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凉州。

  自韩遂关中战败之后,徙至金城,进入了氐王杨千万的部落中。

  金城,氐王帐内。

  秋风卷着黄沙拍打在牛皮帐幕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帐内,炭火微弱,映照出韩遂那张沟壑纵横的脸。

  他已七十有三,须发皆白。

  但双目仍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案上的舆图。

  “马超虽然胜了一场,助刘备夺回了关中。”

  韩遂枯瘦的手指划过陇山,“但关中诸将,未必都愿臣服刘备。”

  氐王杨千万坐在下首,眉头紧锁:

  “韩公,目今刘备承天命,继大统。”

  “人心归附,势力庞大。”

  “关中既定,此时再起兵,恐怕容易惹出事端来。”

  “怕什么?”

  韩遂猛地抬头,眼中寒光迸射。

  “刘备虽胜,但其根基仍在中原,关中人心未附!”

  “只要羌、氐并起,西凉铁骑再出,未必不能复夺长安!”

  他猛地将酒爵砸向帐外,酒液泼洒在雪地上,如血般刺目。

  “这关中,早就该烧起来了!”

  长期以来,凉州问题都是东汉政府头疼的问题。

  此前说过,光是永和羌乱,就耗费了东汉政府八十亿钱的军费。

  凉州问题,算是历史遗留问题。

  所以凉州本土出生的将领大多怀有割据之志,想要在这里当土皇帝。

  尤其是中央政府对此地的掌控力逐年减弱。

  现在刘备三兴汉室,自然要为国家收复凉州的。

  而韩遂就是一个典型的军阀头子。

  他的世界观就是,

  如果不能功成名就,那就干脆为祸四方。

  子又有子,子又有孙。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所以像马腾马超父子,韩遂等关西诸将他们都是没有夺取天下的大志。

  只想割据一方做土皇帝、

  这与曹操刘备一统天下的志向是对立的。

  这是边陲武人的局限性。

  在韩遂的坚持下,杨千万最终接受了韩遂的提议。

  开始密谋煽动关中反叛的计划。

  很快陇西一众豪强都收到了韩遂的迷信。

  信中写道:

  “月晦之夜,开城举火”

  一时间,陇西诸军阀纷纷响应。

  ……

  陈仓,汉军大营。

  马超正在翻阅军报,忽听帐外喧哗。

  亲兵仓皇闯入:

  “将军!陇西、天水诸城一夜之间尽数叛乱,烽火连天!”

  “什么?!”

  马超猛地站起,案几翻倒。

  “韩遂老贼安敢——”

  虽然马超一战抚定关中,助国家收回了旧都长安。

  但正如上文所述,关中有着非常严重的历史遗留问题。

  此地羌胡混居,非常混乱。

  光是有名有姓的军阀,就多达十余个。

  所以刘备在封赏完马超之后,给他派到关中去,用的是“抚定”二字。

  言外之意,就是保证那边不要出事,不要使其妨碍到京畿地区的安危就足够。

  “报!羌人部落截断陈仓道,我军粮道已断!”

  又一匹快马急奔过来。

  众将闻言,无不忧虑,道:

  “我军粮道被断,恐不能在陈仓久持。”

  “请将军速速退回长安。”

  马超咬牙,恨恨道:

  “此仇,超记下了!”

  无奈之下,只得下令陈仓汉军连夜退回到长安去。

  一直以来,都有人讨论董卓、马腾、韩遂谁才是真正的凉州老大?

  尤其这三人算是同一时期的,完全可以横向对比。

  其实董卓与马腾、韩遂走的完全不是同一条路线。

  韩遂与马腾就是混凉州的,只在凉州发展,根就在这里。

  而董卓则是混京圈的,是跟袁隗这种三公级别的人物打交道的。

  所以他是不能跟二人横向对比的。

  韩遂在凉州经营了近三十年,在当地威望极高。

  他的名字只要一出现,基本都跟“叛乱”有关。

  东汉政府自顾不暇,是管不了韩遂的。

  如今到了齐汉,则今时不同往昔了。

  当韩遂叛乱的消息传回京师洛阳以后,刘备立马做出反应。

  让身在长安的马超即刻整军,速速平叛。

  一面又命内阁催督粮草,支持马超讨伐凉州。

  显然,此次韩遂煽动叛乱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刘备。

  他不仅要平定关中叛乱,还要一鼓作气收复凉州!

