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淮北局势已经乱成一锅粥,并且向着更乱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河北的局势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别的不说,单单只说人数上,此时刘淮麾下的汉军规模已经变得极其巨大。

  不仅仅是各路义军前来聚义,许多在前些年起义,被金国正军扫荡到太行山中的义军也纷纷来到大名府,听从刘淮号令。

  汉军的人力瞬间变得极其充足,以至于梁肃甚至都解散了一批山东民夫,让他们回家务农。

  河北义军人数如此之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大名府及周边数个军州,在完颜亮开始准备南征,横征暴敛之后,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河北北部好歹自从去年春耕的时候,由石琚与纥石烈良弼轮番主政,到底恢复了一些元气。

  但是越靠近河北南部,由于处于军事对峙前线,民不聊生根本不是一个形容词。

  否则博州哪里来的那么多河北流民?

  否则驻守博州的王友直王总管为何会觉得自己能成为整个河北武人的老大哥?

  而待到刘淮亲提六军,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旗号,北伐至河北之后,出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也就不奇怪了。

  当然,许多携老扶幼的百姓都处于赤贫状态,最多也就提一壶浆水罢了,具体吃食还得刘淮来解决。

  民以食为天,粮食从来都是个天大的问题。

  梁肃率领参谋部殚精竭虑,东拼西凑,终于大略用军粮与缴获,外加一部分地方豪强贡献的粮食,才填平了这个窟窿。

  汉军终究不可能无限期的养着这些百姓,刘淮趁着大军围城期间,干脆从后方调来官吏,配合着军中军法官、参谋军事,组织百姓展开了民屯,趁着还在六月上旬,补种萝卜、芜菁、苜蓿等庄稼。

  在这个过程中,丈田、度田、分田就成了理所当然事情了。

  山东群牧司制置使萧琦亲自带着五百匹马来到河北之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出力气,保生产。”

  “忍一夏汗水,换一冬饱暖。”

  “生产自救,利己利民。”

  “缴足官家税,留够来年种,其余皆自取。”

  萧琦看着路过村子土围子上的白色大字,有些惊讶:“这些都是谁写的?”

  前来迎接萧琦的乃是一名唤作时旺的年轻参谋军事。他是卫学扫盲班出身的高材生,也经历过实战,立过功劳,此时正在大军中枢勘磨,倒也算是前途远大。

  时旺扫了一眼笑了笑:“是都统郎君起草,各个民屯长写的,无论是村集市镇,都有类似的口号。前几日,我也用扫帚蘸着石灰写了许多。”

  萧琦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随后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河北百姓又有多少识字呢?就算将这番口号写的到处都是,又有多少人知晓呢?”

  时旺正色说道:“萧制置这番话差矣。河北百姓识字之人再少,也终究是有的。而且就算百姓之前一字不识,通过这些口号,让他们认识这几个字,那也是赚的。

  这些口号也是官府给的承诺,若是能让百姓从此之后觉得识字乃是天大的好事,也足以告慰这些时日的辛苦了。”

  萧琦原本被一个小子反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他毕竟是降人,即便正当得用,也不可能去跟明显是将领、官员预备队的参谋军事团体起冲突。

  而听到最后的时候,萧琦却沉默下来,微微眯起了眼睛。

  自古以来,统治者与谁共天下,乃是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通俗的来说就是,到底谁才能算是人。

  宋国那边自不必多说,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嘛。

  而金国这边,女真一等人,奚、渤海、契丹、高丽二等人,汉儿三等人。

  也就是说,如今天下,只有女真人与士大夫才算是人,余者要么是半个人,要么干脆就是牛马蒿草罢了。

  而此时此刻,萧琦却惊讶的发现,刘淮治下人的数量可太多了。

  而且,刘淮竟然还在想尽办法,想要将人的数量变成更多。

  就比如如今情形,说句难听的,一群吃不饱饭的赤贫之人,死就死了,谁会在乎?

  然而自家这位大郎君却不仅仅公开做了政治承诺,更是将政治承诺到处粉刷,甚至期望能有一点扫盲效果,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萧琦想到这里,思绪又突兀转到了另一边。

  争天下看的是什么?

  无非是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兵甲齐全,财帛众多。

  但兵将是由人组成的,粮草是人种出来的,兵甲是人铸造出来的,财帛也是人编织出来的。

  到最后,终归还是要看哪一方人多。

  再这么下去,又有哪一方的人数能比得上刘大郎治下呢?

