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盐市口。

  三个月前,北蛮的可汗、西胡的单于,刚刚在这里被千刀万剐。

  现在,又有人要被凌迟。

  被凌迟的对象,是鉴查院的黑暗之王和天下第一毒士。

  百姓们刚刚听说,鉴查院已经被摄政王下旨取缔,顿时赢得欢声一片。

  因为鉴查院这个衙门,在民间的传说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森衙门。

  这个衙门最擅于屈打成招,严刑逼供,杀人如麻。

  现在进驻鉴查院院子的衙门,听说叫做罗网,主要以打探军情为主。

  罗网的首领,是摄政王殿下儿时身边的一个老奴,名叫赵高。

  今天在盐市口凌迟的陈萍萍,也是鉴查院最后一任院长。

  另一位被凌迟的费介,是鉴查院三处的主办。

  而监刑的官员,是太常寺少卿,也是鉴查院最后一任提司范闲。

  刑场上,侯公公正在念着陈萍萍的罪行。

  这些罪行都是庆帝亲自审定,前面几条还是庆帝亲自加上去的。

  “一,庆历五年起,逆贼密递淫药入宫,秽乱宫廷……”

  “二,逆贼屡行挑唆,以利诱诸皇子,使朕父子反目……”

  “三,逆贼于悬空庙使鉴查院六处主办阴谋刺朕……”

  “四,逆贼当面刺朕,大逆不道,丧心病狂……”

  ……

  范闲强忍着悲痛,他已经下定了决定完成监刑。

  如果这件事一定要有人来做,那么他来做是最合适的。

  被凌迟的,一个是视他为子侄的叔父陈萍萍,另一个是教他一生本事的师父费介。

  范建特意告诫过他,一定要完成监刑,一定要遵从圣旨。

  如果忍不住要报仇,也一定要等着五竹回来。

  鉴查院被连锅端,范闲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势力,报仇与寻死无异。

  两个被凌迟的人,一个大腹便便,一个瘦骨嶙峋。

  侯公公念完两人的罪状,围观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愤。

  这两人罪行简直胆大包天,难怪连鉴查院都被连根拔掉。

  范闲泪流满面的来到陈萍萍和费介身前,无力的看着两位老人。

  陈萍萍是个阉人,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

  人群中怜悯、惊骇、不齿、厌弃各种情绪都有。

  “院长、老师,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范闲压低了声音,向两位老人保证道。

  费介疼惜的说道,“范闲,不要报仇。”

  “等五竹回来,让他带你去另一个大陆,远离这里。”

  陈萍萍对于外界的一切仿佛恍若未闻,只是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费介说得对,这个仇你报不了。”

  “陛下恐怕另有底牌,李长安更是深不可测。”

  “庆国的事情,这个大陆的事情,不要再掺和了。”

  范闲将声音压得很低,“我们会去神庙,去找最强的帮手。”

  陈萍萍痛苦的摇摇头,“我们走了,多听范建的,不要逞强。”

  他看了一眼跪在远处,包括慕容燕、宣九在内的十几个鉴查院老人。

  那些人现在一个个义愤填膺,泪流满面,他们必须看完陈萍萍和费介的凌迟。

  最终范闲强忍着悲痛扔下了行刑令箭,陈萍萍和费介被千刀万剐。

  然后,鉴查院老人被枭首示众,鉴查院从此彻底覆灭!

  远处的皇城中,庆帝也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鉴查院没了,朕的手脚也就断了。”

  “摄政王,权力比皇帝还大的王,李长安可真是有想象力!”

  “四庠,朕登基以来,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说出这句话,庆帝自己都觉得似曾相似。

  当时要给李长安加疏礼,他也觉得屈辱。

  那时,他对自己说,忍一忍,不过一时之辱而已。

  但是他想不到,自己越是忍让,李长安越变本加厉!

  现在竟然让林若甫搞了一个摄政王的头衔,公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而满朝大臣,碍于他大宗师的身份,竟然没有什么人反对!

  是啊,谁敢反对!

  大宗师,根本就不是人!

  弹指杀人,不管伱是普通人,还是九品上高手!