  长安城的初雪刚落,骠骑将军府前的青石板上已覆了层薄霜。

  马超单膝跪在堂前,甲胄上的冰晶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寒光。

  侍中展开黄绢诏书,声音在凛冽空气中格外清晰。

  “陛下有旨,韩遂老贼煽动羌乱,着骠骑将军马超即日讨逆。”

  “不得有误!”

  “臣,领旨!”

  马超重重抱拳,起身时瞥见府门外蜿蜒如龙的运粮车队。

  那些都是洛阳调拨的粟米,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倒入仓廪。

  “骠骑将军,陛下为了此次攻打凉州,特地下令从山东、河北运粮。”

  “将军可莫要辜负陛下的厚望啊。”

  侍中合上诏书,笑吟吟地对马超说道。

  马超连连顿首谢恩,即整军两万,兵出长安。

  时值腊月初八,汉军旌旗如云出散关。

  据斥候探报,韩遂在显亲囤粮十万石,于是马超当即决定直取显亲。

  或有人进言曰:

  “韩遂联合羌人,拥兵数万。”

  “冒险绕袭,恐难轻取。”

  马超拍案而起:

  “吾受陛下厚恩,今正思报效。”

  “公等何迟疑?”

  遂令三军饱食,即日祭旗出征。

  汉军一路长途奔袭,行至显亲城外三十里下寨。

  参军杨阜献计:

  “此城粮草充足,若得之可资军用。”

  “如何取?”马超问。

  杨阜遂俯身授予密计。

  马超从之,当夜命庞德率军佯攻东门,自引精兵暗渡渭水。

  时值三更,风雪大作,守军不觉。

  马超亲攀云梯,率先登城,手刃十余人。

  汉军一拥而入,显亲守军无有防备,被一股拿下。

  韩遂部将成公英闻讯,即率兵来援,见城头已易汉帜,急令放火烧仓。

  马超立于城楼,见火光冲天,冷笑道:

  “此正合吾意!”

  竟不救火,任其焚烧。

  众将不解,马超道:

  “破釜沉舟,方能死战!”

  “今我军中不过十日之粮,公等须奋力死战,才能回长安领赏!”

  于是只带轻骑,连夜奔袭长离羌屯。

  时羌人正酣饮作乐,忽闻喊杀震天。

  马超一马当先,银枪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老羌酋跌坐帐前,哀告曰:

  “将军饶命!皆为韩遂所迫耳。”

  马超收枪喝道:

  “若能招降各部,饶你不死!”

  羌酋叩首如捣蒜。

  时韩遂闻长离被袭,急率万余军来救。

  两军相遇于渭水之滨。

  韩遂立马阵前,白须飘洒,厉声喝道:

  “马儿!昔日你背父而走,今日反来送命耶?”

  马超大怒,命马岱出战。

  马岱挺枪跃马直取韩遂。

  二将交锋二十余合,韩遂气力不支。

  忽听四面鼓声大作,庞德伏兵尽出。

  羌骑大乱,自相践踏。

  韩遂见大势已去,拨马便走。

  马超追杀二十余里,眼见韩遂逃入西平,方收兵回营。

  韩遂兵败,逃回陇西的西平城。

  此次战败,极大损耗了韩遂的威望。

  毕竟当初是韩遂执意要反叛大汉,如今战败了,就得有你这个领导人承担责任。

  门外甲胄声响起,成公英疾步入内:

  “主公,田乐昨夜秘密接见汉使!”

  韩遂手中酒樽一顿,琥珀色的酒液溅在案几上:

  “田乐跟了我十二年……”

  话音未落,城外忽起喊杀之声。

  亲兵破门而入,额角带血:

  “田乐叛变!已攻东门!”

  韩遂大惊,拔剑而起。

  他行至院中,但见东面火光冲天,箭矢如蝗。

  田乐率数百部曲猛攻府衙,口中高呼:

  “诛杀国贼,迎马将军!”