  想到这里,萧琦言语中不由得更加带了些许小心,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时参军,那里又是在作甚?”

  时旺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哦,那边倒也简单。

  此番大名府大战,兵马大军来往密集,都已经将田垄踩没了,如今正有百姓让官人作主,来重新划归田垄耕地。

  喏,这里将是一百户民屯的地方,可不能划乱了。”

  时旺又指了指隔着一条小河的另一块土地。

  萧琦点头之余,不由得又有些疑问:“只是民屯吗?”

  时旺说道:“如今只是民屯。我知晓萧制置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担心出现曹魏以及五代时那般官六民四之事。

  然而大郎君已经有了定论,在两到三年之内,就会逐渐解散民屯,归入地方官府管辖。

  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田地搁荒许久,仅仅单靠小民扫自家门前雪,哪里能开垦出田地来?”

  萧琦连连点头。

  民屯就相当于官府组织百姓一起开荒,初衷一般都是好的,但是往往会执行出了偏差。

  在边地由于有切实的生存危机,民屯军屯的形势还会好一些,但是在内地,那就成了官府盘剥百姓的一个重要手段了。

  当初曹魏屯田的时候,民屯按照军屯来算,在曹操时期就已经十税五六了,到了曹魏后期,某些地方民屯的税额甚至到了八成。

  百姓在民屯之中,都已经不算是佃户,都有些像农奴了。

  萧琦作为契丹贵种,深受汉化影响,自然知道屯田这种事情到底有多么容易变质,原本还想要提醒一下刘淮,此时听闻中枢早就有定论,也就闭嘴了。

  时旺不知道萧琦的心理活动,依旧感叹不停:“这些时日,不仅仅底下人忙得够呛,但凡是个习文写字会算数的人都派出去,就连大郎君都偶尔来帮忙处理文书。”

  萧琦闻言一怔,不由得抬眼向元城眺望而去,有些犹疑的说道:“大郎君这些时日,竟然没有攻城吗?”

  时旺摊手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只不过没有用最激烈的手段罢了。

  大郎君在前两日跟我们解释过此事。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如今我军在军事上取得了胜利,正是应当在政治上发动进攻的时候。

  大郎君还说了,莫要小看此事,这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萧琦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越想越觉的在理,再结合着自己从军的经历,竟然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来到大营之中,早有管着后勤营地的分管在此相候,交接清楚之后,萧琦也是松了一口气。

  “大郎君现在又在何处?我得亲自向大郎君缴令。”

  “那还请萧制置随我来。”

  两人驱马踏过黄河故道,只见此处旌旗招展,人影攒动,其中不仅仅有甲士与甲骑,甚至还有许多布衣文人与看起来就是本地土豪财主之人。

  萧琦好奇询问:“这是在作甚?”

  时旺低声说道:“这不是四方豪杰主动来投吗?算上民夫,大军人数一度超过二十万,这么多的河北人,自然有人觉得可以凭借人数,来跟大郎君来谈谈条件了。

  哼,当真是不知所谓。然而他们毕竟只是蠢,在抗金大是大非上还是能拿捏住的,处置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所以,大郎君就要在此展示兵威。”

  时旺指了指身后刚刚踏着浮桥渡过的黄河故道。

  虽然由于黄河改道,此处已经干涸,却毕竟是河道,有些高低落差,因此金军在此地设立营寨,以阻拦汉军进攻。

  而汉军则是派遣先头部队,突破了防御,随后将战线向后推进到了金军主营之处。

  此处距离元城不过一里,中间只隔着一条永济渠,可以说只要击破这处金军营寨,汉军就能从元城东侧建立攻城营地。

  不过汉军眼前的营寨倒也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因为其中大约还有五千守军。身后的永济渠上还有浮桥,足以让骑兵快速机动。

  萧琦一看战场就知道,此时元城中的金军甲骑八成已经集结,就等着汉军攻入营寨的时候出动,从侧后方给汉军一下狠的。

  而汉军的兵力,除了数百甲骑之外,只有五千多甲士,看着旗号似乎是选锋军以及刚刚改名的东海军。

  虽然这些都是精锐,但萧琦还是觉得刘淮有些过于托大了。

  不说那两万多金军骑兵,就说大名府本地的汉儿军卫戍部队,那也是完颜守道一手训练出来,跟完颜亮与耿京大军打过硬仗的兵马。

  不管这些汉儿军是被裹挟住了,还是死心塌地为金国卖命,又或者是待价而沽,事实上就是,他们面对刘淮的劝降并没有动摇。

  汉军以相同兵力攻打营寨,不是说一定打不过,而是很有可能损失许多兵马,那就十分不值当的了。

  “萧制置,大郎君唤你过去。”

