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初夏。

  洛阳城内外本应是草木葱茏、生机盎然的景象。

  然而一股沉重悲怆的气氛却如同无形的阴云,笼罩了这座大汉帝国的都城。

  快马传递的噩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朝堂与坊间——

  大将军、汉寿公关羽,殁于辽东!

  未央宫内,年轻的皇帝刘禅闻此噩耗,猛地从御座上站起。

  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难以抑制的愤怒。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什……什么?二叔他……鲜卑!”

  “鲜卑人安敢如此!”

  “害朕股肱,杀朕至亲!”

  “朕……朕必发倾国之兵,踏平草原。”

  “直捣王庭,为二叔报仇雪恨!”

  他双目赤红,紧握的拳头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几乎要立刻下诏征调四方兵马。

  “陛下!且慢!”

  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及时响起。

  丞相诸葛亮手持羽扇,越众而出。

  他面容肃穆,眼神中虽有悲戚,却更多是深沉的理智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陛下息怒,此事……恐非如表面所见。”

  “关将军之殁,并非全然是鲜卑之过。”

  刘禅闻言,如同被冷水泼头,愕然看向诸葛亮:

  “……丞相何出此言?”

  “二叔远征塞外,与鲜卑激战,力竭而亡。”

  “消息确凿,岂能有假?”

  诸葛亮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殿内同样震惊与疑惑的群臣,沉声道:

  “此事关乎关将军身后清誉与国体,臣不敢妄言。”

  “请陛下宣太医令华佗上殿,一切便知分晓。”

  刘禅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挥了挥手。

  不多时,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太医令华佗,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入殿中,跪拜行礼。

  “华爱卿,”刘禅急切地问道,“丞相言关将军之死另有隐情。”

  “你速将所知,如实奏来!”

  华佗抬起头,脸上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色。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回禀陛下。”

  “关将军……并非猝然病故,亦非单纯战伤不治。”

  “实则,近两年来,关将军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华佗继续道:

  “关将军年事已高,多年征战,积劳成疾。”

  “尤其是其肝脏,老化衰竭之象已非常严重。”

  “去岁秋冬之际,臣为将军诊脉,便已断言,将军……”

  “恐难熬过今岁春夏。”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无不震惊。

  要知道,早在去年冬天时,关羽可是力主要担任此次征伐新罗主帅的。

  可听华佗的意思,当时他就已经为关羽诊断过了。

  既然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那关羽为何还要……?

  “当时,臣力劝将军留在洛阳,静心调养。”

  “或可……稍延时日。”

  刘禅急切地追问:

  “然后呢?二叔他……”

  华佗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深深的无奈与敬佩:

  “然关将军……性情刚烈,尤重威仪。”

  “他对臣言,‘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如流星经天,光华璀璨。’

  “‘岂可如残烛风中,奄奄待毙,徒惹人怜?’”

  “‘吾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亦不愿卧于病榻,令天下人见吾衰朽之态!’”

  “他……恳求于臣。”

  “恳求你?恳求你什么?”

  刘禅的心猛地一沉。

  华佗闭上双眼,仿佛不忍回忆。

  片刻后,才缓缓睁开,涩声道:

  “关将军恳求臣,为他配制……虎狼之药。”

  “以曼陀罗花为主,佐以数味猛药。”

  “可暂时压制病痛,激发人体潜能。”

  “令其在短时间内,感觉不到脏腑衰竭之苦。”

  “甚至精神健旺,恍若康复。”

  “曼陀罗花?”

  有通晓医理的朝臣低声惊呼。

  “此物虽能镇痛提神,然毒性猛烈。”

  “久服或大剂量服用,无异于饮鸩止渴,会急剧加速脏腑衰败啊!”

  “……正是如此。”

  华佗沉重地点头,“臣深知其害,起初断然拒绝。”

  “然关将军以性命相托,言此乃其最后心愿。”

  “他道,‘华先生,关某非是贪生,而是求一死得其所!’”

  “‘若缠绵病榻,形销骨立而死,非吾之愿也!’”

  “其意之坚,其情之切……”

  “臣,终究……终究是心软了,为他配制了那药。”

  刘禅听得目瞪口呆,身体微微摇晃。

  他扶着御案,声音带着一丝恍惚:

  “所以……所以二叔早在出征新罗之前,就已经……”

  “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他是靠着药力,强撑着打完新罗之战,又去了辽东?”

