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

  洵口。

  此地距西城一百余里,水师逆流而上仍需二日。

  自襄阳驰援西城的潘璋、马忠、丁奉所引五千水师,这几日几可谓昼夜不息。

  纤夫六七千人日夜轮替,即使到了深夜、凌晨,仍有将士点火指挥两千余纤夫在岸边卖力拉船。

  不时有纤夫看不清道路而落水,但纵使如此,也没有人想过用绳索将他们一一牵连或别的什么。

  即便如此,潘璋自襄阳至此仍用了九日。

  九日六百里,算不得慢了。

  他不得不怀疑,司马懿究竟是怎么仅用八日,便从千里之遥的宛城驰至上庸的?

  这其中绝对有水分。

  天已蒙蒙亮,潘璋睡梦之中,忽然有人敲响了船室。

  笃笃笃的敲门声有些急促,潘璋猛地睁开眼睛。

  “怎么了?”推开门后,潘璋神色有些警惕。

  “平北将军,右将军来使!”亲卫道。

  潘璋闻言皱眉一滞,推开亲卫往甲板走去。

  “何事甚急?”见到步骘军吏,潘璋问道。

  “见过平北将军!”那军吏先是与潘璋见礼,继续道:

  “赵子龙、高伯翼昨日引汉军至孙恭营前!

  “大有破盟与我吴军一战之意!

  “望您速速驰援!

  “还有……”

  不及使者话毕,潘璋将之打断:

  “什么废话!

  “难道我不想速速驰援吗!

  “我船队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这才将将赶至此处,不可能再快了!

  “哼,我就不信了,蜀镇东邓芝尚未复命,蜀贼安敢作乱?!

  “真若如此,我便让蜀贼看看,当年斩得关羽的刀,如今邓芝斩得斩不得!”

  那使者见潘璋如此,这才接着没说完的话道:

  “右将军有言,让您务必看好邓芝,莫要让他逃了!”

  “在我舟船之上,他如何能逃?!”潘璋不屑冷哼一声,睥睨道。

  “放心吧,他已被我软禁在马忠战船之上,若敢擅逃,便杀之!”

  言罢思索两息,又道:

  “不过,既然步子山说蜀贼已有破盟一战之意,命马忠把那厮绑起来便是。”

  说着,潘璋便命船队停下。

  金锣号角声一时回荡山谷。

  船队缓缓停下。

  然而还不及潘璋下令,岸上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人。

  “不好了平北将军!”马忠部下上气不接下气,对着潘璋的龙首战舰大喊道。

  “邓芝适才破窗跳水而逃!”

  “什么?!”潘璋手扶船舷,惊怒失色。

  步骘派来的使者亦是猛地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潘璋,片刻后也不顾上下尊卑,怒斥道:

  “平北将军!

  “你刚刚还说什么?!

  “怎么能让邓芝逃了?!”

  “马忠呢?他干什么吃的?!”潘璋不理会步骘的使者,对着马忠部下怒喝。

  马忠部下答道:“讨寇将军已率人去追了!”

  闻听此言,潘璋心中稍稍一安。

  至少邓芝逃走之时马忠发现了。

  “可曾见他往何处去了?!”潘璋随即问道。

  “往洵水上游河谷去了!”马忠部下忐忑答道。

  “洵水上游?”潘璋微微一滞。

  “什么时候的事?”

  “一刻钟前!”马忠部下答。

  听到此处,潘璋眉头紧皱不散:

  “一刻钟前?”

  由于汉水山道过于狭窄,一万余人的队伍,前后相隔近十里,首尾不能相望。

  丁奉在前开路。

  潘璋居中调度。

  马忠则负责殿后。

  潘璋下船,来到北岸:马忠带了多少人去追?”

  马忠部下看这位怒发冲冠的平北将军逼近自己身前,顿时心生怯惧之意,忐忑出言:

  “禀平北将军,我家讨寇将军带了百余人去追!”

  言罢,此人便避开潘璋目光。

  这位平北将军奢侈贪财,每于驻军之所设立军市,与吴军中人贸易市买,且为人喜怒无常,时不时劫杀吴军将士以获其财物。

  大吴至尊念其有功,未予深究。

  可以说宠爱非常,无人敢惹。

  来报信的马忠部下颇有私财,加上他上司马忠看管邓芝不力,此时生怕自己会被潘璋斩了。

  就在其人忐忑恐惧之时,潘璋狠狠往他膝盖上踢了一脚,其人直接摔倒在地。

  “万一邓芝逃入山林,马忠带的百余人,怎么找得到?!

  “你回去再带五百人…

  “算了,我自己去!”潘璋言罢跳上一艘走舸轻舟,顺流而下。

  ……

  ……

  洵水。

  自西北往东南而流,汇入汉水。

  马忠率百余人顺着河道往西北一路狂奔。

  由于道路草木丛生,一直都未能见到邓芝其人,但邓芝跳水逃生,浑身湿透。

  顺着邓芝留下的脚印、水迹及被踩踏的草木一路追踪,马忠等人倒也没有追丢。

  只是连着追了七八里,他们着实有些累了。

  马忠啐了一口,歇息片刻,不知道邓芝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有气力。

  停了几十个呼吸工夫,马忠率众人继续追击,然而追不半里,邓芝的踪迹忽然不见了。

  马忠将人散开四处寻了一会儿,无一人发现踪迹。

  “将军,在这里!”

