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蛇人的营救行动失败的时候,木墙外面的进攻就如同退潮般,突兀地,迅速地平息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嘶鸣声,蛇人的低吼,兵刃的交击声……所有这些声音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远去,消失。

  只剩下营地内燃烧的噼啪声,伤者的呻吟,以及玩家们粗重而惊疑不定的喘息。

  这种突如其来的死寂,比之前的狂攻更加令人不安。

  “怎么回事?”

  一个玩家扶着伤痕累累的木墙,望着外面迅速退入黑暗中的蛇影。

  “它们怎么跑了?”

  不爽不玩倒是没有愣住,他反而扭头往营地中央望去……就在一分钟之前,他好像听到了有枪声从那边传来。

  错觉?

  不爽不玩沉默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刚刚抓到的剧情蛇人,不会被救走了吧!?

  嗯嗯嗯……

  不爽不玩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连忙扭头招呼了两声,带着几个玩家往营地中央跑去。

  不爽不玩带着几名玩家,心急火燎地冲向营地中央。

  越靠近,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就越是明显,他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的被救走了?

  那今晚所有的牺牲和坚持,岂不是白费了?

  当他一把掀开那顶作为临时牢房的帐篷门帘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和身后的玩家都愣住了。

  帐篷内一片狼藉,地上躺着五具形态各异的蛇人刺客尸体,绿色的,黑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

  考古学家倒在一旁,胸口插着一把淬毒的匕首,显然已经挂了。

  但是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条特别的蛇人,还有逮虾户不在这里。

  看到这里,不爽不玩顿时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考古学家和逮虾户的尸体都在这里,那条特别蛇人不在,毫无疑问,后者是被救走了。

  而现在只是考古学家死了,而逮虾户的尸体不在这里,这显然是两人遇到袭击的时候,一人死了,另一人将蛇人刺客全干掉,然后带着任务目标进行转移。

  所以,不爽不玩和其他玩家想明白后,都松了一口气。

  至于逮虾户会去哪里,那也不用猜,营地内能藏人的地方那就两三个,而伤兵营便是其中之一。

  不爽不玩立刻带着人转身,朝着营地后方的伤兵安置区快步跑去。

  越靠近那里,空气中混杂的血腥味,草药味和低声呻吟就越发清晰。

  刚靠近那片被几顶大帐篷和简易棚子围起来的区域,就看到逮虾户正靠在一个木箱旁,一名玩家临时客串的医务兵正动作粗暴地用绷带和夹板固定他那只形状诡异扭曲的左臂。

  逮虾户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点兴奋。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那名蛇人神子依旧被绑在椅子上,被几名神色紧张,如临大敌的玩家紧紧围着,火枪和刀剑都若有若无地指向它。

  但它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坐着,淡金色的瞳孔偶尔扫过周围忙碌救治伤员的人群,看不出任何情绪。

  “逮虾户,情况怎么样?”

  不爽不玩快步上前,先是警惕地瞥了一眼蛇人神子,然后关切地看向伤员。

  “死不了……”

  逮虾户吸着冷气,龇牙咧嘴地说道。

  “妈的,来了五个会潜行的黑皮刺客,考古栽了,不过哥们我更牛逼,全给他们剁了,就是最后那个杂碎临死前开了个挂,差点把老子也带走……”

  他简略地将刚才惊心动魄的刺杀和反杀过程说了一遍,尤其是重点描述了那个使用诡异护符变异的蛇人刺客。

  不爽不玩和周围的玩家听得无比羡慕。

  “你干掉了三个精英怪,其中一个还会变身,你的赎罪点现在多少了?”

  不爽不玩羡慕的询问,逮虾户愣了一下,然后他打开自己的玩家界面,只是看一眼,嘴角就咧起来了。

  “唉,多少?”

  “一百五十点!”

  “艹!你赚大了,这点数要是给我,我现在就能脱离赎罪兵身份了!”

  不爽不玩无比的羡慕,他追问道。

  “你还要多少可以脱离枷锁?”

  “呃……大概八百五十点吧。”

  “……牛逼,哥们,你干啥了?”

  逮虾户不说,他只是耸了耸肩。

  不爽不玩的目光转向那蛇人神子。

  “这玩意在这个过程中,没趁机做点什么?”