  华佗深深一揖:

  “……陛下明鉴,确是如此。”

  “关将军服药之后,表面看来,依旧龙精虎猛。”

  “然其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

  “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最后的光亮,不过是……”

  “回光返照罢了。”

  刘禅猛地转向诸葛亮,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丞相!此事……你与相父,是否早已知晓?”

  诸葛亮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奈、痛惜与一种深切的理解。

  他躬身答道:

  “臣……与李相,确实知晓一二。”

  “在选定征伐新罗主帅之前,关将军曾独自夜访李相府邸。”

  “屏退左右,将此中情由,坦然相告。”

  “他言道,与其在洛阳等待生命的终结,不如最后为大汉再效一次力。”

  “并以一种配得上他‘武圣’之名的方式,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相爷他……沉思良久,最终,点头应允了。”

  刘禅怔怔地听着,回想起关羽平定新罗后,执意留在辽东。

  而朝廷中枢对此并未如往常般急切催促其回朝叙功,原来背后竟有如此隐情。

  他喃喃道:

  “难怪……难怪你们都不急着召二叔回来……”

  “原来,你们早已知晓,他是去……”

  “他是去寻他的归宿了……”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一种恍然与难以言喻的悲伤。

  诸葛亮再次躬身,语气恳切:

  “……非是臣等有意欺瞒陛下。”

  “实乃……关将军心意已决。”

  “依臣之本心,实不愿见国之柱石如此殒落。”

  “这于国威,或有微损。”

  “然,正如关将军所言,‘大丈夫得死于沙场者,幸也!’此乃其毕生信念。”

  “李相亦是考虑到关将军一生刚烈,追求完美。”

  “与其让他在病榻上耗尽其英雄气概,不若成全其马革裹尸之志。”

  “让他以最荣耀的方式,告别这片他奋战一生的土地。”

  “臣想,关将军走得……”

  “应是十分洒脱,了无遗憾。”

  刘禅默然了。

  御座之上的年轻皇帝,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

  在这些开国元勋、父辈英雄的内心深处,

  那种超越生死、追求极致信念的执着与刚烈。

  那是一种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却不得不为之震撼的精神世界。

  就在殿内气氛凝重,众人皆沉浸在关羽赴死的悲壮与真相的震撼中时。

  殿外黄门侍郎高声禀报:

  “启奏陛下,鲜卑索头部使者,于宫门外求见!”

  群臣闻言,脸上顿时显出怒色。

  刘禅也收敛了悲容,面沉似水,冷声道:

  “宣!”

  不多时,

  几名身着鲜卑服饰的使者,战战兢兢地步入大殿。

  为首一人匍匐于地,以生硬的汉语高声道:

  “小邦使臣,叩见大汉皇帝陛下!”

  “吾等奉大汗拓跋力微之命,特来向陛下请罪。”

  “并向武圣关将军,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御座上脸色不善的刘禅和满朝文武愤怒的目光,连忙继续道:

  “关将军之事,实乃一场不幸的误会!”

  “我索头部上下,对关将军之神勇,敬佩如同天神,绝无加害之心!”

  “当日……当日实在是……唉!”

  “如今关将军魂归天国,我部大汗与所有族人,皆感悲痛万分!”

  “为表歉意与哀思,大汗特命我等献上肥羊一万头,牛五千头,上等毛皮三千斤。”

  “恳请陛下息怒,望两国重修旧好!”

  说着,他将一份厚厚的礼单高高举过头顶。

  殿内群臣闻言,脸上大多露出嗤笑与不屑之色。

  谁都明白,这索头部定是听闻关羽死讯。

  生怕汉朝震怒之下,发大军报复。

  这才迫不及待地前来赔罪,企图破财消灾。

  不过,以一个部落之力,能拿出如此数量的牲畜和皮毛。

  也几乎是掏空了家底,可见其畏惧之心。

  刘禅面无表情地命内侍接过礼单,粗略一扫,心中亦是明了。

  他挥了挥手,语气淡漠:

  “贵使之意,朕已知晓。”

  “且先退下,于驿馆等候旨意。”

  待鲜卑使者惶恐退下后,刘禅看向诸葛亮:

