首:

  “如今,娘娘无论欲回宫拨乱反正,抑或暂避锋芒前往他处,奴婢与梁旗总,愿为娘娘前驱,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番“情真意切”的表态,配合着两人恭敬的姿态和“合理”的解释,如同在牧从霜孤立无援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尽管疑虑未完全消散。

  但眼下,她环顾这陌生的房间,想到那深宫中鸠占鹊巢的妖女和遍布京城的“通缉令”,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对眼前二人隐隐的依赖感,开始占据上风。

  牧从霜沉默了许久,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眸中的复杂思绪。

  最终,她发出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皇权旁落的苍凉:

  “那妖女背后……必有滔天势力支撑。”

  “她既能瞒天过海,窃据深宫,宫中上下恐已被其掌控。本宫此刻若贸然回宫,无异于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甚至……牧家之中……恐怕也早有她的布置。”

  她抬眼看向赵保,眼中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

  “此事……你可曾密报王瑾?可曾……面禀皇上?”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后两张牌。

  赵保面露难色,声音低沉:

  “皇上龙体……沉疴难起,在新宅静养,非心腹重臣不得近前。”

  “奴婢……位卑职浅,欲求面圣,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谨慎:

  “至于厂公……王公公心思如海,深不可测。值此乱局,奴婢……实难揣测厂公最终会站在哪一边。”

  “兹事体大,关乎娘娘生死,关乎国朝根本,奴婢……不敢轻信,更不敢妄动,故尚未禀报厂公。”

  牧从霜听着,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去。

  赵保的话,像冰冷的刀子,彻底割断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连王瑾……这个皇帝最信任的鹰犬,也成了未知数?

  没错!

  她似乎记起,自己的爷爷牧苍龙就对王瑾很是厌恶,甚至这种厌恶丝毫不吝啬地展露出来。

  那王瑾未必不知道牧苍龙对他的态度,想要他在关键时刻对牧家嫡女效忠?

  恐怕……

  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精致的脸庞上写满了茫然与深深的疲惫。

  “莫说是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自嘲与苦涩:

  “便是本宫此刻……也不知道,这诺大的京城,这巍巍的宫墙之内,究竟还有何人……可以信任?”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依旧跪在地上的梁进和赵保,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审视,有疑虑。

  但最终,化为一抹孤注一掷的决然。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带着一丝刻意的温和:

  “如今看来,本宫唯一能倚仗的……恐怕也只有你们二位了。”

  她抬了抬手,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却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

  “今日救命之恩,本宫铭记于心。”

  “待本宫扫清妖氛,重掌凤印之时,定当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二位忠义之士!”

  梁进和赵保齐声应道:

  “谢娘娘恩典!”

  他们郑重地拜谢后,方才站起身,垂手侍立。

  牧从霜眉宇间带着凝重:

  “赵保,将这两日……外面的情形,详细禀报于本宫。”

  她需要知道,在她被囚禁的黑暗日子里,这天下,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

  赵保应了一声“是”,便开始条理清晰地讲述起这阵子假皇后有关的事情。

  每听一句,牧从霜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当她听到假皇后面见过童山、洪威、牧婉容和山阳王之后,不由得咬紧牙齿。

  当听到牧婉容代表假皇后与牧家接触,并引发了那封指向北境的密信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眼中寒光爆射!

  而当赵保说到那张铺天盖地的通缉令时,一股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荒谬感让她几乎窒息。

  她,大乾王朝的正宫皇后,竟然成了自己国家的通缉犯!

  赵保说完,垂手肃立。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牧从霜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眼中剧烈翻腾的思绪,证明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局势之复杂险恶,远超她的想象。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枚被投入狂暴棋局的棋子,四面皆敌,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窗外,夕阳已经下垂。

  赵保看了看天色,恭敬地躬身:

  “娘娘,时辰不早了。”

  “奴婢还需去新宅一趟,厂公有要事交代,不得不去。”

  他的语气带着歉意。

  梁进也抱拳道:

  “启禀娘娘,今夜轮到属下在营中当值,亦需即刻返回南禁军营寨点卯。”

  牧从霜瞬间惊醒,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你们……要走?”

  她猛地抬起头,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镇定瞬间瓦解!

  如同溺水之人突然失去了唯一的浮木!

  眼前这两个人,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勉强能称之为“自己人”的存在!

  他们若离开,这偌大的、陌生的、危机四伏的京城,她还能信任谁?依靠谁?

  巨大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梁进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娘娘无需忧心。”

  “此宅虽新,却已安排妥当。宅内尚有可靠之人护卫服侍。”

  “待娘娘换下旧裳,属下便去唤他们前来。”

  他指了指旁边准备好的一套用料考究、样式低调却不失华贵的便装衣裙:

  “只是……”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如炬地直视着牧从霜:

  “此宅之中,唯有属下与赵大人知晓娘娘真实身份。”

  “其余人等,皆以为娘娘是赵大人安置于此的贵客,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

  “为娘娘安危计,万望娘娘谨记,暂时隐去凤仪,换上便装,切勿泄露身份!”

  “此乃生死攸关之事,请娘娘务必慎之再慎!”

  说完,梁进与赵保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再次躬身行礼,便无声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当房门终于再次被推开时。

  牧从霜已端坐回椅上,一身素雅的便服衬得她略有些憔悴苍白,却依旧无损那份刻入骨髓的雍容。

  她尽力维持着平静的姿态。

  梁进走了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她,确认无碍后,默默收起了那套象征着她无上身份的凤袍。

  随后他离开房间,来到了小院之中。

  庭院中,两个人影早已垂手侍立等候。

  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精悍,眼神锐利且充满傲气,正是季飞。

  女的则是一身素雅的衣裙,面容清丽温婉,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好奇和紧张,正是赵以衣。

  两人确实不知晓皇后的身份,梁进为了保密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季飞是梁进请来,专门担任护院,避免一些偷盗者闯入。

  而赵以衣是梁进请来,照顾皇后生活的。

  这个皇后太过于娇生惯养,以至于日程生活都难以自理。

  刚才梁进虽非故意偷听,当他强大的听觉还是能够听到,那皇后换身衣服都要琢磨半天,显然她很少有机会自己亲自动手换衣服。

  而季飞和赵以衣,也是梁进目前比较信任之人。

  “季飞、以衣,我和赵保不在的日子里,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梁进对两人说道:

  “切记三点:其一,无事不得主动与这位贵客攀谈,更不得探问其来历。”

  “其二,只要她不离开这宅院大门,无论有何需求,务必尽力满足,不可怠慢。”

  最后,梁进缓缓抬起手,指向庭院角落深处一间独立的小屋。

  那屋子门窗紧闭,缝隙处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一把沉重的黄铜大锁,牢牢锁住了门扉。

  “其三,那间屋子……绝对!不可打开!”

  “无论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离它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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