  成公英急调亲卫死守。

  双方血战至天明,叛军终被击退。

  韩遂立于残破的城楼上,望着田乐带着十余骑投奔汉营的背影,手中剑柄竟被捏得咯吱作响。

  “大丈夫困厄,竟至众叛亲离!”

  成公英上前低声道:

  “田乐家小尚在府中……明公是否?”

  韩遂猛然转身,白发在晨风中乱舞:

  “不可妄动!派兵将之保护起来!”

  不同于传统意义上,没脑子的西凉蛮子。

  韩遂其实一个相当狡猾的老狐狸。

  历史上,曹操将韩遂的子孙在京师的人全部诛杀,并亲自写信给阎行。

  说明了阎行的父亲正被关押,并以此来威胁阎行。

  韩遂听说阎行的父亲还活着,便想要让他一同遇害,以此来坚定阎行的意志。

  于是强行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阎行,阎行不得已而娶韩遂女。

  曹操因此果然怀疑阎行。

  田乐家眷也是同理。

  在韩遂看来,如果自己因他叛变之事迁怒其家眷,将之杀害。

  那肯定更会坚定田乐对抗自己的决心。

  反之,将之保护起来。

  便能够使田乐掣肘,在对抗自己时心存顾虑了。

  “喏!”

  成公英领命,又接着问道:

  “目今人心不宁,凉州众人皆心怀鬼胎。”

  “韩公意欲何为?”

  韩遂有些颓然地说道:

  “今欲携家眷投西南入蜀,投奔曹操。”

  “公英看是如何?”

  成公英闻言变色,单膝跪地,劝道:

  “不可!明公兴兵三十载,威震陇右。”

  “岂能因小挫而委身事仇?”

  见韩遂沉默,又进言道:

  “马超孤军深入,粮草不继,必不能久持。”

  “且刘备又不能亲至,何惧之有?”

  “加上羌中尚有我等旧部,未尝不可行。”

  韩遂从其言,遂没有放弃陇西。

  继续联络当地的羌酋,组织力量反击汉军。

  话分两头,

  汉军大帐内烛火摇曳。

  马超正与诸将议事,忽闻亲兵来报——

  “西平叛将田乐率十余骑来投!”

  众将纷纷劝道:

  “此乃背主之贼,反复无常,未可轻信,不如斩首示众。”

  马超却道,“今彼穷来投,不可不用。”

  于是命人接见田乐。

  帐帘掀起,田乐蓬头跣足而入,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罪将愿为将军前驱,助将军收复汉阳三郡。”

  马超大喜,道:

  “将军在凉州用事二十年,有将军相助。”

  “超大事可成矣!”

  话落,即用田乐为先锋。

  夜深人静时,或有人执烛进言曰:

  “田乐家眷俱在西平,恐其心不诚。”

  马超闻言,果然心思疑虑。

  翌日晨鼓方歇,马超召田乐至校场。

  田乐披甲而来,却见向导旌旗已易主,于是惊问其故。

  马超负手而立:

  “思及将军骨肉在敌手,未敢轻用耳。”

  “骠骑将军!”

  “大丈夫行事,当分轻重。”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今乐能为国家效力,如何能够顾及私情?”

  “妻子父母,就当田某从来未有过罢!”

  唯恐马超仍然不信任自己,于是命人将自己的小妾带过来。

  “此妇所生逆子正在韩营!”