  “丞相,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诸葛亮羽扇轻摇,从容道:

  “陛下,索头部既已服软,献上厚礼,其惧我天朝兵威之意甚明。”

  “此时若再大兴兵戈,虽可泄一时之愤,然劳师远征,耗费巨大。”

  “且草原广袤,难以根除,非上策也。”

  “不若暂且收下其礼,以示天朝宽宏。”

  “当务之急,乃是以最高规格,风风光光地为关将军举办葬礼。”

  “使其英灵安息,亦让天下人知我大汉不忘功臣之德。”

  刘禅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悲痛与愤怒:

  “就依丞相所言。”

  一月之后,关羽的灵柩在万众瞩目与悲声载道中,被护送回洛阳。

  刘禅下令,以国葬之礼待之。

  整个洛阳城缟素一片,百姓自发走上街头,痛哭流涕。

  别这位他们心目中的军神。

  葬礼极尽哀荣,刘禅亲自主祭。

  追思关羽一生功绩,并下诏。

  由其长子关平,承袭关羽的汉寿公爵位。

  更令人震动的是,

  刘禅力排众议,决定遵从关羽生前与刘备“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的兄弟情谊。

  破例特许其陪葬于惠陵之侧。

  即刘禅破例让关羽葬入皇陵!

  安葬在刘备旁侧!

  这样做,也是刘禅希望关羽在另一个世界,依旧能陪伴在他的大哥身边。

  此等殊荣,在大汉历史上,可谓绝无仅有。

  葬礼之后,刘禅意犹未尽。

  深感二叔功盖寰宇,非寻常爵位可酬。

  遂在朝会上提出,欲追封关羽为王!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大多感念关羽功绩与忠义,认为追封王爵并不过分。

  毕竟人已故去,只是荣誉。

  其子嗣仍按公爵待遇,于国本无碍

  然而,仍有少数恪守古制的官员出班反对,言辞恳切:

  “陛下!高祖皇帝有白马之盟。”

  “‘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此乃祖宗之法,国之根本,不可轻废啊!”

  “追封异姓为王,恐开不良先例。”

  “后世效仿,则国将不国!”

  “当初先帝意欲立李相爷为王,相爷为江山社稷计,固辞之。”

  “关公虽功勋卓著,为万世表,恐也未必能功盖李相爷。”

  “唯陛下慎察之!!”

  刘禅素来性情宽和,极少动怒。

  但闻此言,竟是勃然大怒。

  猛地一拍御案,厉声喝道:

  “混账!尔等休要妄言祖宗之法!”

  “关二叔与朕情同亚父,与我皇考义结金兰,情同手足。”

  “匡扶汉室,功高盖世!”

  “其忠义之心,可昭日月!”

  “今日朕不过追封一王号,以慰其在天之灵。”

  “尔等便以祖制相逼,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

  “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见皇帝罕见地如此震怒,且理由充分,情感真挚。

  那些反对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不敢再劝。

  刘禅随即下令:

  “命内阁即刻商议,为关将军拟一妥帖王号!”

  一声令下,内阁群臣立刻开始筹办此事。

  经过内阁诸位大学士的反复斟酌推敲,

  最终拟定追封关羽为“显灵义勇武安英济王”,史称武安王。

  此王号,“显灵”言其神威不灭。

  “义勇”彰其品德。

  “武安”显其武功定国。

  “英济”颂其英魂佑民。

  可谓极尽褒扬。

  圣旨颁下,天下震动。

  朝廷不仅追封王爵,更特许民间设立祠庙,祭祀武安王。

  自此,以洛阳为始。

  一股祭祀、崇拜关羽的风潮悄然兴起,

  并迅速蔓延至全国。

  人们敬仰其忠肝义胆,钦佩其神勇无敌,更感念其悲壮结局。

  商贾视其为诚信守护神,江湖豪杰结拜兄弟必拜关公以求义气同心。

  普通百姓亦在家中供奉其像,祈求平安顺遂。

  关羽的形象,逐渐从一位历史名将。

  升华为了承载着“忠、义、勇、信”等中华民族核心价值的精神符号。

  其香火绵延,历千载而不绝。

  而在那洛阳城外的惠陵之侧,新起的武安王墓静静地陪伴着昭武皇帝刘备的陵寝。

  松柏常青,如同他们不朽的兄弟情义与传奇功业。

  永远烙印在了这片他们曾为之奋斗终生的土地之上。

  供后人世代瞻仰、追思。

  ……

  时维深秋,洛阳城并未因武安王关羽的陨落而长久地沉浸在悲戚之中。

  这个庞大帝国的中枢,如同一位坚韧的巨人。

  在短暂的哀恸后,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得益于多年来与民休息、鼓励农商的开明政策。