  萧琦还在观察战场局势,心中犹豫是不是要进言,就听到有人来唤。他不敢怠慢,立即驱马向着一处高地而去。

  待来到那处高地之后,萧琦发现刘淮竟然没骑马,而是大马金刀的坐在了一张马扎上。

  见萧琦来到近前,刘淮转头笑道:“老萧,一路上辛苦了。”

  萧琦立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封文书与一枚令牌,口称缴令。

  刘淮接过文书与令牌,笑着说道:“老萧,你且在此安坐片刻,随我观战。”

  萧琦连忙应诺,他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马扎上,方才有工夫向下望去。

  这个制高点明显视野更好,他很快就看到了甲士大阵之前的四条古怪东西。

  那似乎是金铁浇筑的一根管,大约有合抱粗细,表面散发着古铜色。

  刘淮的目光也投向了这四个宝贝咯噔,随后又看向了近二百步外的金军营寨。

  “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伴随着刘淮的一声令下,两翼数百骑兵先动了起来,却没有靠近金军营寨,而是左右分开,越跑越远。

  萧琦还没有弄明白这是什么路数,刘淮就从怀中扯出一个帕子,撕成两半,递给萧琦:“老萧,一会儿有惊雷,且捂住耳朵。”

  萧琦立即摆手拒绝,武人毕竟是要时时刻刻展示自家武勇的,他神色郑重:“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畏惧惊雷?末将……”

  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萧琦只听到轰隆数声,只觉得地面都在震动,喉头都在发甜。

  他本能的想要扶刀起身,却因为身体失去平衡而一屁股坐在地上。

  即便如此失态,但却没人在意他,因为有人更加混乱。

  选锋军与东海军的甲士纪律严明,只是微微骚动,就在军官的呵斥下安静下来。

  而那些被请来观战的河北士人豪强富商们则是各自哗然惊叫起来,再加上有几匹惊了的战马到处乱跑,更是局面搞得一团糟。

  不过很快,就有军官上前,挥刀斩断了惊马的马首,高高举起:“都闭嘴!再敢乱军者,斩!”

  在甲士的弹压下,河北土豪们迅速平静了下来,并且开始死死盯着远方发出巨大喧哗声的金军营寨。

  萧琦不由自主的站起,呼吸粗重的看着大炮重新装填,再轰然一声将黑色的铁球发射出去,砸进金军营寨之中。

  萧琦不由得浑身战栗起来,身为宿将,他猛然意识到,这种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将人头大的铁球抛射出去的武器,必将改变战场。

  他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向了刘淮,却又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迅速低头以对。

  而聚集起来的河北豪强中,有类似动作的不在少数。

  汉军以一种极为直观的姿态,将武力狂妄的展示出来,却直接横压过了所有人的想象。

  在这些河北豪强看来,刘淮这是在向他们强明确无误的传达了一个信息,无论有没有你们,都不耽搁我横扫河北,无非是否多费一些手脚罢了。

  想到这里,许多豪强干脆作俯首听命状,根本不敢再看‘汉’字大旗之下的刘淮了。

  而刘淮也没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他只是堵着耳朵,有些心疼的看着一个个铁质弹丸从炮口中飞了出去。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颗颗铁疙瘩都是钱啊!

  但这种钱终究是不能省的,炮兵第一次正式表演,必然得十分华丽才行。

  四门大炮每门三十发炮弹,在半个时辰之内全都打了出去,金军营寨几乎已经成了筛子。

  “让甲士出动吧。给我去把浮桥夺过来。”

  刘淮命令既下,也不再看战场情况,转身想要回到帅帐中去处理文书,然而见到河北豪强外加一名萧琦皆是噤若寒蝉之态,不由得笑出声来。

  “为何是这般表情,此番是确切大胜,也算是将元城包起来了,你们难道不开心吗?”

  离得近的河北豪强立即有了回应,欢呼大笑起来,只不过笑得十分干涩,哪里有一丁点欢腾?

  刘淮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对身侧的辛弃疾示意,让他继续主持进攻。

  随后刘淮只是对萧琦招了招手,就带着几名亲卫一起离开了这片战场,似乎根本不在意这场交锋的结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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