  话落,田乐拔剑出鞘,寒光闪过。

  那小妾惨叫一声,应声倒地,鲜血染红黄土。

  周围将领,无不惊愕。

  马超遂不疑田乐忠心,用他为先锋向导,驱兵大进。

  汉阳三郡将士,皆畏汉军兵锋。

  兼之又有田乐为向导,马超未费太大功夫,便接连收复了汉阳、扶风、安定三郡。

  算是为国家收复了小半个凉州。

  不过对于汉朝最重要的还是韩遂目前所在的陇西。

  因为陇西对关中地区形成了天然的俯攻态势。

  控制陇西,即可顺势威胁关中。

  这也是为什么诸葛亮北伐时,陇西响应,震动长安的原因。

  本着一鼓作气的原则,马超借着收复汉阳三郡的大胜之姿。

  乘胜追击,猛攻陇西。

  不想却遭到了韩遂与羌人的奋力抵抗。

  眼看隆冬将至,汉军军旅困苦。

  马超只得整军回营,退回长安。

  但不管怎么说,此役至少实打实地为国家收复了凉州三郡,于国有功。

  刘备颁诏表扬,然后重赏马超一军。

  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凉州不难打,难得是怎么安定这里。

  特殊的地域环境,特殊的民族纽带。

  只要统治者稍微管理不当,又是一场大规模叛乱。

  到时候再出兵平叛,收复,再叛,便陷入了死循环。

  中间金钱、人力却白白浪费了。

  所以常说凉州问题,是东汉政府最为头疼的问题。

  关于委任谁来治理凉州,朝廷一时间不能决。

  能力强的,不愿意去。

  职位低愿意去的,能力有不太够。

  所以“凉州”一事,暂时在洛阳搁置了。

  ……

  这日,洛阳城,暮春时节。

  桃花已谢,柳絮纷飞,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候。

  李翊自朝中归来,他身着官袍,腰悬玉带。

  面容肃穆,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

  车轿刚至府前,便听得一阵争执之声。

  “相爷有令,概不收礼,您请回吧!”

  家仆老赵的声音传来,中气十足。

  “老丈,在下并非行贿,只是略表心意……”

  一个中年男子低声下气地解释。

  李翊掀开轿帘,只见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被拦在门外。

  手中捧着一个锦盒,面色焦急。

  那人见轿中之人气度不凡,连忙躬身行礼。

  老赵回头见是李翊,慌忙跪倒:

  “相爷回来了!”

  “这人非要送礼,小的按您的规矩拦着,他却纠缠不休。”

  李翊缓步下轿,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继而笑道: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来者即是客,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请进府一叙。”

  那人与老赵俱是一愣。

  老赵迟疑道:“相爷,这……”

  “无妨。”李翊摆摆手,“备茶。”

  入得厅堂,分宾主落座。

  侍女奉上茶汤,李翊这才细细打量来人。

  只见其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清瘦,手指关节粗大,显是常年劳碌之人。

  “在下张诚,洛阳城西木材行的东家,冒昧打扰相爷,实在惶恐。”

  那人起身再拜。

  李翊轻啜一口茶汤,温言道:

  “张东家不必多礼。”

  “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诚面露难色,犹豫片刻方道:

  “实不相瞒,小人的木材行近日被官府征用,说是要为皇家修建离宫。”

  “这本是光耀门楣之事,奈何官府所给银钱不足成本之半。”

  “小人虽微有家财,可若长次下去,小人一家老小恐也要流落街头。”

  李翊眉头微蹙:

  “此事可曾向有司申诉?”

  “申诉数次,皆如石沉大海。”

  张诚苦笑,“听闻相爷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故斗胆前来……”

  至此处,张诚将手中锦盒奉上。

  “此乃家传玉佩一枚,虽非‘贵重’之物,却是在下一片心意,还望相爷照拂一二。”

  张诚刻意将“贵重”二字说得很轻。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枚玉佩价值不菲,张诚知道李翊的名声,这才故意说它只是寻常玉佩。

  李翊目光落在锦盒上,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接过:

  “此事本相已知晓,明日便命人查办。”

  “张东主且安心回去,三日内必有答复。”

  张诚大喜过望,连连叩首:

  “相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送走张诚后,李翊独坐厅中,手指轻叩锦盒,若有所思。

  忽闻环佩叮当,一阵幽香袭来,却是夫人麋贞自内室转出。

  “夫君今日怎生破例收了礼物?”

  麋贞蛾眉微蹙,语带疑惑。

  她身着淡绿罗裙,发髻高挽。

  虽已年过三旬,却仍不减当年风姿。

  李翊示意夫人坐下,亲手为她斟了杯茶:

  “夫人且坐,容我慢慢道来。”

  麋贞接过茶盏,却不饮用,只是凝视丈夫:

  “自徐州追随主公至今,夫君向来清廉自守,门庭如洗。”

  “今日之举,实在令妾身不解。”

  麋贞本就是富贵出身,寻常财物岂能动她心弦?