  整个大汉境内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而作为京师的洛阳,更是这盛世图景最集中的体现。

  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来自西域的驼队铃声悠扬,满载着香料与宝石。

  江南的绸缎商船沿洛水而至,卸下如云霞般的织品。

  巴蜀的茶马商人、辽东的皮货客贾……

  三教九流,南北口音,汇聚于此。

  将帝都的繁华喧嚣推向了顶点。

  沿街店铺鳞次栉比,旗幡招展,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混合着刚出笼的蒸饼香气、酒肆飘出的醇厚酒味。

  以及脂粉铺传来的淡淡馨香。

  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威严的马车,在数名健仆的护卫下,缓缓行驶在这人潮之中。

  车内,坐着一位须发皆张、燕颔虎须的老者。

  正是当朝大司马、涿公张飞。

  与往昔那个叱咤风云、声若巨雷的猛将不同。

  此刻的他,静静地靠在车厢壁上。

  深邃的目光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投向窗外那流动的、充满活力的街景。

  他的面容依旧威猛,但那铜铃般的巨眼中。

  却少了昔日的剽悍与飞扬,多了几分沉郁与落寞。

  驾车的家仆是洛阳本地人,见主人久未言语,试图活跃气氛。

  于是,指着窗外感慨道:

  “三爷,您瞧!这京城如今可真是热闹非凡啊!”

  “小人还记得当年董卓乱政之时,洛阳城火光冲天,尸横遍野。”

  “百姓流离失所,那真是人间地狱!”

  “谁能想到,短短几十年,竟能恢复如此繁华,甚至更胜往昔!”

  “真乃天佑大汉,陛下洪福啊!”

  他本以为这番颂圣之言能引得主人开颜。

  不料张飞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眉头锁得更紧。

  他沉默良久,方才缓缓收回目光,投向虚空。

  发出一声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萧索:

  “是啊,繁华……确是繁华。”

  “然,这万丈红尘,十里繁华,纵有千般好,万种妙……”

  “可惜,可惜无人共赏啊……”

  家仆心中一凛,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

  勾起了主人对已故兄长和二哥的思念。

  他连忙讪讪地闭了嘴,心中懊悔不迭。

  车内气氛一时凝滞。

  过了一会儿,家仆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试图转移话题:

  “三爷,小人听闻前边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

  “做的蜜饯果子甚是可口,不如……咱们去尝尝鲜,歇歇脚?”

  张飞意兴阑珊,只是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嗯,且去看看吧。”

  马车在一家颇为雅致的糕点铺前停下。

  张飞下了车,随意在店内角落寻了个位置坐下,并未要雅间。

  他并非为了口腹之欲而来,只是觉得心中空落,需要找个地方。

  让周围的喧嚣暂时填补那份难以排遣的孤寂。

  店铺中央,设有一小小的台子。

  一位身着青衫、手持折扇的说书先生。

  此时正口若悬河,讲述着一段如今在洛阳城中最受欢迎的故事——

  正是武安王关羽,单骑踏漠北,鏖战鲜卑军的传奇!

  店内食客们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然而,在市井艺人的口中,真实的历史被赋予了更多神话色彩。

  但见那说书人醒木一拍,眉飞色舞:

  “列位看官!且说那日,武安王见鲜卑胡虏势大。”

  “竟下令麾下将士尽数退去,独留自己一人一骑!”

  “但见他,头戴青巾,身披绿袍,坐下赤兔火龙驹,手中青龙刀!”

  “面对那拓跋力微数万狼骑,竟是面无惧色。”

  “反而一声长啸,声震九天!”

  “好!”台下听众轰然叫好。

  说书人愈发得意,唾沫横飞:

  “那鲜卑大汗拓跋力微,见关公单骑而来,还道是前来投降,便在阵前喊话。”

  “谁知关公根本不理,只是将手中青龙刀一横!”

