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一日。

  百官年假结束,京师各个衙门逐渐恢复正常。

  自上元节后,便陆续有锦衣卫搜集的关于各个地方讨论《抑兼并三策》的话语传入京师。

  小万历命通政使司将其整理成文,送各个衙门阅览。

  有赞同声,也有反对声。

  赞同者,以民间书生、底层百姓为主;反对者,主体则是一些士绅地主、地方豪强。

  这全在小万历与内阁的意料之中。

  而令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南京一众官员纷纷上奏支持抑兼并三策。

  小万历本以为这些官员不发声便算支持,还特意派遣厂卫监视他们,以防有小动作,没想到这些名下兼并之田甚多的官员们如此听话。

  另外,各地宗藩也都未发出抱怨之声。

  这得益于小万历对武清伯的不留情以及去年对河南宗藩的态度。

  其余反对者,理由五花八门。

  有官员称:土地肥瘦不均、难以丈量,有地方官吏为考绩会将田埂、沟渠计入耕地面积,变相为百姓加税。

  有边关将领称:边境田地复杂,丈量易激起边患,建议对边境贫瘠之田施以特例。

  还有豪强地主哄骗百姓,称“丈量一次,百姓破产一次,寸土皆税,人人加税”,使得许多百姓在官衙闹事,生成民怨,将此政策污为苛政。

  ……

  对此。

  小万历命内阁将这些反对的理由全都记录起来,逐一解决。

  该解释解释,该量刑量刑,该补充条例便补充条例,欲将可能出现的问题全都扼死在摇篮中。

  那些哄骗煽动百姓的商贾豪强,将被加罪惩罚。

  ……

  正月二十五日,在吏部的安排下。

  三百零五名进士包括十二名庶吉士,皆被外放,安排在州县任职,或为知州、知县,或为县丞、主簿。

  这些人,虽然经验少,但干劲十足,外加去年观政时被朝廷的各种新政改革之策熏陶,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们必将是冲在“全国丈田与一条鞭法”政策最前方的一股巨大力量。

  庶吉士中。

  冯梦祯、汤显祖、吕兴周这三个完全有能力留馆的官员,皆申请外放,且自请前往贫困偏远之处。

  这让小万历甚是感动。

  当即写了一幅“恤民之官,方为国器”的大字,送到了翰林院庶常馆。

  这些新晋官员的行为,将会影响到后续参加科举的许多学子。

  小万历直接令吏部表态,称:唯才是举,不循资历,凡有突出实绩者,皆可特例擢升,而不以年资为衡。

  ……

  正月二十八日。

  小万历命内阁与翰林院诸官员将沈念的抑兼并三策又完善了一番。

  此举意味着:全国丈田,抑兼并三策,已是年初必行之策,谁也不能阻止。

  就在这时。

  民间夸赞沈念的声音越来越多。

  许多书生士子在讨论沈念时,直接将其唤作小阁老。

  往昔,有人唤沈念为小阁老,乃是调侃。

  而今,许多人都觉得沈念入阁只是时间问题。

  二十八岁担任从五品的翰林侍讲学士,成为部堂官已是板上钉钉,而入阁,则也有八成以上概率。

  还有文人在民间小报上称呼沈念是:虽无阁老之职,然有阁老之权。

  若是一般官员被冠以这样的名头,绝对会被吓坏,然后迅速上奏请罪,以脱僭越之嫌。

  但沈念根本不加理会。

  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捧杀他。

  这些人因“抑兼并三策”将沈念捧起来,日后此策若出问题,那沈念就是首罪。

  另外,沈念感觉一些官员是因不想张居正提前归朝而支持此策。

  沈念无畏这些流言。

  当下的他,做官只秉持两点。

  其一: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其二,苦一苦百姓,不如苦一苦官员。

  ……

  二月初一,清晨。

  皇极门下朝会。

  小万历下旨昭告天下:“全国丈田,依照沈念所提的抑兼并三策,正式施行,限期两年。

  根据河南、江西等地的丈田年限,官员们商量后,皆认为一年太短,三年太长,不设年限又会使得一些官员无限拖延,故而定为限期两年。

  此旨意一出,京师外农庄的百姓一片欢腾。

  京师周遭之田被兼并最多。

  许多百姓被迫成为佃农,所得不够吃穿,而今若能平价买地,那他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二月初二,五更天。