  所以李翊定下的拒不收礼的规矩,她是相当赞同的。

  本来他们家就不缺这些物什,收了反而落人口实。

  李翊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夫人可记得当年在徐州时,我曾因拒收一豪强百两黄金而闻名?”

  “自然记得。”

  麋贞点头,“那时陛下初领徐州,根基未稳,夫君此举为主公赢得民心无数。”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沉声说道:

  “然今日之势已非昔比。”

  “主公继承大统,贵为天子。”

  “我为内阁首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仍如从前般不近人情,反倒不妥。”

  麋贞眼中疑惑更甚:

  “此话怎讲?”

  李翊转身,直视夫人:

  “夫人试想,寻常百姓求首相办事,若连些许心意都不能表,他们心中何安?”

  “朝中百官见我如此严苛,又怎敢稍有逾矩?”

  “长此以往,上下隔绝,政令难通。”

  他拿起锦盒,缓缓打开。

  只见一枚羊脂白玉佩静静躺在其中,温润如水。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为政者当明此理。”

  麋贞若有所思,“夫君是说……”

  “我非贪图财物。”

  李翊将玉佩放回盒中,“而是要给天下人一条活路。”

  “若首相府门庭冷落,百官不敢近前。”

  “百姓无处诉苦,那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

  他走至夫人身旁,轻抚其肩:

  “再者,我今位居首相。”

  “若仍如从前般标榜清廉,岂非显得比陛下更为清高?”

  “此非人臣之道也。”

  李翊的意思,就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从前他在徐州,毫无根基,无权无势。

  是众人眼中靠老婆上位,“吃软饭”的货。

  那李翊只能是埋头苦干,努力证明自己。

  通过拒收任何礼物,以此来彰显自己高洁不屈的品格。

  说到底,还是为了更好的融入徐州的士人圈子里去。

  因为要营销“高洁之士”的形象嘛,士人圈子就吃这个。

  可如今,李翊早已名满天下。

  不需要在像以前那样“作秀”了。

  相反,若是再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未免太不给手下人活路了。

  这样的领导,只会让人感到敬畏,手下人是不敢亲近的。

  时间一长,上下级的沟通越来越少,政令肯定会出问题。

  再者,便是李翊方才说的。

  天子是圣人,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身为臣子,品德岂能比圣人还高?

  收下礼物,对大家都好。

  麋贞闻言,神色渐缓:

  “夫君深谋远虑,妾身愚钝,竟未想到这一层。”

  李翊笑道:

  “夫人不必自责。”

  “从今往后,府中可适当放宽限制。”

  “贵重之物可适当而收,寻常人情往来,也不必一概拒绝。”

  麋贞起身施礼:

  “妾身记下了。”

  其实,倒也不必把送礼就跟“腐败”直接绑定。

  人情来往,自古以来便是社会运转的必然一环。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假如你手中有两个名额,给了手下两个能力不错的小伙子。

  前者事后买了些水果送上门,感激你对他的照拂。

  后者屁都不放一个,仍然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之后再有一个名额,你会优先给谁?

  如果你说,谁能力强我就给谁。

  那只能说明,你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权力。

  正说话间,忽听得珠帘响动,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纱裙的年轻女子莲步轻移,人未至而笑先闻。

  “哟,相爷今日怎的开了窍?早该如此了!”

  李翊回头,见是二夫人袁莹,不由摇头轻笑。

  别看袁莹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可依然是杏眼桃腮,顾盼生辉。

  性格也如往日般活泼。

  李翊猜测,大概率还是他没有太过用本朝的“礼法”来约束她。

  所以她现在的性格,皆是天性使然。

  袁莹行至近前,挽住李翊手臂娇声道:

  “妾身父亲在淮南时,府前车马终日不绝。”

  “自嫁入相府,门前冷落得连鸟儿都不愿落脚,可闷煞人也!”

  “如今相爷想通了,真是再好不过。”

  麋贞闻言蹙眉:

  “妹妹慎言。”

  “相爷方才还说,只是适当放宽,并非来者不拒。”

  李翊拍拍袁莹的手,温声道:

  “你呀,总是这般极端。”

  “我只说允许送礼,可没说见礼就收。”

  “何人可收,何礼能受,这其中分寸,还需细细斟酌。”

  收礼就意味着得办事儿,而政治资源是有限的。

  即便是贪官,也不能来者不拒,啥礼都收的。

  袁莹吐了吐舌头,俏皮道:

  “知道啦知道啦,相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着眼波流转,瞥见案上锦盒。

  “这玉佩成色倒是不错,不过比起我娘家收藏的还差些火候哩。”

  李翊失笑:“你呀……”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老赵高声禀报:

  “相爷,内阁送来紧急公文!”