  洵水岸边,随马忠南征北战,一并斩得关羽、关平首级的亲军督指着洵水北岸高呼道。

  马忠迅速奔来。

  凝目朝洵水北岸一望,果然望见了消失的邓芝,只见其人此刻正在浮水北渡,游泳速度很快,泳技赫然很是不错。

  刚才他也怀疑邓芝可能在潜水北渡,只是朝洵水上下看了许久都没见人露头,这才放弃了。

  现在想来,其人竟是在潜水。

  由于弓弩宝贵,涉水易损,即使带过去也不能产生任何作用,马忠等人尽弃弓弩后浮水北渡。

  登岸后,又顺着邓芝的踪迹往西北追了一里有余。

  “将军,他跑不动了!”马忠亲军督指着前方大呼道。

  “我能看不到吗!”马忠朝旁边草地啐了一口,胸膛剧烈起伏。

  又是跑步又是游泳,将近十里,纵是犹在壮年的他都有些难受,更何况年逾五旬的邓芝。

  见邓芝佝偻腰身停在原地不动。

  马忠扶刀出鞘,率众缓缓接近。

  行至二十余步,却见适才佝偻着腰身喘气的邓芝忽然直身,片刻后举起手中弓弩。

  马忠见邓芝弩箭对着自己,却也不惧分毫,反而嗤笑一声:

  “至尊有命,你若擅逃,便说明蜀已有破盟一战之意,可斩你首级递于襄阳,你可有遗言否?!”

  马忠放屁呢。

  曹魏当前,倘若汉吴开战,吴国就是两线作战。

  即使汉吴破盟,孙权也不可能再做这种不留后路的事情了。

  一旦西城战败,邓芝死了,则步骘、留赞、孙恭这些人只要被擒,首级绝对留不住。

  邓芝情知马忠在放屁,手中弩机仍旧高举,对准马忠胸膛。

  汉军将校皆知邓芝好弩,先帝为褒奖邓芝,曾特地命尚方署为邓芝打造了一台六石大黄弩。

  此弩从不离身,即使此次去见孙权,邓芝仍然带着。

  一路顺汉水而下,两岸猿声啼不住,邓芝不时以弩射猿为乐,所发辄中,使得诸葛恪等吴人为之侧目。

  只是如今此弩已泡过水,弦驰弩散,所以即使被邓芝手中那台大黄弩对着,马忠亦丝毫不惧,率众前行。

  “邓芝,还不束手就擒!”马忠的亲军督对着邓芝喝骂,并率几名手下护在了马忠身前。

  亲军就是干这个的。

  马忠却一把摒开了手下,对着十余步外的邓芝嗤笑道:

  “你有种便射!

  “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若此,则吴蜀之盟因你而破!

  “这难道就是你此行见我大吴至尊的目的?!”

  其人言罢,大摇大摆上前。

  而就在其人举步之时,却见邓芝嘴角轻蔑一笑,伴随着眼中不屑之色升起,手中弩机轻轻一扣。

  弩矢飞驰。

  “——嗖!”破空之声响起。

  如此近的距离,马忠根本反应不及胸便已中了一箭。

  其人本能地手捂胸膛,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不明白,何以邓芝手中之弩泡了水仍然可用。

  “擒住他!”他此时感受不到痛觉,暴喝一声便拔刃向邓芝冲去,数十吴军亦随其后。

  千钧一发之际,吴人身后的山林草木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喝。

  “——杀!”

  “——屠吴狗!”

  “——为关公报仇!”

  喊打喊杀之声若惊雷乍起,马忠及一众吴军前奔的脚步无不停住,惊愕惶恐朝身后望去。

  天色将明未明。

  不知数十还是数百道身影手持弩机向他们奔来,口中喊杀声不停。

  马忠及所领百余吴人见此情状,脑子俱是一片空白,神色惧是惶恐无状,不明白为何此处会出现汉军。

  他们没机会明白了。

  汉军手中弩矢俱发。

  惨叫之声满山遍谷。

  洵水两岸山林,惊起飞鸟无数。

  “吴狗,给我死!”关兴近敌弃弩后一马当先,提着刀红着眼不顾一切冲向吴军。

  一刀一个,一刀一个。

  刀刀封喉,血满衣袍。

  吴人一个又一个倒下。

  “哪个是马忠?!”杀得满脸是血的关兴似鬼似魔,一把揪住一个吴人,将刀横在其脖梗之上。

  那吴人惊惧得不敢言语。

  眼睛通红几乎鼓暴而出的关兴没有再给那吴人言语的机会,手中刀用力横抹。

  将其丢在地上后又迅速逐上一吴人,擒住:“马忠何在?!”