  “陛下,如果您也公开大宗师身份,李长安绝不敢如此放肆。”

  庆帝神色坚毅的说道,“底牌怎能轻易示于人前!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大宗师之间,战力相差无几,我要最后赢李长安,就必须先隐藏起来。”

  “更何况,我还需要利用他,才能对抗五竹、苦荷、四顾剑。”

  “李长安名声太盛,最容易志骄意满,年少轻狂是要吃大亏的!”

  洪四庠有些担忧,现在的皇帝陛下,没了鉴查院,对天下几乎失去掌控。

  因为李长安先亮明了大宗师身份,所以朝中大臣几乎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真是没想到,曾经的一时雄主,竟然会落得大权旁落的田地。

  一个月后,北齐皇宫。

  北齐太后和战豆豆,正在目瞪口呆的看着南庆来的消息。

  两人一边看,时不时发出一声“啊”的惊叹声。

  海棠朵朵经不住好奇,也踮着脚尖巴着脖子看了起来。

  战豆豆惊讶的说道,“母后,李长安这是造反了,还是没造反?”

  “你说他没造反,但是这摄政王的权力比皇帝还大!”

  “皇帝能管的他都能管,他还有否决皇帝决策的权力!”

  卫太后也是一脸的惊愕,“你说他造反了吧,他又没做皇帝。”

  “他的封号还是秦王,但是多了一个摄政王的头衔。”

  “上朝的时候,和皇帝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美其名曰,兄友弟恭,二圣临朝,共享天下!”

  战豆豆眨了眨纯洁的大眼睛,“这还是那个咄咄逼人,猜忌刚愎的庆帝吗。”

  “我原以为,李长安就只会欺负女人,没想到他欺负男人更加过分。”

  卫太后微微颔首,“本宫原来也是这么想的……”

  战豆豆秀眉微蹙,“母后如何得知,李长安只会欺负女人?”

  卫太后神色僵了僵,然后很自然的说道,“自然是锦衣卫的情报。”

  “豆豆,李长安果然是大宗师,那么南庆就有三个大宗师了。”战豆豆有些担忧的说道,“不知道叶流云的伤好了没有。

  要是他们三个大宗师将国师和四顾剑各个击破,我们和东夷城岂不是危险了?”

  卫太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决定天下局势的,还是大宗师啊。”

  “我们虽然站在了王朝的最顶端,跟大宗师的影响力也是无法相比的。”

  庆历六年八月,范府祭祖之日。

  范建一家坐在马车里,前往城外的范家祠堂。

  范闲说的入族谱之事,就要在今天实现了。

  反正已经几乎和皇帝反目,姓李是不可能了。

  既然你皇室不能给一个名份,难道一辈子都没个靠得住的姓氏?

  诸事纷扰,陈萍萍和费介被千刀万剐,范闲一度低迷。

  想到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入祠堂,他的笑容一直浮现在脸上。

  范思辙的眼神躲躲闪闪,一路上都没说话,因为他心虚。

  他非常清楚,范闲现在的位置非常尴尬,因为他随时会站在陛下和摄政王的对立面。

  陛下杀了叶轻眉,叶轻眉的仆人,同为大宗师的五竹一定会找陛下报仇。

  五竹一定会来找范闲,范闲随时会步陈萍萍的后尘,成为造反谋逆的人。

  在范思辙看来,范闲随时会把范家拉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早在前几天,范思辙就偷偷去找了范若若。

  他的姐姐秦王妃,摄政王的正妃,已经是庆国最有权势的女人。

  两人一起商量了半天,决不允许范闲将范家拖入深渊,所以范闲不能进入范家族谱。

  出了京都城门,沿着官道一路向西,终于到了一处田庄,范家的祖业。

  已经有三十几辆马车停在了宗族祠堂的外面场坝上,范家本身就是大族。

  如今的范家族长,户部尚书范建站在宗族祠堂的台阶下。

  范族各房里的头面人物都已经下了马车,依着辈份序次站在祠堂之外,后面是上百名后辈和眷属。

  三十年前,范族就已经是京中大族之一,范建这一房只是偏房弱门。

  就是因为范建的母亲给城王府做奶妈,竟然让这一房一飞冲天,范建也成了族长。

  范建这一年来烦心事颇多,先是女儿和自己闹翻,然后又是庆帝和陈萍萍两个老友之间决裂。

  他平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却涌起了一股温暖和快意的感觉。

  自己替陛下养了个儿子,终于养成了自己的儿子。

  这算不算是人生当中最成功的一日?