  接过公文一看,正是关于张诚木材行的批复。

  李翊略一沉吟,提笔批了几个字,吩咐道:

  “即刻送去户监,命他们照此办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你四处奔走托关系,几个月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有时候真的只是别人一句话便能解决的。

  李翊亲自操办此事,内阁自是不敢怠慢。

  话一传到,立马给出批复。

  三日后,张诚之事果然圆满解决。

  官府不仅补足了银钱,还额外给了三分利钱作为补偿。

  张诚喜出望外,连夜备了厚礼再访相府。

  这次老赵不敢阻拦,径直引他入内。

  张诚跪地叩首:

  “相爷大恩,小人无以为报!”

  说罢,命随从抬进两口樟木箱子。

  “些微土仪,不成敬意,还望相爷笑纳!”

  李翊本欲推辞,却见袁莹在屏风后探头探脑,眼中满是期待。

  再看那箱中不过是些绸缎山珍,便点头道:

  “张东家有心了。”

  张诚千恩万谢,方才退下。

  这一来二去,不出旬日,洛阳城中传言四起——

  首相府门路已开,李相爷肯收礼办事了!

  起初只是些商贾大族试探性地送礼,见果真未被拒绝,胆子便越来越大。

  不过月余,相府门前竟车马盈门,送礼者从早到晚络绎不绝。

  麋贞、甄宓等姝见此眼前盛况,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她们不禁想起李翊那句“水至清则无鱼”,如今这“水”倒是活了。

  可其中游弋的,究竟是锦鲤还是鼍龙呢?

  “先上朝吧。”李翊整了整衣冠,沉声道,“回来再议。”

  放开收礼是李翊下令的,但一下子送礼的人变得这么多,也绝非是李翊本意。

  车驾行在长街上,两侧尽是等候送礼的车马。

  李翊掀开轿帘一角,只见有人怀抱锦盒,有人手捧画轴,更有人直接抬着沉甸甸的箱子。

  众人见相爷轿至,纷纷跪地叩首,眼中满是期盼。

  “相爷,人群将道路堵住,车马难行。”

  车夫回头冲李翊说道。

  “命武士前头开路,不必管他们。”

  对此,李翊选择的解决办法就是冷处理。

  你们不是要送礼吗?

  那排队罢!

  什么时候轮到你,什么时候替你办事。

  洛阳的夏日格外闷热,在一众送礼的人群中。

  有一位来自荆州的官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望着眼前蜿蜒如长蛇的车队。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从卯时等到午时,相府大门仍是遥不可及。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严。

  他因保卫江陵有功,受封为荆州别驾。

  这本当是一个美差。

  奈何由于陈元龙获得了江南的军政大权。

  陈登肯定优先照顾淮南人。

  荆州的地位渐渐降低。

  兼之诸葛亮受贬交州,荆州群龙无首。

  这让李严看不到进步的希望。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放弃荆州的官位,希望调到京城里来。

  京圈可不好混,多少人挤破头往这里面钻。

  为此,李严只能放弃原来的高官厚禄,连降三级。

  然后到处托关系,才勉强调入京城。

  最后,只混得了一个光禄寺丞的闲职。

  因为内阁的建立,分了九卿的权。

  光禄寺丞已大不如往日耀眼了。

  “这位兄台,莫不也是来求凉州刺史之位的?”

  前面马车上一位圆脸官员转过头来搭话。

  李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阁下如何得知?”

  圆脸官员哈哈一笑,指着前后车队:

  “这队伍里,十辆有八辆是为这事来的。”

  “听说凉州虽处偏远,却是油水丰厚的好地方啊!”