  “但见他,催动赤兔马,快如闪电,疾似流星!”

  “直杀入鲜卑阵中,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刀光闪处,人头滚滚!”

  “马蹄踏处,尸横遍野!”

  “直杀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那鲜卑兵将,碰着就死,挨着就亡!”

  “关公在那万军丛中,是七进七出。”

  “杀得鲜卑人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关羽如何一刀斩落数十员鲜卑将领,如何杀得鲜卑军心胆俱裂。

  最后又如何立于尸山之上,吓得数万鲜卑骑兵齐齐下拜,口称“天神”!

  “……自此,关公武圣之名,威震草原!”

  “胡人闻关公之名,小儿不敢夜啼!”

  “真乃我大汉之军神,千古之楷模也!”

  说书人最后以一段激昂的赞颂收尾,醒木重重落下。

  店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众人沉浸在故事营造的英雄神话之中,心潮澎湃。

  然而,坐在角落里的张飞,听着那被极度夸张、已然失真的故事。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二哥关羽那刚毅而落寞的面容。

  是桃园之中三人结拜时焚香立誓的场景。

  是几十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点点滴滴。

  那说书人口中天神下凡般的二哥,

  与他记忆中那个会与他饮酒争吵,

  会因大哥一句责备而面露惭色、有着血肉之情的二哥,

  渐渐重迭,又渐渐分离。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瞬间冲垮了他晚年刻意维持的平静。

  两行浑浊的热泪,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见过无数生死、曾令敌人胆寒的虎目中滚落。

  顺着他粗糙的脸颊,滴落在身前的桌案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说书人眼尖,见这位威猛老者听得动情落泪。

  还以为是自己的故事讲得精彩,便走上前来,拱了拱手,宽慰道:

  “这位老丈,莫要过于悲伤。”

  “关将军虽已仙去,然其忠义神武,已被陛下追封为武安王!”

  “如今民间皆自发立祠祭祀,关王爷的英灵必将护佑我大汉,其传奇亦将永世流传!”

  “此乃英雄之幸事也!”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更是触动了张飞心中最痛之处。

  永世流传?

  护佑大汉?

  可他的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那个会叫他“益德”,会与他斗酒,会在战场上将后背完全托付给他的二哥。

  已经永远埋在了那冰冷的陵墓之中!

  再也无人能与他分享这胜利的喜悦。

  这繁华的盛景,这无人能懂的……孤独!

  “呜啊啊——!”

  张飞再也无法抑制内心奔涌的情感,竟如同孩童般,猛地俯在桌上。

  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悲怆雄浑,如同受伤的猛虎哀啸,瞬间盖过了店内的所有嘈杂。

  震得梁柱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满店的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哭声惊呆了,纷纷侧目望去。

  张飞带来的家仆见状,又羞又急。

  生怕主人失态之事传扬出去,连忙上前,试图驱散围观的人群:

  “看什么看!都散开!散开!”

  店东也闻声赶来,见这老者哭声惊人,吓跑了不少客人。

  脸上顿时露出不悦之色,对着张飞的家仆抱怨道:

  “哎哟!你们家主人在此号啕,将我这里的客人都惊走了!”

  “这……这还怎么做生意啊!”

  一家仆平日跟着张飞,在京城也算横惯了。

  见这店东敢来指责,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就要打人:

  “混账东西!敢对我家主人无礼!”

  “住手!”

  伏案痛哭的张飞猛地抬起头,喝止了家仆。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歉意。

  他看向那吓得脸色发白的店东,摆了摆手,声音沙哑道:

  “是某……失态了。”

  “惊扰贵店生意,某之过也。”

  随即对家仆吩咐道:

  “赔给店东十贯钱,以作补偿。”

  “再赏那说书人五贯,谢他……谢他讲述吾兄故事。”

  家仆愕然,但不敢违逆,只得照办。

  店东与说书人拿着沉甸甸的铜钱,面面相觑。

  又是惶恐,又是疑惑。

  看着张飞在家仆的簇拥下,默默起身,离开了店铺。

  只留下一个充满悲凉与孤独的背影。

  张飞离开糕点铺,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前往皇宫。

  他心中有一股郁结之气,难以排遣。

  更有一种强烈的、为二哥做点什么的冲动。

  皇后张星彩听闻父亲突然入宫,急忙前来相见。

  在后宫偏殿,她见到了一身常服、眉宇间笼罩着浓重阴郁的父亲。

  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张飞见到她,竟微微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张星彩急忙侧身避开,上前扶住张飞的手臂。

  心中五味杂陈,酸楚难言。

  她记忆中那个粗豪放达、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晚年竟变得如此沉静。

  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这固然是岁月磨去了棱角,但何尝不是因为失去了最重要的兄弟后。

  内心无所依凭的体现?