  他有点不太无法放心这个诡异的俘虏。

  “没有,它什么都没做,老实得就像是我们这边的NPC一样。”

  逮虾户用自己完好无损的右手挠了一下后脑勺,他本人也有着很大的疑惑。

  不爽不玩皱起眉头,他转过身去仔细打量着那个蛇人神子。

  它被粗糙的绳索牢牢绑在木椅上,鳞片在营地火把跳动的光芒下泛着光泽。

  现在的它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从容,那种姿态不像一个俘虏,反倒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不爽不玩沉吟了一下,他想到了之前蛇人的配合,便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

  是的,这是不爽不玩发现自己的一个疏忽,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这蛇人叫什么名字。

  蛇人歪了一下头,这个有点俏皮的动作,配合它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容,让在现场的玩家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斯莱克玛。”

  “斯莱克玛,我问你,为什么你的族人来救你,为什么你不跑。”

  不爽不玩径直询问道。

  虽然问敌人这个问题有些离谱,但是不爽不玩直觉告诉他,询问的话会有意外收获。

  斯莱克玛也如同不爽不玩预料中的那样,特别的老实,即便是这样的问题,它也回答。

  “因为我知道它们救不了我,同时,你们也不会杀我。”

  “啊,为什么?”

  “因为我是先知,我能对未来的事情有一定模糊的感知。”

  斯莱克玛停顿了一下,它继续说道。

  “时间是一条河,大部分人都是随波逐流的鱼儿,而我偶尔能跃出水面,瞥见前方的支流与礁石。”

  嘿,这么牛逼!?

  不爽不玩来了兴趣。

  “那你说说,你能在我身上看到什么,我会在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岛,返回巴格尼亚。”

  “我看不到这些。”

  斯莱克玛用它那清脆的中性嗓音说道。

  “因为我看不清楚你们的未来,只能看到血和火,而你什么时候会离开,这更是一个十分模糊的事情,我很奇怪,你只要愿意,你现在就能离开。”

  斯莱克玛的回答,让不爽不玩有些失望,不过这也很正常的事情,游戏中的预言怎么可能能够掌控玩家的未来呢。

  “我有些好奇。”

  不爽不玩继续问下去。

  “好奇什么?”

  斯莱克玛的淡金色瞳孔微微转动,聚焦在不爽不玩脸上,它的表情依旧平静。

  “好奇你。”

  不爽不玩走近一步,紧盯着它的眼睛。

  “你说你是先知,能看到未来的碎片,但你却被我们这么轻易地抓住了。你的族人拼死来救你,你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回答我的问题,甚至……有点过于配合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探究的意味。

  “这不合常理,除非……你看到的未来告诉你,必须待在我们这边?或者,你有什么必须留在我们这里的理由?

  甚至,你无法对我们撒谎?”

  最后一句是不爽不玩的大胆猜测,结合这蛇人过于坦诚的态度,他总觉得有某种规则在约束着它。

  斯莱克玛沉默了片刻,帐篷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呻吟。

  “母亲的意志笼罩着我们。”

  它终于开口。

  “她赋予我窥视时间之流的能力,同时也设下了界限,面对直接的询问,我无法用谎言回应,隐瞒也只被允许在一种情况下发生。”

  “什么情况?”

  不爽不玩立刻追问。

  “当隐瞒真相,对询问者更有利之时。”

  斯莱克玛缓缓说道。

  “这是母亲定下的规则,她认为,纯粹的真实有时比刀刃更锋利,不必要的真相会带来不必要的伤害,而有益的隐瞒,则是一种仁慈。”

  周围的玩家们面面相觑,这设定听起来有点意思。

  ”包括我们?”

  不爽不玩笑了起来。

  “纳格萨斯就没有料到你会落到我们手中吗?”

  “我不知道。”

  纳格萨斯很坦然。

  “母亲并非是全知全能的。”

  “为什么之前蛇人们会绕开这座营地。”

  不爽不玩想起了另一个他好奇的问题。

  “那是我的命令。”

  “为什么?”

  “打你们没有意义,你们死光了,会来更多的你们。”

  纳格萨斯的话,让不爽不玩笑了起来。

  确实,玩家死了能复活,在这里的他们死光了,复活之后,他们肯定会和第二批的玩家过来一起找蛇人麻烦。

  “那为什么蛇人现在对我们发起进攻。”

  “我的族人们视我为重要的圣物,它们正在试图夺回我。”

  不爽不玩向前倾身,追问道。

  “那为什么它们突然停止了进攻?