  “我…我…饶命…饶命啊……”那吴人被吓得失了禁,屎、尿一时俱出。

  关兴的脑子此刻已彻底被复仇所占据,根本不与其废话,一刀将之封喉毙命,继续杀向其余吴人。

  未几,逃无可逃的吴军尽皆伏地乞降,声泪俱下。

  唯有一人站着。

  关兴持手中刀缓缓上前。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马忠面色惨白,一手捂住胸膛,邓芝所射弩矢自他指缝露出。

  他现在知道了,邓芝手中弩为何泡了水还能用。

  深深看了一眼十余步外的邓芝,他扭身望向提刀朝他走来那个血人。

  “你是谁?”马忠斜睨那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此人执着于要寻马忠。

  待那脸上满是血污,完全看不清五官之人走至他身前,他才发现,那人眼睛鼓暴,不知是被鲜血沾染还是什么,猩红可怖。

  “你…你…你是?!”当他从那猩红可怖的眼神中读出了复仇的意味之时,原本故作从容不屑的神色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亡魂丧胆,惊恐万状。

  话未言罢,他便眼前一黑。

  那道血红的身影向他扑来。

  他被扑得猛地向后倒地,喉咙被死死掐住,呼吸不得,伸手去拔那双掐住他喉咙的大手,可那双大手力气奇大无比。

  就在他因缺氧而脑袋空白,双手两脚不住胡打乱舞之时,那双死死掐住他喉咙的大手终于松开。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的世界因眼睛充血而变得通红。

  数息过去,他稍稍缓了过来。

  骑在他身上那人的面目,确实与被他杀死的关羽有几分相似。

  “呵……”他发出一声冷笑。

  “关羽是我杀的,如何?”

  “可惜…可惜…

  “你没能看见他与你兄关平跪在我面前请降求饶的样子。”

  此言甫一落罢,他眼前那人狰狞的面目骤然靠近,瞬间遮蔽了他的整个视线。

  “——啊!”他脸上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刚才被邓芝弩矢射中都一声未吭的他,此刻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

  邓芝站在一旁,冷冷看着。

  随关兴而来的将士群情激愤。

  许久过后,马忠终于再也没有气力喊叫。

  关兴才开始一刀又一刀刺在马忠身上,待马忠彻底没了气息,复又一拳一拳砸在马忠脸上,砸得其人整个面额都凹陷下去。

  砸到最后几乎没了气力,已是泪流满面的关兴才终于起身,一刀斫下马忠首级。

  ……

  等潘璋及步骘使者赶到之时,河道附近已躺了一地的吴军尸体,一个活口也无。

  惊愕、迷茫之中,一众吴人终于在洵水上游寻到唯一一具已失了首级的尸身,从身形轻易便能判断,确是马忠无疑。

  其人衣物尽褪,身受不知数十还是上百刀,无一完肤。

  耳、鼻、指、甲、齿、肉。

  尸身四周……零零散散。

  潘璋看着这一切,愕然又恍然:

  “是关家子来了……”

  ……

  洵水上游。

  汉军一路向西北而行。

  洵水的源头,是子午谷。

  子午谷的尽头,是长安。

  邓芝问关兴:“安国,怎么是你来了?”

  关兴手中提着马忠首级,怒火已经平息下去,神色之中更多的是对父亲、兄长的缅怀:

  “镇东将军,陛下说,若邓镇东果真入洵口,那便说明汉与吴间必有一战,所以让我来杀吴狗。”

  原来,刘禅在安排好关中诸事之后,便与赵广、关兴、麋威诸将赶赴汉中。

  行至斜谷时,遇到赵云来使。

  信中说,邓芝已赴吴与孙权商议西城归属之事。

  但赵云与邓芝皆以为,孙权多半不会善罢甘休,在与邓芝相商后,就会遣精兵猛将驰援西城。

  所以赵云与邓芝决定,约定一个时日,如果邓芝失期三日不归,便说明吴军正在路上。

  信中还请求天子,遣人自长安入子午谷,再从洵水源头顺流而下,在洵口,也即洵水入汉水口几里的范围内接应邓芝。

  邓芝已告诉孙权,若吴不主动放弃西城,则汉吴必有一战,勿谓言之不预。

  而邓芝已失期六日。

  大汉必须先下手为强。

  ……

  汉水以西。

  吴军北营。

  汉军浩浩荡荡而至。

  一刻钟前,吴军已经拆毁了沟通南北的木桥,百余水师舟船已顺流而下,赶至战场。

  如此一来,吴军水师就被分割成了三个部分。

  一部分在吴军北营侧翼,掩护孙恭营寨。

  一部分在汉水中段,即高翔昨日驱赶吴军之所。

  最后一部分则扼守汉水南口,防止汉军水师顺流而下。

  待汉军全部赶至战场时,吴军已经严阵以待,等候许久。

  赵云、高翔没有立即发动进攻。

  见吴军不敢轻动,于是三军从容着甲列阵,又原地休整了一番。

  而此时,太阳虽未升起,但天已然大亮。

  “开战吧。”赵云对高翔道。

  ps:原文在审核眼里太血腥了,被后台审核的管理员主动删改了三百多字,连标题都给我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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