  她宁愿父亲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却鲜活无比的猛张飞。

  张飞直起身,看着女儿担忧的神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却比哭还难看。

  他沉声道:

  “皇后,老夫此来,是有要事,欲求见陛下。”

  张星彩道:

  “陛下此刻正在后苑与近侍好友蹴鞠为乐。”

  “父亲若有急事,女儿这便引您前去。”

  “不必劳烦皇后,老夫自去便可。”

  张飞摆了摆手,大步向后苑走去。

  皇家后苑中,秋高气爽。

  刘禅正与几名年纪相仿的贵族子弟追逐着彩色的皮球,欢声笑语,气氛轻松。

  一名内侍眼尖,看到大步走来的张飞,连忙低声禀报刘禅。

  刘禅闻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挥挥手让玩伴们退下,整理了一下因运动而微乱的衣袍,迎向张飞:

  “三叔突然进宫,不知所为何事?”

  张飞躬身行礼,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激动:

  “陛下!如今二哥的葬礼已然完毕,举国哀思!”

  “然,杀害二哥的鲜卑索头部,至今仍逍遥塞外!”

  “陛下为何还不发天兵,踏平草原。”

  “为二哥报仇雪恨,以慰其在天之灵?!”

  刘禅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他搓了搓手,斟酌着词语:

  “三叔,朕……朕岂能不想为二叔报仇?”

  “初闻噩耗之时,朕亦曾怒发冲冠,欲倾国之力以征不臣!”

  “然……然丞相与诸位大臣皆劝朕,言二叔之死,主因在于其自身沉疴旧疾。”

  “鲜卑之事,虽有干系,却非全然其过。”

  “况且,如今鲜卑王庭与我朝边贸往来频繁,关系错综复杂。”

  “若仅因一部落之过,便与整个鲜卑开启战端,恐非明智之举。”

  “相父亦言,边境一旦生事,军费浩繁。”

  “必将影响明年全国修路、兴水利等诸多利民之策……”

  “故而,故而暂不宜大动干戈。”

  张飞闻言,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圆,怒气上涌:

  “李相!李相!又是李相!”

  “他眼里便只有他那商路贸易,只有如何赚钱!”

  “何曾顾及过俺们兄弟之间的情义?!”

  “陛下!您就告诉老臣,您到底愿不愿意发兵,为俺二哥报仇?!”

  刘禅被张飞的气势所慑,后退了半步,面露窘迫,低声道:

  “三叔……非是朕不愿。”

  “只是……相父他坚决反对,诸葛丞相亦是遵循相父之策。”

  “他二人皆认为不可擅启边衅……朕……朕实在难以独断……”

  看着刘禅那优柔寡断、左右为难的样子。

  张飞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与无力感。

  他深知,没有李翊和诸葛亮的支持。

  想要朝廷大规模出兵,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英雄暮年的悲凉与无奈。

  他不再多言,对着刘禅拱了拱手:

  “老臣……明白了。”

  “告退。”

  离开皇宫,张飞胸中块垒难消。

  他不甘心就此作罢,竟又径直来到了相府,欲直接面见李翊。

  刚到相府门前,便见一位气质儒雅、面容俊朗的年轻人迎了上来。

  正是李翊之子李治。

  李治对着张飞恭敬一礼:

  “……小侄见过张三叔。”

  “家父料定三叔今日必来,特命小侄在此迎候。”

  张飞心中一凛,暗道李翊果然神机妙算。

  他点了点头:

  “有劳贤侄引路。”

  李治将张飞引入相府深处的一处幽静庭院。

  时值深秋,院中一棵高大的银杏树通体金黄。

  落叶如蝶,铺满了青石板路,宛如金色的地毯。

  李翊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仰头望着那满树灿金,以及不断飘落的秋叶。

  身影在夕阳余晖中显得有几分萧索。

  张飞走到他身后数步远处,停下脚步,沉声行礼:

  “张飞,拜见李相。”

  李翊并未转身,只是淡淡开口。

  声音平和,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你来了。”

  “我来了。”

  张飞道,“您早知道我会来?”