  就在刚才,它们还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转眼间就退得一干二净,这不合常理,它们明明差点就成功了。”

  斯莱克玛的淡金色瞳孔在火光下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衡量着什么,它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它们打不下去了。”

  它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族群命运相关的,却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打不下去了?”

  不爽不玩皱起眉。

  “什么意思?你们蛇人的数量不是很多吗?”

  “曾经是。”

  斯莱克玛微微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望向了远方黑暗的丛林。

  “但战争是一台贪婪的磨盘,再多的血肉投入进去,也终有耗尽的一天。”

  它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选择哪些可以透露的真实。

  “为了拿下卡萨里纳城镇,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些坚固的石墙,那些喷吐火焰和铅弹的铁管……”

  它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许多优秀的战士倒下了,它们的血浸透了城镇的土壤。”

  “而这,并非开始。”

  斯莱克玛继续道。

  “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我们与马孔人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更久,消耗得更多,连番的战斗,早已让族群元气大伤。今夜对你们营地发起的狂攻……”

  那几乎是我们所能集结起的最后一股像样的力量,族中的战士们,或许只剩下老弱和幼崽了。”

  它的目光扫过不爽不玩和他身后听得有些发愣的玩家。

  “当付出的伤亡超过所能承受的极限时,继续进攻已经毫无意义,只会徒增毁灭,根据我最后的命令,它们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撤退,离开这里。”

  帐篷内一片寂静,只有斯莱克玛那中性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又骤然结束的袭击背后,那残酷而无奈的真相。

  蛇人并非无穷无尽,它们的进攻并非毫无代价,它们也同样会流尽鲜血,走向衰竭。

  玩家们相视无言,原本因为击退进攻而有些亢奋的情绪,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感觉所取代。

  马勒戈壁,蛇人要是跑了,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赢了,还是输了?

  正如同斯莱克玛所说的那样,在接下来的后半夜内,营地外一片风平浪静,除了几声零星的,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蛇人哀鸣,再没有任何成规模的攻击。

  黎明的微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雾气,照亮了营地内外的惨状。

  木墙多处破损焦黑,墙下堆积着大量蛇人和少量玩家的尸体,凝固的血液将泥土染成深褐与诡异的绿色。

  疲惫不堪的玩家们或靠着墙壁喘息,或瘫坐在地上处理伤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所以,我们这算是守住了?”

  一个玩家看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喃喃道。

  “守是守住了……”

  另一个玩家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可是蛇人跑了,后面我们打什么?”

  ……

  与此同时,在岛屿另一侧,卡萨里纳城镇的码头上。

  晨雾如同灰色的纱幔,笼罩着停泊在港湾里的几艘马孔联盟的运输舰。粗糙的木质栈桥延伸入浅水,海浪轻轻拍打着船体和桩基,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第二批雇佣军特遣队的玩家们正陆续从船舷搭下的跳板走上码头。

  他们身上的装备明显比第一批玩家要精良许多,人人有甲,崭新的火枪扛在肩头,除此之外,还有长枪大斧的配置。

  不少人好奇地东张西望,呼吸着带着咸味和隐约焦臭的空气,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兴奋和对任务奖励的期待。

  然而,这股兴奋劲很快就被眼前的景象冻结了。

  因为码头区一片狼藉。

  靠近城镇方向的几座仓库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兀自冒着青烟。

  木板路上散落着破碎的箱笼,撕裂的麻袋,里面露出的谷物早已被血水和海水泡得发黑腐败。

  几具肿胀的尸体,被潮水推到了栈桥边,随着波浪轻轻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空气中除了海腥味,更浓重的是挥之不去的血腥,焦糊和尸体开始腐烂的甜腻恶臭。

  “卧槽……这什么鬼地方?”

  一个肩膀上扛着长戟的玩家捏住了鼻子,嫌恶地用脚踢开挡路的一个空火药桶。

  “不是说这里是马孔人的地盘吗?怎么跟刚其他玩家被洗劫过一样?”

  他一边皱着眉吐槽,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一具破破烂烂,散发着恶臭的尸体。

  带领他们下船的一名马孔联盟军官脸色铁青,边上的玩家一看,就知道他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就懒得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

  “显而易见,蛇人把这里攻陷了。“

  “咋办?”

  “凉拌……先在附近转悠一圈,看尸体的腐烂长度,战斗也就昨天晚上才结束,蛇人已经没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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