  “如今朝廷收复凉州三郡,尚未定下派往凉州的人选。”

  “资历厚者不愿往,资历浅者又不够格。”

  “陛下让李相爷推个人出来,这不,大家都来竞争此位。”

  李严心头一沉,他来京城半年了,一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升迁机会。

  如今听说凉州刺史空缺,本以为是翻身的良机,哪知竞争者如过江之鲫。

  “看足下面生,怕是初到京城吧?”

  圆脸官员眯着眼打量李严,“在下鸿胪寺少卿王浑,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李严连忙拱手:

  “原来是王少卿,失敬失敬。”

  “下官光禄寺丞李严。”

  “光禄寺?”

  王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随即又堆起笑容。

  “李寺丞年轻有为啊,不过……”

  他压低声音,“这相府门前送礼,讲究个先来后到。”

  “像咱们这样排在后头的,怕是连礼都送不进去。”

  李严顺着王浑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见队伍最前方几辆华贵马车旁,站着几位身着紫袍的高官,正谈笑风生。

  “他们送的礼,听说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李严摸了摸袖中准备的礼单——

  一方端砚、两匹蜀锦,这在荆州已算厚礼。

  可在京城高官眼中,恐怕不值一提。

  正踌躇间,忽见相府侧门打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到最前面那几位高官面前。

  恭敬行礼后,将他们一一引入府中。

  而后面排队的官员们,只是得到一句:

  “相爷今日事忙,改日再来”的打发。

  王浑叹了口气:

  “……唉,看来今日又白跑了。”

  “李寺丞,咱们这样的小官,还是别做这非分之想了。”

  回府路上,李严心绪难平。

  他想起荆州时的风光,那时身为诸葛亮的副手,谁不敬他三分?

  如今到了京城,却沦落到连相府大门都进不去的境地。

  难道,当初离开荆州,真的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吗?

  忽然,李严脑中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在京圈无权无势,肯定是斗不赢其他高官的。

  既然自己连相爷的面都见不着,为何不转换思路,改为贿赂他府中的家仆呢?

  于是,次日清晨。

  李严换上最体面的官袍,来到相府侧门。

  看门的小厮正打着哈欠,见着李严,连眼皮都懒得抬:

  “相爷今日不见客。”

  李严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吊面值最高的景元钱:

  “小哥辛苦,这点茶钱不成敬意。”

  小厮眼睛一亮,迅速将景元钱纳入袖中,语气顿时和缓:

  “李大人客气了,只是相爷确实……”

  “非是求见相爷。”

  李严笑道,“只是路过,见诸位辛苦,略表心意。”

  一听李严不是要见李翊,只是单纯巴结我们。

  那就好办了,相府的仆役全都欣然接受了李严的好处。

  这般连着十余日,李严每日必至。

  不是给门房带些点心,就是给马夫捎壶好酒。

  相府上下仆役,从厨娘到花匠,竟无一不收过他的好处。

  时间一长,李严的家财也渐渐用光了。

  为了调到京城了,花了他不少钱。

  又只混得一个光禄寺丞的闲职,根本没多少俸禄。

  这段时间不惜成本地给相府仆役送礼,以至于竟倾家荡产了。

  李严回到小院,望着四壁萧然的景象,不禁苦笑。

  昔日荆州别驾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如今连给相府家奴的赏钱都快凑不齐了。

  “老爷,厨下只剩半斗米了……”

  老仆佝偻着腰回禀。

  “您这个月的俸禄,似乎还要等上十天,我怕……”

  “知道了……”

  李严摆摆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的他,就是在抛下一切后,做最后的赌博!

  赢了,吃香喝辣,衣食不愁。

  输了,大不了肚子少二两肉。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开门一看,竟是相府七八个家奴站在门外,为首的正是管事赵安。

  “李寺丞。”

  赵安拱手道,“这些日子承蒙厚赐,府中兄弟们实在过意不去。”

  “您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赵安他们听说李严为了给他们送礼,送到了倾家荡产,家徒四壁。

  他们也是过意不去,所以专程找上门来,问李严有没有什么需求。

  李严心中暗喜,面上却推辞道:

  “诸位言重了。”

  “李某不过是见诸位辛苦,略尽心意,岂敢有所求?”