  三百零五名外放的进士,齐齐出京,踏上了赴任之路。

  当日。

  小万历还宣布:以都督同知王伟长女为皇后,遣英国公张溶、内阁次辅吕调阳持节,行纳采问名礼。

  纳采问名,就是送聘礼,问女名。

  在内阁的干预下,小万历的聘礼已不算过奢,但与一般人家相比,还是天壤之别(聘礼如下)。

  此乃小万历大婚的第一步。

  皇家的这一套成婚礼仪非常繁琐,需要祭告天地宗庙,宣读纳采制书、举行酒宴等。

  纳采问名之后,紧接着便是纳吉纳征告期礼(即告知大婚之吉日),然后还有宣读册立皇后诏书、举行行合卺礼、谢恩礼等。

  一系列流程走完,基本上要一个月。

  这段时间,最忙的便是内廷、内阁与鸿胪寺。

  ……

  二月初八,清晨,天气尤寒。

  票拟司内,炭火通红,甚是温暖,沈念正持笔票拟。

  新年初,往往是官员呈递奏疏最多的时候,外加全国丈田之策的施行,需要拟定的条例非常多。

  一众票拟检详官都甚是忙碌。

  而此刻。

  在京师的民间街头,一张标题为“小阁老之威,杭州钱塘沈家霸市”的小报在百姓手里疯传。

  很快,便传到了官衙之中。

  此小报称:钱塘沈家(即沈念之家)倚仗沈念之势,家中产业聚文堂,欺行霸市,牟取暴利,使得整个钱塘售卖笔墨纸砚与书籍的店铺皆无生意可做。

  另外,聚文堂公然将自家所制之笔取名为“小阁老笔”,并以三两银子一根的价值,售卖千余根,其实际价值不过五十文。

  此小报还做了推测。

  称沈念的父亲在北方做生意称“不谋私利,只为振兴北方商贸”,实则是依靠北方之名,在钱塘老家赚钱,以此达到名利双收。

  此小报消息一下子为沈家定了三条罪。

  其一,欺行霸市;其二,僭越;其三,依官势而谋私利。

  近日。

  沈念的“小阁老”之名本就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而今高价的小阁老笔出现,无异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在大明。

  以“清流”自居的官员名声坍塌,乃是常有之事。

  很多百姓见小报所言甚是细腻,外加在钱塘做过生意的人说起“沈家聚文堂”在钱塘甚至在杭州的独特地位,很多人都觉得,沈念家的商铺必然是依官势而谋私利了。

  “一根竹制毛笔才五六文钱,中等狼羊兼毫也不过五十文,他沈家换个名字竟然敢卖三两银子,真是疯了,还是当官赚钱啊!”

  “商人家庭走出的人,怎么可能一心为公,他是为了权,为了名,北方赚名,南方赚钱,如今还不是阁老就敢如此僭越,以后真入了阁,恐怕沈家就要成为我大明最大的家族了!”

  “我不相信!定然是有人诽谤沈侍讲学士,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即使他不知情,然聚文堂确实是沈家的产业,又是因小阁老之名而谋取暴利,他必须承担罪责!”

  “诸位,你们可能不知道,沈家在钱塘有五家聚文堂,钱塘人所需的书籍、笔墨纸砚,有一半都出于沈家,而在杭州府府城,沈家还有三家聚文堂,也占据了杭州城一半的文墨生意,这哪里是聚文堂,分明是聚宝盆,在顶上小阁老这个名头后,谁不巴结他,沈家有钱,所以才对外称不爱钱,不赚钱!”

  ……

  很快。

  申时行将小报拿到沈念面前,然后叹气道:“唉,子珩,人红是非多呀!”

  沈念看罢小报后,有些哭笑不得。

  “小阁老笔?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这不是毁我吗?”