  吱的一声,黑木所做的大门拉开,内里一阵寒风涌出,似乎是范氏的祖先们正冷漠地注视着后代。

  一身布衣的范闲走了车来,顺着范建的手势,缓缓在两队男丁中间,往前行去。

  范家的众人看到范闲的时候,依然忍不住瞪大了惊恐意外的双眼,发出了无数声惊叹。

  “范闲!他怎么来了。”

  “他没有范家血脉啊。”

  “对啊,他是陛下和叶轻眉的儿子。”

  “没有范家血脉,如何能入族谱!”

  此时的范建,也被几个老者围上了。

  这些范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都是范思辙的伯爷叔祖一辈。

  “亦德……此举不妥。”

  范建微笑着说道:“二伯,有什么不妥?”

  一位老者压低声音说道:“这孩子……这孩子……是陛下之子,没有一点范家血脉。”

  随后,好几位老者纷纷表达了类似的担心,只是声音不敢太大,怕惊动了祠堂里的祖先们。

  众人心头皆是不服,心想又不是我范家的子孙,凭什么来祭祖?

  这些老人也都担心,这样做陛下会不会记恨。

  范建虽然笑容和煦,但是态度却非常坚决。

  他用自己亲儿子换了范闲的性命,甚至让结发妻子郁郁而终,都是因为范闲。

  小叶子的儿子,回归皇家是不可能的了,我给他一个名分不行吗?

  “诸位,你们说的,都是道听途说……”

  范建用一个个软钉子,将长辈们的话头纷纷顶了回去。

  今天,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范闲进入范家族谱!

  范建毕竟是正二品户部尚书,其他长辈大多没有官身,当然没法和范闲硬顶。

  见族长不听,没有人再敢表示反对。

  “祖有功,宗有德。”

  “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

  祠堂内外白烟缭绕,器物上陈。

  一声起伏一声落的吟唱里,范氏宗族的祭祖马上正式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祠堂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喝,“且慢!”

  范府众人回头一看,一位身着大红袖衣,织金红罗裙的雍容贵妇,正在一位侍女的搀扶下走入范建祠堂。

  范若若已经出嫁一年多,按理说不应该参加范家的祭祖。

  但是,如今的范若若可是摄政王的正妃,谁敢质疑她的到来。

  谁都知道,宫里的皇后和皇帝关系不和睦。

  但是,秦王妃和秦王从小定亲,现在可是非常恩爱的。

  摄政王、大宗师李长安,那是庆国权势最大的人物!

  众人惊恐的望着范若若罗裙上的五爪金龙,更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早就听说,摄政王殿下和皇帝陛下,都是穿龙袍的。

  现在当面见了秦王妃,已经可以坐实这种传言了!

  此刻的范建,心中五味杂陈,他当然知道,范若若是为何而来。

  他作为父亲,堂堂二品大员,此刻也不得不规规矩矩跪倒磕头。

  “臣范建,参见秦王妃!”

  “臣范闲,参加秦王妃!”

  随后,范家众人齐声参拜,“拜见秦王妃!”

  范思辙跪在人群中,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只要姐姐来了,范闲进族谱的事情一定没戏。

  他偏头看了一眼范建,您老自己当舔狗也就罢了。

  把亲儿子和结发妻子都添上也就罢了,总不能拉着九族去舔吧!

  范若若径直走上前去,给范家先祖上了三炷香,然后就在范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范闲没想到,范若若竟然亲自来阻止他进入范家族谱。

  这个妹妹,就这么不想让他成为范家人吗。

  的确如此,范若若决不允许范闲成为范家人。

  因为范闲和五竹,一定要走上对抗庆帝的道路,迟早都是诛九族的大逆。

  夫君李长安不喜欢叶轻眉,现在暂时和庆帝相互合作利用,但是他绝不帮五竹和范闲。

  所以,不能让范闲牵连范家。

  “本宫今日来此,只为一件事。”

  “范闲此人,没有范家血脉,不得进入范家族谱!”

  ps:18点还有两章。庆余年十章以内结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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