  “老夫不仅知你会来,更知你所为何来。”

  李翊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比之当年更加清癯。

  眼神却愈发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沧桑。

  他指了指身旁那棵巨大的银杏树,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益德,你看这棵树。”

  “乃是二十年前,老夫亲手植于此处。”

  “彼时不过一指粗细,如今已是亭亭如盖,枝繁叶茂。”

  “然,秋至则叶黄,风吹则凋零,此乃天地自然之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你我,皆老矣。”

  张飞看着那纷飞的落叶,心中触动,却依旧执着于来意:

  “先生智谋深远,几近鬼神。”

  “难道这世间,还有何事能令先生感到畏惧,感到无能为力吗?”

  李翊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张飞那充满不甘与悲愤的脸上:

  “世上岂有无所不能之人?”

  “便是算尽天下,亦难逃天道轮回,难敌岁月消磨。”

  “益德,你亦是如此。”

  “有些事,有些人,过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你得学会……放下。”

  “拿得起,放得下,方是真正的大丈夫胸襟。”

  “先生!”

  张飞声音提高,带着一丝不耐与痛楚。

  “我此来,非是听您讲授这些人生大道理!”

  “我知道。”

  李翊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知道你来,是想问关将军之事,是想问我为何不允出兵复仇。”

  “甚至……想问关将军之死,是否在老夫计算之内。”

  他顿了顿,迎着张飞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坦然道:

  “不错,云长选择以此种方式落幕,确在老夫意料之中。”

  “甚至,可说是老夫……默许乃至成全了他。”

  张飞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

  李翊继续道:

  “云长一生刚烈,追求完美。“

  “与其让他在病榻之上耗尽其英雄气概,不若让他在战场上。”

  “以最辉煌的姿态,完成其生命的绝唱。”

  “此乃其本心所愿,老夫……尊重他的选择。”

  他看着张飞,话锋一转:

  “然而,理解与尊重,并非意味着无所作为。”

  “为了补偿云长,为了使其忠义精神永昭后世,老夫已有一策。”

  “何策?”

  张飞下意识地问道。

  “老夫欲奏请陛下,于洛阳、长安,乃至天下各州郡,敕建‘武安王庙’!”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张飞的心上。

  “武安王庙?”

  张飞一愣,有些不解。

  “然也。”

  李翊颔首,“如今民间虽有祭祀,然终是自发,规模形制不一。”

  “老夫所谋,乃是由朝廷出面,兴建规格统一、庄严肃穆的官方祠庙!”

  “以云长,即武安王为主祀!”

  “更以周之开国元勋、兵家之祖——姜尚姜子牙,配享于侧!”

  “并于此庙之中,评选古今名将,立‘武庙十哲’,陪祀左右!”

  “使后世子孙,凡习武从军、欲建功立业者。”

  “皆需入庙瞻仰,顶礼膜拜!”

  “云长之忠义神武,将与姜太公之智慧。”

  “及历代名将之功绩,一同受万世香火,永为楷模!”

  “其名其神,将真正超越生死。”

  “融入我华夏血脉精神之中,亘古不灭!”

  李翊的话语,如同描绘一幅宏伟壮丽的蓝图。

  一种超越简单复仇的、更为宏大深远的纪念方式,展现在张飞面前。

  张飞彻底愣住了,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僵立在原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

  脑海中回荡着那“武安王庙”、“配享姜尚”、“武庙十哲”、“万世香火”的字眼。

  他忽然明白了,李翊并非不重情义。

  也并非不想为二哥做些什么。

  他只是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层面,用一种更永恒的方式。

  来铭记、来升华二哥的一生!

  与这相比,一时一地的征伐复仇。

  似乎都显得……渺小了。

  满地的金黄落叶,在秋风中轻轻打着旋儿。

  仿佛在为一个新时代的开启,悄然起舞。

  张飞胸中的愤懑与不甘,在这一刻,竟奇异地平息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撼、悲凉、以及一丝释然的复杂情绪。

  他望着那棵苍劲的银杏,久久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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