  一旁。

  申时行道:“子珩,你父亲身在北方,家中生意全靠雇人经营,是不是这些人想要赚钱,故而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我……我对家中生意情况不太清楚,只知我家有八家聚文堂,五家在钱塘,三家在杭州府!”

  “不过,我爹立有规矩,聚文堂绝不售卖溢价之物!”

  “如毛笔类,我父亲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以象牙紫檀为管、嵌玉镶金的笔,我家的经营者都是老伙计,不可能售卖三两银子一根的笔,更不可能将其取名小阁老笔,多俗的名字啊!”

  “这定然是有人冒充我家之名,蓄意诽谤陷害!”沈念一脸笃定地说道。

  申时行微微皱眉。

  “即使是诽谤,恐怕你也要立即上奏请求停职,让朝廷调查,当下,你已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翰林检讨了!”

  沈念微微皱眉。

  当下的他,几乎被立为百官标杆,所有人都注意着他的言行举止。

  一旦犯错。

  依照常例,必须要上奏请求停职,等待朝廷调查。

  沈念想了想。

  “申学士,待今日放衙后,我问询一下我母亲,再定要不要上奏申请停职吧?”

  沈母对当下家中钱塘的生意是较为了解的。

  申时行点了点头。

  ……

  午后。

  礼科给事中林景、监察御史裴直呈递奏疏,上奏言沈家霸市与小阁老笔之事,建议免沈念之职,配合朝廷调查。

  二人行为,乃科道言官本职,沈念并不感到气愤。

  他郁闷的是,这种事情无论是真是假,他都至少要停职两个月,甚至沈念的父亲都要回去接受调查。

  甚是麻烦。

  ……

  内阁值房。

  吕调阳、马自强、殷正茂三名阁臣聚在一起,三脸便秘状。

  殷正茂缓了缓,说道:“二位,我觉得这定然是有人陷害子珩,我们绝对不能令子珩停职,不然这种案子查起来,子珩至少要被停职两个月,太影响新政了!”

  当下,三大阁臣甚至已将沈念当成了他们的靠山。

  没有沈念,很多决定,他们都会犹豫不决。

  马自强微微摇头。

  “我觉得此事大概率就是沈家人借子珩之名谋利,查明之后,子珩定会被问罪,历经武清伯之事后,三法司不可能为他免罪,即使我们能保他不被贬职外放,也无法让他继续担任票拟检详官与日讲官。”

  “不行,他不能离开票拟司!我们必须要保他,无论沈家人有没有罪,我们都必须让沈家人无罪!”殷正茂无比笃定地说道。

  此话,也只有殷正茂能说出来。

  在他眼里,沈念比大明律更重要,即使沈家人有重罪,若会牵连到沈念,也应使其无罪。

  因为沈念对新政太重要。

  “殷阁老,此话不是一名内阁阁臣应说出来的,你速速收回吧!”马自强面色不悦地说道。

  就在这时,吕调阳眼珠一转。

  “二位,有没有可能此事完全是有人栽赃陷害,但目标的不是子珩,而是我们!”

  “啊?”

  马自强与殷正茂皆面带疑惑。

  “目前,因武清伯之事,圣母太后与司礼监对子珩皆不喜。”

  “沈家若出事,牵扯到子珩,他们绝对不会保子珩,他们不保,接下来便只能我们来保,我们若为了新政不顾事实,保沈家人无罪,我们可能会背上徇私甚至结党的罪名。若我们无法待在内阁,你们觉得谁会上台?”

  “张四维!”马自强与殷正茂异口同声。

  “我之所以这样说,乃是因凤磐公在江南的门生故旧甚多,他又喜欢玩这种栽赃陷害的把戏,我们若徇私下台,他入阁的概率,远远大于张阁老夺情返京。

  自从吕调阳知晓当年张四维设计陷害他后,便对其恨之入骨,且一直留意着张四维的动静。

  “有可能!极有可能!”马自强说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我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子珩不是那种被人打一拳而不还手的人,上次,其父亲与岳父被诬陷,他便没有自请停职,我相信这次他依然有主意,明日朝会,便可能有结果!”

  马自强与殷正茂认可地点了点头。

  关系则乱。

  这类问题,令沈念自己处理才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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