  赵安与众人对视一眼,叹道:

  “李寺丞高义!只是兄弟们受之有愧。”

  “您若不提要求,这礼我们日后是万万不敢收了。”

  李严故作沉吟,半晌方道:

  “既如此……李某确有一小事相求。”

  “李寺丞请讲!”

  “来日我若去相府,诸位只需当着众人面,向我行礼跪安便可。”

  赵安一愣,“就这般简单?”

  李严含笑点头,“就这般简单。”

  赵安当即答应下来。

  不就是跪个人吗?

  他们本就是干这个的,这事儿太好办了!

  三日后,相府门前依旧车马喧嚣。

  李严穿着一身半旧的官袍,拎着个寒酸的礼盒出现在队伍末尾,引来一阵嗤笑。

  “哟,这不是李寺丞吗?”

  鸿胪寺少卿王浑讥讽道,“这次又准备送什么‘活礼’啊?”

  周围官员闻言,顿时哄笑起来。

  他们知道李严是外地来的,纷纷嘲笑他。

  你什么档次,跟我求一样的相爷,排一样的队?

  李严不以为意,只是静静排队。

  忽然,相府中门大开,赵安带着十余名家奴快步而出。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赵安高声道:

  “李寺丞到——”

  话音未落,十余名家奴齐刷刷跪倒在地,向李严行了大礼。

  赵安更是亲自上前,接过李严手中礼盒,恭声道:

  “李寺丞远来辛苦,请随小的入府歇息。”

  在场官员无不瞠目结舌。

  谁不知相府家奴向来眼高于顶,便是千石官员也不放在眼里?

  如今竟对这小小光禄寺丞行如此大礼!

  王浑手中的蒲扇“啪”地掉在地上,结结巴巴道:

  “李、李兄何时与相爷这般熟稔了?”

  李严笑而不语,在众家奴簇拥下昂首步入相府。

  在众家奴看来,他们拿得李严倾家荡产。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了,咱们必须给他服务到位啊。

  而就是李严这一走,身后顿时炸开了锅:

  “难怪李寺丞衣着简朴,原来是不屑与我们为伍!”

  “此人必是与相爷有旧交!”

  “快,备礼!我要去拜会李寺丞!”

  要知道,

  平日里相府那些奴仆,个个都是狗仗人势,鼻孔朝天的货啊。

  就算接见了某位官员,也不会行如此大礼,倍加礼遇。

  这个李严到底是什么人,后台竟如此之硬?

  不出半日,李严在相府受家奴跪迎的消息传遍洛阳。

  当夜,李严的小院门庭若市,各路官员争相拜访,带来的礼物堆满了半个院子。

  大家都想着,既然见不着李相爷。

  那便退而求其次,改为巴结李严吧!

  李严一一应酬,来者不拒,礼单全收。

  待众人散去,他看着满屋珍玩,对老仆笑道:

  “明日备车,将这些礼物全都送到相府去。”

  次日,当李严带着数十箱礼物再访相府时。

  赵安早早迎出大门,亲自引他入内。

  路过前院时,李严注意到那些曾经嘲笑他的官员,此刻眼中满是敬畏与嫉妒。

  书房内,李翊正在批阅公文。

  见李严进来,他放下笔,意味深长道:

  “李卿好手段啊。”

  “本相府上的奴仆,竟都被你收买了?”

  李严不慌不忙跪下:

  “下官不敢。”

  “只是见诸位仆役日夜操劳,略表心意罢了。”

  “……呵,你来之时,赵安那帮人可替你说了不少好话。”

  李翊轻声笑道:

  “还说你是此次送礼之人中,出手最为阔绰的。”

  “本相便想,你一个从荆州调过来的外官,如何能拿出如此厚礼。”

  “便想见你一见。”

  李严当一回黑中介,成功见到了李相爷。

  而相府上的家奴也因此赚得盆满锅满。

  可谓是双赢。

  只有门外那些人吃亏了,他们心甘情愿给黑中介送钱。

  到了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具体事宜,本相已经知晓。”

  “李卿确实好手段,当个光禄寺丞屈才了。”

  李翊澹澹说道。

  李严本就没想过要瞒住李翊,索性大方承认:

  “不敢当!严这点微末伎俩,在相爷面前便施展不出来了。”

  呵,真会说话。

  此言一出,相府周围人无不在那里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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